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保姆说强子几天没有回来,我也并不特别在意。我想他一定是太累了,嫌这边吵闹,到他父母那边去睡了。我给婆婆家打电话,婆婆说他一直没露面,我就有些奇怪。打他的手机,没开。呼他,不回。我又给厂里打电话,都说不知道。我只得罢休。
又过了一天,他还没有回来,我有些慌了,担心出了什么事。我开着车到处找他,仍了无踪影。
这一夜,我连眼皮都没敢合一下。电影里那些绑架的恐怖镜头时时闪现在我脑海,我害怕极了,差一点就要报警。我把手机、BP机都搁在电话机旁边,然后静静地守着它们,可是杳无音讯。
我又一遍一遍地打他的手机,呼他,连服务台的小姐都替我担忧起来,深更半夜还睡意惺忪地为我服务,感动得我都想送给她一面奖旗表示感谢。
我度过了平生第一个不眠之夜。
第二天下午,他兴冲冲地回来了,我问他去了哪里,他轻描淡写地说跟一个朋友去上海玩了一趟。我问他是男朋友还是女朋友,他毫不隐瞒地回答是女朋友。我马上猜到是她。服装学院的一位同学。既是他的,也是我的。
他们原来就很要好,只是强子觉得她跟他好是因为她想毕业后留在北京,不像我那样单纯。我始终觉得他们之间或许会有点什么,不过都是过去的事了,决没有想到到今天他们还藕断丝连。
我的火气忽然一下子就上来了,忍不住用讥讽的口吻数落他,你倒好,跟旧相好恩恩爱爱地潇洒,我在这儿活受罪。当你在天上飞来飞去的时候,你知道我在干什么吗?我寸步不离地守着电话机。以为你被人绑票了,准备拿多少钱也要将你赎回来,哪怕倾家荡产,谁知道你却是跟别的女人去鬼混,你对得起我,对得起良心吗?说着说着,我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再也说不下去。
他愣了一刻,然后,有些委屈地辨解,谁去鬼混了,我是去谈一笔业务,指望速去速回,没承想耽搁了几天,用得着那么大惊小怪吗?
我说,既然去谈业务,一去好几天,也不给家里打个电话,说得过去吗?他说,怕我一听在上海就犯疑,所以干脆“回头再说”。我冷笑了一声说,你这样不声不响地行事,就不怕我犯疑吗?他说,随你的便,反正就是那么回事。我们什么事儿也没有。再说,你现在根本就不需要我,我在这个家里是多余的,常常一连好几天咱俩见不着面,说不上一句话,也从未见你问起过,为什么这一回你就那么在乎?兴师动众的,闹得人心惶惶。
目睹强子一副不服气的样子,我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忽略了他。我说这件事算了,到此为止,就这么过去了。上海的那桩生意也不用做了。他说我狭隘,存心让他在朋友面前下不来台。他坚持要做,我坚持不做,彼此闹得很不愉快。
最后,他说我阻拦他做这桩生意就是怕他跟那个女人在一起,我气不过,便说是的,你要做你自己去做,不要拿我的东西打水漂。他的脸色立刻就变了,阴沉沉地冷笑道:“噢!我明白了,在你的心目中,我只是你聘请的一个高级打工仔。很好,现在,我可以辞职了,即使不拿你的东西,我也要做成这桩生意……”后面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讲出口,但我心里清楚他一定闪过这个念头,即使不做这桩生意,他也要和她在一起。
我知道强子是怎样的人,明白自己的这句失语对他造成的伤害。真的,我真的没想到自己一不留神会溜出那么一句话,我赶紧向他说明,我决没有那样的意思,你想想看,我怎么会那样想呢?
强子盯了我一眼,用那种眼神,他一语未发,转身离开了。但是,我感到在他的心里肯定投下了一块阴影。
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对他解释,不知道应该怎样消除他的那种想法,我真的很苦恼,真的很难,我们曾经那样相知相爱,他为什么就一点都不体谅呢?
天凤握住方向盘的手微微发抖,她紧紧咬住下唇,强忍着眼泪。我示意她将车停在路边稍作歇息后再走,她摇摇头,神情异常坚决。从她的侧影,我看见了一份属于男儿的刚毅。
平平淡淡地相处了一段日子,强子又开始夜不归宿。有位姐们儿警告我说,男人夜不归宿常常是变坏的开始。这显然是个危险的信号。我打电话催他回来,有什么话可以面对面地说清楚,再说,也应该看看孩子。他极不耐烦,说我存心搅得他不得安宁,烦不烦?“啪”地撂下了电话。
我的心情越来越糟糕,越想让他说明白他越不肯说,我也就越怀疑,越缠着要他说,他嫌我婆婆妈妈的,干脆躲着不见我。
一天夜里,我好容易打通了他的手机,说话的是个女人,我一听就是那个上海的同学,问她在哪里,她告诉我在宾馆里,强子正在洗澡。我火冒三丈,但还是尽力克制,因为毕竟曾经是朋友,况且并没有真凭实据。我客气地邀请她来家玩,她说不必了,她只想跟强子聚一聚,那种口气,听起来挺别扭,可是,我并不想到宾馆去证明什么,我坐在客厅里等强子回来。
他进门的时候,我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刚好是十二点半。我叫他坐在我旁边的沙发上,我说我想跟他谈一谈,他满不在乎地说,有什么好谈的?我诚恳地希望他对这件事有个合情合理的解释。他不屑一顾,说他不想解释什么,你说有就有,说没有就没有。我生气地质问他怎么这么说话呢?你只要随口说一声没有,让我心里踏实就行了。他说他不想在解释中过一辈子,如果要解释的话,那就是我和他不合适,当初的选择是错误的。
我一下子瘫软在沙发里,半晌说不出话来,眼睛直瞪瞪地盯着灯光下这个冷酷的男人,难道他就是我魂牵梦萦的那个人吗?从他的嘴里,竟然会说出如此绝情的话?这让我感到陌生,更让我失望。
天凤停下车,头靠在椅背上,样子显得十分疲乏。我点燃一支烟,递给她。
接着,他说出了一番显然是深思熟虑的话。他说,无论怎么样,我毕竟只是一个商人而已,而且,他还加重语气,特别强调了后面四个字。他的这句话,和说这句话的语气,像一根锋利无比的钢针,深深地刺进了我的心灵,并且彻底地摧垮了我。至此我才明白,在他的心目中,我一直只是一个漂亮有钱的女商人而已。
那时,我们的女儿还不满一岁,我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力图挽救我们的关系。大不了我受一点委屈。但他去意已决,他对我说,你应该懂得这个道理的,爱情破了一个洞,打上一个补丁,还会是原来的样子吗?他不想一辈子穿一件打着补丁的衣服。
我啼笑皆非,弄不懂爱来爱去,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没有钱的时候,要靠给人打补丁维持生计;现在有了钱,又要给自己千疮百孔的感情补来补去。仔细想来,所谓人生,其实就是一场缝缝补补的事。这儿破了,补一下,那儿破了,又补一下。等到补丁打满了,一辈子也就完了。
天凤吐了一口烟,叹息说。
我真的不明白,究竟为什么,我们必须要分开。几乎说不出任何像样的理由,就那样匆匆忙忙地分道扬镳。我们不缺钱,有房子,有车,有完满的家庭,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呢?公公婆婆也劝过强子,提醒他三思而行。最终仍无济于事。这对老人只能持我们当初结婚时一样的态度,一切由我们自主解决。如果双方不愿带孩子,可以交给他们。
我说不行,女儿是我的心肝宝贝,谁也不能带去。除了女儿以外,强子需要什么拿什么,存款、车子、铺面、工厂,都可以给他。我要带着女儿在这套房子里安安宁宁地生活。
强子说,他并不想从我这儿带走什么,也不会跟任何人结婚,他只是想换一种活法。我说,我不怪你,也许这个社会是变动的,人需要一点变动才能活出个滋味儿。等到哪一天,你想通了,我还会等你回来。
我们下了车,边走边谈。我问起强子的近况。天凤告诉我,强子在深圳开了一家针织厂,产品专供出口。天凤说,他还没有结婚,有时也打电话回来,问一问孩子的情况,说一些家长里短,心情比几年前平静了许多。
这时,天凤的手机响了。她打开手机,一个浑厚的声音隐隐约约飘进了我的耳孔。不用听天凤的对话,只要瞅一眼她红润的面孔,你就能猜出对方是谁。
“他说今年有可能回来过中秋节。”
说完,天凤从皮包里取出化妆盒,照了照镜子,补了补妆。她对我笑了一下,说:
“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有时,我都不敢照镜子,担心自己在等待中一天天红颜渐衰。”
临近天凤那间铺面门口的当儿,一个大约三四岁的小女孩跑过来叫喊着妈妈扑进了天凤的怀抱。
母女俩甜蜜地亲吻着脸颊。我马上举起照相机,摄下了这个珍贵的镜头。
再过几个月,就是传统的中秋节了,这一天,正是万家团圆的时候,晴朗的夜空一定悬挂着一轮皎洁的圆月。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