登陆注册
9141700000002

第2章

外地来的人肯定没见过平乐镇晒豆瓣的气势,爸爸倒是看得心都烦了。也就是横竖一坝子的土陶缸子,大半人高,两人合抱,里面汩汩地泡着四月里才发了毛的蚕豆和五月刚刚打碎的红海椒,以及八角、香叶那些香料和大把大把的盐巴,那辣椒味道一天变两天地,慢慢在太阳下蒸得出了花发了亮,刚刚闻着也是香,后来也无非一股酸臭。有时候太阳大,晒得缸子里砖红的豆瓣酱都翻滚起来,冒着大水泡,这个时候爸爸就要拿根一人高一握粗的搅棍踩着板凳一缸一缸地去搅―搅豆瓣是一件极其要紧的事,陈修良为了教会爸爸这事没少给他吃爆栗子:“慢!慢!”陈修良在一旁叼着牡丹烟,做出双手下压的手势,斜着眉眼对爸爸吼。爸爸就慢下来,把手里的棍子调羹般在豆瓣里划着,陈修良却又不满意了:“现在快点!快快快!”他说。

棍子一搅,满缸的辣椒油就翻上来,混着水汽往爸爸脸上扑,呛得他连肠胃都红彤彤的,爸爸终于毛了,把棍子往缸子里一掼,对陈修良说:“到底是要快还是要慢!你逗老子啊!”

妈妈说:“你爸还以为陈修良要给他打上身了!”

但是没有,陈修良若有所思地吃完了烟,把烟头在地上按灭了,居然笑眯眯地走到豆瓣缸边上去,检起棍子来给爸爸作示范。

“薛胜强,你看好:手要紧,腕要松,倒拐子要左右动。还有你要记好了,我只跟你说一次——你怎么干婆娘就要怎么搅豆瓣,懂不懂?这缸子豆瓣就是婆娘的屄,只要把婆娘干高兴了,这个豆瓣就搅对了。”那一年爸爸还没有干过婆娘,他连光屁股婆娘长什么样都还整不实在,陈修良的话让爸爸把目光死死锁在了他身上。

他看着陈修良在太阳坝下搅起豆瓣来了,用一种巫术般的节奏,慢,慢,快了,甩两腕子,又慢了,搅棍捣在豆瓣里,豆瓣发出水汩汩的呻吟,浸出红灿灿的辣椒油,冒着销魂的香气,爸爸就这样眯着眼睛在晒坝上硬了。

不用说,爸爸终于成了搅豆瓣的一把好手。他自认为在干婆娘这件事上也是的。

哦还没说到爸爸怎么是一个好人的,但这件事可不像爸爸学会了搅豆瓣那么光彩。这也不是妈妈说的,但平乐镇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爸爸从来没有提过,甚至没有想过,但他肯定清楚地记得,那个夏天,自己想婆娘想得是发了愁地发了疯。

这都怪那个狗日的陈修良——爸爸汗涔涔地躺在凉席上,一边手淫一边在心里骂他,同时抽空想着镇上几个他觉得还漂亮的婆娘,想着她们光屁股的样子,等等等等。

但是爸爸还没失去理智,他从实际出发,抽丝剥茧地分析了眼下的情况,认为自己很难勾搭上一个婆娘,或者说,勾搭上一个婆娘又不被镇上的其他人或者奶奶发现——连续手淫了一个星期以后;爸爸决定到幺五一条街去找那个货真价实的光屁股婆娘。

幺五一条街现在没有了,或者说它看起来消失了,只有知道暗号的人才能找到它的入口。总体来说,我们镇上所有的散眼子和二流子都熟悉它的位置,或者说只是全镇的人都做出了假装不知道的模样——实际上,出了南街往城外,接近三七二厂的方向,有一条不起眼的小街,街上稀拉拉长着几棵桂花树,树上拉着绳子,时不时挂着几张毛巾和几件洗了的衣服,这就是著名的幺五一条街。当然了,爸爸还小的时候,这条街并不叫作幺五一条街,它甚至完全不是一条街,街上只有一个叫作红幺妹的婆娘,关门闭户地做些生意,爸爸听说她的行情是五块钱——运气好的时候四块五。过了差不多十年,这里成了著名的幺五一条街,红幺妹的隔壁住进了各种各样的婆娘,通价十五元,那时候这条街很是红火了一阵,甚至从永安市里都有些砍脑壳的赶着一块五的中巴车来找婆娘。二零零零年之后,也可能是零二年以后,爸爸又去了一次,那婆娘伸手就问他要一百五,爸爸这才感到好时光就这样过去了。

零零年,或者是零二年,就算是摸出一百五十块吧,爸爸连屁都不会打一个。但是回到将近二十年前就不一样了,为了攒那五块钱,他真是绞尽脑汁,算尽了卿卿性命。

每天爸爸在家头吃早饭,然后去豆瓣厂上班,中午饭和晚饭都在厂里的食堂吃,除了给陈修良买烟的钱,还真拿不到别的零用钱了。不得已,爸爸只有在陈修良的烟钱上打主意:一包牡丹五角三,一包甲秀二角四,这样一天省下二角九,过十八天就可以去找红幺妹。或者,有一个更大胆的计划:一包牡丹五角三,一包银杉是一角三,一天省下四角,过十三天就可以去找红幺妹。

爸爸在半张纸上把这两种可能性反复算了三次,走在路上,掂量着那五天的日日夜夜,站在烟摊子门口,眼睛看着架子上的烟,脑壳想着缸子里的婆娘,最后他心一黑,牙一咬,铤而走险,对老板说:“一包银杉。”

陈修良倒是没多说什么,他把烟接过来,眯着眼睛瞄了一眼,“嘿!”了一声就算了。反正,吃烟也是吃烟,大热天里,他打着光膀子,坐在一棵大按树下面,嘴里叼着半根银杉,太阳明晃晃的,爸爸也不知道他看着哪里,他索性就不看陈修良了,埋着头搅他的豆瓣去了。

那豆瓣发泡的声音真差点狗日的要了他少年郎的小命。就算是现在,爸爸走过晒坝的时候都要忍不住多看一两眼那些豆瓣缸,满当当一个坝子里,齐崭崭的全是初恋。

长话短说,爸爸麻着胆子给陈修良买了十三天的银杉,终于攒上了五块二。那一天,鸡公一叫东方白,他雄赳赳气昂昂地在幺五一条街破了处。爸爸的记忆有点模糊了,他想不起来到底是因为那个时候红幺妹还特别有职业素养,或自己真是天生神功,他只觉得那天她的叫声格外不一般。事毕,爸爸把兜里的钱都给了她。

“小兄弟,多了两角。”红幺妹倒是好心,说。

“多的给你了。”爸爸轻描淡写地说。

“要得公道,打个颠倒。”——从小,奶奶苦口婆心的教育总算没白费,爸爸遂成了个乐善好施的好人。

这天晚上,爸爸和高涛以及钟师忠两个在飘香会馆吃饭,不知道怎么的,就说了以前幺五一条街上的红幺妹——高涛抽下一口烟,把烟屁股在餐盘里剩下的半截鸭屁股上按灭了,用二指指着爸爸,醉醺醺地说:“老钟,你还记得到那个红幺妹不,就是薛胜强的那个初恋情人?”“龟儿子的初恋情人!”爸爸啐了他一口,他打死也不可能承认自己就是被红幺妹破了处。“不管嘛,总之你娃一天到黑就朝南门外头跑嘛,为了跟红幺妹睡一觉,跑到黄家地头去偷人家兔儿,那次,你还记得到不?”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爸爸和他的朋友们到了那个年纪,喝了一点酒就要开始忆当年的。“就是!我想起了!”钟师忠发话了,“对的!那次他把他妈气死血了,他还跑到我家头来住了两晚上,这个虾子!

“你们两个老龟儿子!哪百年的事了!找不到事说了啊?”爸爸抓起桌上的半包软中就朝钟师忠头上打,他笑嘻嘻地抬起手接了个正着,抖出了一支烟来就点燃了——包间里的女服务员捂着嘴偷偷地,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出声。

“都说到这儿了,”钟师忠抽了两口烟,好歹摆正了脸,问爸爸,“老太太最近还好嘛?”

“精神得很!”爸爸说,“前天才把我喊回去给我交代要过八十大寿的事!

“哎哟!”高涛拍了个手,“八十大寿是大事哦!胜强,你要好生给老太太操办一下哦!”

“操办嘛!操办!”爸爸夹了一块酱鸭子,顺在嘴里连骨带肉地吃了,“老太太说了,全家人都要喊回来,我姐啊,我哥啊,全部喊回来,还有镇上的亲戚朋友,弄热闹了。老子反正整巴适嘛,等到这些平时鬼影子都看不到的先人些回来嘛!”

“哎呀,”高涛听出了爸爸的怨气,安慰他,“胜强,哪个喊你能干呢,又在老太太身边,多出点心力也是应该的。”

“能干!”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事,爸爸来了火,“能干个屁,还不是没法了,国家逼的,社会逼的……”他举起杯子来,桌上三个人碰了一碰,把白酒干了,“妈逼的!”

这倒是真的,不是骂人话。爸爸扪心自问,他这辈子没被幺五一条街的那些幺妹把脑浆给操出来,现在还能算有个出息,在平乐镇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全是靠奶奶逼出来的。

“黄金棍下出好人。”奶奶经常说。

“慈母多败儿啊。”爸爸还记得,这是奶奶拿起鸡毛掸子打他屁股的时候最爱说的话——爸爸肯定无法忘记,虽然他同样不会承认了,直到他都十九二十岁了,在跟妈妈耍朋友了,打麻将被奶奶逮到了,她还是能弄得爸爸巴巴适适地脱了裤子,穿着一条春秋裤趴在板凳上。

奶奶从来是个讲礼的人,做什么事都求个周到,从小到大,她就斯斯文文站在爸爸边上,一掸子一掸子往爸爸屁股上抽。掸子打在春秋裤上,说大声不大声,说小声也不小声,她一边打,一边轻言细语地说:“胜强啊,你要听话啊,我们薛家就看你这一个娃娃了,不要怪我手狠,慈母多败儿啊。”

屁!从小到大,爸爸每次都在心头骂:“你咋不打姐呢,你咋不打哥呢。”

就这样骂了二十几年,爸爸也没敢真的骂出口,但他算是想清楚了,打从奶奶怀胎十月把他生出来,他就是来这个家头当受气包的。

“小妹,把酒开起嘛!”爸爸吼了一声,指了指那瓶还没开的茅台酒。反正就是这么回事,钱嘛,纸嘛,肉包子打狗用着豆瓣厂的钱,爸爸心里总是格外舒畅。

同类推荐
  • 无边无际的早晨:李佩甫中短篇小说自选集

    无边无际的早晨:李佩甫中短篇小说自选集

    在肢解过的时间里,世间已已没有了绝对的真实。所谓的真实已是被人的视角篡改过、被人的记忆吞噬过的,那是一些被人们的记忆咀嚼后又被人的思想唾液粘起来的东西:可以说是亦真亦幻哪。文学就是一个亦真亦幻的世界。也可以说,文学是从这个世界里发出的声音。是来自灵魂的声音。很多年了,一直在这个亦真亦幻的世界作活儿,曾期望着能够种出一片“声音”来。天晃晃的,人也晃晃的。怎么说呢,百姓的儿子,想的也多是百姓们想的事体,并不求得到什么。只想认认真真地“种”下去。
  • 毕业那年,适逢花开

    毕业那年,适逢花开

    吕蔚涯和林乐知是同一所大学不同专业的大四学生,他们一个青春热烈,一个清冷淡漠,本无交集的两人却在毕业那年邂逅于夜晚的操场,就像炙热火光与寂寥冰雪的碰撞,这次相遇震颤着各自的心弦。多年前车祸留下的生死之迷深深埋藏在蔚涯心中,让她陷入寻找和等待的深渊。林乐知的出现让她尘封的心开始苏醒,毕业晚会后一次误会让原本就内心矛盾的蔚涯选择了逃离。三年时光转瞬即逝,当寻找成为赎罪的方式,她渐渐走出过去。她重返故地,终于鼓足勇气推开爱情的门,林乐知却已有了未婚妻,她只得又一次逃跑。朋友的背叛、闺蜜的死亡、林家的落败、那个人的归来……他们的爱情面临着一次又一次的考验,他们能否解开误会,幸福牵手?
  • 蜀山剑侠传(卷四)

    蜀山剑侠传(卷四)

    《蜀山剑侠传》讲述了峨眉弟子“三英二云”、“七矮”等人的拜师学艺和斩妖除魔的经历,他们在外出修行的过程中,经历无数的机缘巧合,获得了种种威力巨大的奇珍异宝,在和邪派的斗争中本领日渐高强,最终,在第三次峨眉斗剑中,正邪人物进行了最后的一次较量。本书共9卷,此为卷四。
  • 向阳孤儿院4

    向阳孤儿院4

    长篇小说《向阳孤儿院》取材于真实的孤儿院,由一个个鲜活而真实故事加工改编而成。小说以日记的形式书,,一天都具有相对的独立性以及真实性,在情节设计上巧妙新颖,故事引人入胜。
  • 尘归尘 土归土

    尘归尘 土归土

    荆自以为还算得上一个清心寡欲的女子,她没料到自己会对一件身外之物这么念念不忘。那是一只天然水晶手镯,玲珑剔透的,却不是一味的冰清玉洁。无论戴在腕上,还是置于白缎精制的匣子里,总泛着微黄的银光,浸透了几千年的月色一般,有一种旷古而寂寥的景象。荆却总疑心这个光洁透亮的圈子,是用了眼泪凝固的冰制成的,那幽幽渺渺、隐隐约约的黄,正是泪水才有的颜色。而她即便不用手,哪怕只用了目光去触摸,也能感觉出它从里到外的沁凉。
热门推荐
  • 绯红之鬼

    绯红之鬼

    有一天我和被关了3650天的鬼监狱说了再见,出了鬼监狱我的生活发生了180度的转变……
  • 黑与白的碰撞

    黑与白的碰撞

    异域奇幻夏令营之旅,一个神秘案件牵扯出的故事
  • 堕落蝶刹

    堕落蝶刹

    花开花落花成空,缘聚缘散缘以终,任桃花更经细雨,亦不愿寒夜来风,花落红,风尘中,寂夜划过葬花冢,闲庭漫步香溢浓,一屡忧愁上心瞳,风云动,天作弄。
  • 一箭钟情,妃你莫属

    一箭钟情,妃你莫属

    前世,她被信任的人害死。穿越至此她重活一世。誓要将那些欺辱她的人踩在脚下。不过,这个一直缠着她的男人是谁?为毛要一直跟在她后面叫娘子呀!文废,慎入
  • 重生逆袭医妃无情

    重生逆袭医妃无情

    前世为王牌特工的她,在一次任务当中被一个手榴弹带到了连史书都不曾出现的王朝。在这个以武为尊的王朝里,她竟穿越到一个草包身上.........
  • 夏沐乔阳

    夏沐乔阳

    “青春”是什么?青春的她暗恋着他,懵懵懂懂的花季、雨季她在他身上停留了三年。可是,我爱的少年已经长大他已不是我当初我爱的少年了。我们俩就像李珥和许弋一样……“未来”又是什么?她遇到另一个他?一次次的伤痛在她身边发生,你若对我无情,我走!你若对我有情!我一辈子懒定你了!宋先生!想忘记曾经的伤痛,那就必须需会放下!夏沐乔阳……夏婷潇、沐凉、夏有乔、宋承阳,我们在这个时代见过,遇见她很美好。
  • 一客酥肉

    一客酥肉

    研究肌肉的叶胜仪穿越成了一身肥肉的叶胜衣。这家里真是怪异,继母偷偷半夜送吃的。送的什么呢?猪油拌饭加白糖哦。且看她如何一身酥肉藏剑胆,两袖清风隐琴心,侠士庭前把盏,王侯府下做客在这昏暗的古代娱乐圈寻得一份光明。
  • 唐门盛宴

    唐门盛宴

    法则魂师,奥义武者,当被人为分开的两种力量机缘巧合集中在一个人身上时,将会爆发出怎样的光芒?十岁孤儿,眼见唯一的亲人被杀,他那瘦弱的肩膀,能否在仇火焚烧中扛起一派宗门的重担?一轮明月,无数星辰,意外开启的神识海,蕴含着怎样的奥秘?蛮、古、圣,三大远古霸主,缘何消失于世间?千年之约,浩世之劫,神灵壁障之后,什么才是真相?
  • 傻傻王爷:妖孽妃

    傻傻王爷:妖孽妃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两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传奇的女人,却嫁给了一个傻王爷,“你爱我吗?‘”爱!”“有多爱?”“爱到死亡也不能把我们分开,’偌大的宫殿,只留我一人,皇后、权利、钱财、没有你有有何用,她终于倒在了宫殿殿堂上,
  • 喻妃传

    喻妃传

    她一朝穿越,他遇上了她一见倾心,她爱上了他,当他成皇,他许诺给她专宠一世,可是,岁月悠悠,当年的宠爱与许诺早已烟消云散,不复存在,后宫之中,她的心冰冷与绝望了。“上官墨临!人生若是只如初见!我关筱喻宁可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