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木马优胜者 (3)
“那么就让她取了吧！我们还可以用其余的赚更多的,”男孩说道。
“双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 小伙子啊！”奥斯卡舅舅说道。
“但我有把握知道全国大赛; 要不就是林肯郡赛; 要不就是德比赛。我有把握知道其中的一场比赛,”保尔说道。
就这样, 奥斯卡舅舅签了协议书, 而保尔的母亲整整五千就到手了。接着, 发生了非常神秘的事。房子里的声音突然之间疯狂起来, 就好像春天晚上青蛙在大合唱。家里添了新家具, 保尔有了家庭教师。他是真的要去他父亲的母校伊顿公学上学了, 秋天去。冬天有了鲜花, 保尔母亲过去习惯了的豪华生活之花重又绽开了。而房子里的声音, 从含羞草和杏花的枝条后面, 从成堆的彩虹色的坐垫下面, 带着一种狂喜, 颤动地尖叫着:“必须有更多的钱！啊—啊; 必须有更多的钱！啊, 现在, 现在！现—在—必须有更多的钱！—比任何时候都多！比任何时候都多！”
这把保尔吓坏了。他跟家庭教师在一起学习拉丁文和希腊文。但他紧张的时刻却是跟巴瑟特一起度过的。全国大赛已经过去了; 他没有能“知道”, 输了一百镑。夏季就要来了。他在痛苦中等待着林肯赛。可就是林肯赛, 他也不“知道”, 输了五十镑。他变得双眼疯狂, 人也奇怪, 仿佛体内有什么东西要爆炸一样。
“随它去吧, 孩子！别去想它了！”奥斯卡舅舅力劝道。可男孩好像真的听不见他舅舅在说什么。
“我非得知道德比赛！我非得知道德比赛！”孩子重复着, 他那双蓝眼睛好像疯狂了, 发着光。
他母亲注意到他是多么地过度激动与紧张。
“你最好去海滨一趟。你难道不想去海滨而在这里坐等？我觉得你最好去。”她说, 焦虑不安地低头看着他, 她的心令人奇怪地为他变得沉重起来。
可孩子抬起他那双可怕的蓝眼睛。
“我不可能在德比赛之前去的, 妈！”他说道，“我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她说道, 她因为受到反对, 声音重了。“为什么不？你还可以从海滨和你奥斯卡舅舅一起去看德比赛, 如果那就是你自己的希望。你根本没有必要在这里等着。此外, 我认为你太在意这些比赛了。这不是一个好兆头。我的家一直是一个赌博家庭, 你恐怕要到长大以后才会知道赌博已经造成的危害有多大。可它已经造成危害了。我要把巴瑟特打发走, 要奥斯卡舅舅不再跟你谈赛马的事, 除非你答应在这件事上讲理: 到海滨去, 忘掉这一切。你太紧张了！”
“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妈, 只要你在德比赛之前不要打发我走开。”男孩说道。
“把你从哪儿打发走？从这房子？”
“对。”他说道, 凝视着她。
“为什么, 你这个怪孩子, 是什么使得你突然之间如此在乎起这房子来了？我从来就不知道你爱过它。”
他凝视着她, 没有说话。他在秘密中还有一个秘密, 他从来没有泄漏过, 即便是对巴瑟特还是对奥斯卡舅舅。
可他的母亲, 犹豫不决地站了一会儿, 一阵愠怒过后, 说:
“那么, 很好！在德比赛之前不去海滨, 如果你想这样的话。但答应我别把你自己弄得紧张兮兮的。答应我别再想那么多赛马的事和你所谓的那些赛事！ ”
“不会的,”男孩漫不经心地说道。“我不会想那么多赛马的事, 妈。你用不着担心。我要是你, 妈, 我就不会担心。”
“你要是我, 我要是你,”他母亲说道,“我都不知道我们应该做什么！”
“可你知道你用不着担心, 是不是, 妈？”男孩重复道。
“我要知道就太高兴了,”她疲倦地说道。
“这个, 你能够, 你知道。我的意思是说, 你应该知道你用不着担心,”他坚持着。
“我应该？那么我就等着瞧吧,”她说道。
保尔秘密中的秘密就是他的木马, 那个没有名字的木马。自他从奶妈和保姆手中解放出来, 他已让人把木马搬到了他自己在楼顶的卧室。
“毫无疑问, 你骑木马年龄太大了！”他母亲抗议道。
“喔, 你瞧, 妈, 在我有一匹真马之前, 我喜欢有某种动物在身边,”他当时这样别致地回答。
“你觉得他能给你做伴吗？”她笑了。
“当然啦！他很好, 他总是给我做伴, 当我在的时候,”保尔说道。
就这样, 这匹马, 虽然相当的旧了, 依然以一副抑制住的腾跃姿势站在男孩的卧室里。
德比赛临近了, 男孩变得越来越紧张。他几乎听不见别人对他说了什么, 他非常虚弱, 一双眼睛真的很可怕。他母亲对他有一种奇怪的不安的感觉。有时, 一连半个小时, 她会突然对他产生一种焦虑, 几乎到了痛苦的地步。她想马上冲到他身边, 知道他平平安安。
德比赛前两天的晚上, 她正在城里参见一个晚会, 突然之间, 对她的头生男孩的焦虑紧紧地拽住了她的心, 连话都说不出来。她与这种感觉挣扎着, 竭尽全力, 因为她相信常识。可那种感觉太强烈了。她不得不离开舞会, 下楼给乡下打个电话。孩子们的保姆深夜被电话叫醒, 感到特别的吃惊和惊讶。
“孩子们都还好吗, 韦尔茉小姐？”
“是的, 他们都很好。”
“保尔少爷呢？他好吗？”
“他非常准时地上床睡觉了。我要不要上楼去看一下？”
“不用了,”保尔的母亲不太情愿地说道。“不用！别麻烦了。很好。别坐得太晚了。我们很快就回来。”她不想让自己儿子的私人领地受到侵犯。
“那好吧,”保姆说道。
保尔的母亲和父亲开车回到家里, 大约是一点钟。一切都静悄悄。保尔母亲来到自己的房间, 脱下她那雪白的皮大氅。她已告诉女仆不用等她。她听到丈夫在楼下往威士忌里兑苏打水。
然后, 因为心里那奇怪的焦虑, 她悄悄地上楼来到儿子的房间。她悄无声息地走在楼上的走廊上。有轻微的响声？是什么？
她在他的门前站着, 肌肉浑身紧张, 倾听着里面的动静。有一种奇怪、沉重而又不太大的响声。她屏声敛气。那是一种没有发出声音的响声, 却又在奔腾, 有力。什么很大的东西在剧烈而又无声的运动。那是什么呢？上帝啊, 那到底是什么呢？她应该知道。她觉得她知道这种响声。她知道那是什么。
然而, 她又想不起来。她无法说出那是什么。它在继续着, 像疯了一般。
轻轻地, 因为焦虑和恐惧浑身僵硬, 她扭动了门的把手。
房间漆黑。可是, 在靠近窗户的地方, 她听到也看到了什么东西在来回窜动。她恐惧而又惊奇地凝视着。
接着, 她突然把灯打开, 看到她的儿子, 穿着他那绿色的睡衣, 在木马上疯狂地上下起伏着。灯光突然照亮了他, 他在驱策着木马, 也把她照亮了, 她站着, 金发碧眼, 穿着淡绿色透明的裙子, 站在门口。
“保尔！”她叫道。“你究竟是在做什么？”
“是马拉巴尔！”他用有力而又奇怪的声音尖叫着。“是马拉巴尔！”
当他停止驱策他的木马的时候, 他看了她那么奇怪而又毫无意义的一刹那。接着, 他便轰然倒在地上, 而她, 所有被痛苦折磨的母爱一齐涌上心头, 跑了过去把他抱起。
可他已昏迷不醒, 并且他一直昏迷不醒, 脑袋有点发烧。他说着胡话, 扭动着身子, 而他的母亲像石头一样坐在他的身边。
“马拉巴尔！是马拉巴尔！巴瑟特, 巴瑟特, 我知道啦！是马拉巴尔！”
就这样, 孩子叫着, 想站起来驱策给他灵感的木马。
“他说马拉巴尔是什么意思？”心如冰一般的母亲问道。
“我不知道,”父亲木然地说道。
“他说马拉巴尔是什么意思？”她的兄弟奥斯卡问道。
“那是德比赛上的一匹马,”有人回答。
而奥斯卡?克莱斯威尔身不由己地去跟巴瑟特说了, 他自己下了一千: 十四对一。
病情到了第三天已十分危急: 他们在等待一个转机。男孩, 留着长长的卷发, 在枕头上不停地翻来覆去。他既不睡觉, 也没有恢复知觉, 那双眼睛就像蓝宝石。他的母亲坐在那儿, 觉得自己的心早已去了, 实际上已经成了一座石雕。
到了晚上, 奥斯卡?克莱斯威尔没有来, 但巴瑟特捎来了一句口信, 说他能不能上来一会儿, 就一会儿？保尔的母亲对这打扰很生气, 但又一想便同意了。男孩还是原样子。也许巴瑟特能使他恢复知觉。
园丁, 身材矮小, 留着一点棕色的胡子, 一双棕色的小眼睛目光锐利, 他蹑手蹑脚地进了房间, 向保尔的母亲碰了碰想象中的帽子, 便轻手轻脚地来到床边, 用那闪光的小眼睛注视着翻腾着、垂死的孩子。
“保尔少爷！”他低语着。“保尔少爷！马拉巴尔第一, 整个一个净赚。我照您说的做了。你赚七万多镑, 真的; 你已有八万多了。马拉巴尔赢了, 保尔少爷。”
“马拉巴尔！马拉巴尔！我说马拉巴尔了吗, 妈？我说马拉巴尔了吗？你认为我有运气吗, 妈？我知道是马拉巴尔, 对不对？八万多镑！我把那叫做运气, 你说呢, 妈妈？八万多镑！我知道, 您是不是知道我知道？马拉巴尔赢了。如果我骑马直到我有了把握, 那我告诉你, 巴瑟特, 你可以要下多少就下多少。你全押上了吗, 巴瑟特？”
“我下了一千, 保尔少爷。”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 妈妈, 如果我骑上马, 到了那儿, 我就绝对有把握—喔, 绝对！妈妈, 我以前跟你说过吗？我有运气！”
“没有, 你从来没有说过,”他母亲说道。
可男孩那天晚上就死了。
可就还在他死后躺在那儿的时候, 他母亲听见她兄弟在对她说:“我的上帝啊, 海斯特, 你的好处是得了八万多镑, 坏处是失去了一个可怜的儿子。可是, 真是可怜的孩子, 可怜的孩子, 与其他骑着他的木马去找优胜者, 他还不如去了的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