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人,明明是那天她在街上看到的后来秦明说被包养的客户,而今天,变成了秦明的表妹。秦明一直不知道她是见过这个女人的,他们在东方商城的门口,她在车里,车正好因为红灯停下来,她不经意地一转头。她的车淹在车流里,秦明当然不会注意到,但是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们--她记得她当时还摇下了车窗。后来,她回到办公室,一直等到秦明回来。秦明说是客户,一个被别人包养的女人。她倒是信了,他那么爱她,她怎么可以不信他呢?可是,今天,刚才,同一个女人,连衣服都跟那天一样,他却说是表妹。那么,她相信哪一个,还是一个都不相信?
鬼哭狼嚎的音乐铃声让她头痛欲裂,她一把抓起手机,要扔出车窗外。突然,铃声戛然而止。她怔怔地盯着手机,泪水终于涌了出来,像开了闸的运河。
一个新短信跳了进来,手机握在她手里。
你在哪里?亲爱的,让我知道你在哪里。
红姐将手机扔在旁边的座位上,无力地伏在方向盘上,泪水很响地一滴滴地滴在她脚下的皮垫上。
断吧,她想,断吧!她这份拥有本来就太过任性。现在醒了,醒了应该高兴啊,可是怎么会这么痛这么痛?
无数的飞蝇在她的耳边嘤嘤作响,两条青花蛇以交配的姿势在空中出现,秦明背着她在田野里飞奔,突然一扇大红门静悄悄地打开了,里面却是一大片的荒草。伏在方向盘上的筋疲力尽的红姐,在梦中一样无处可逃。
铃声再一次响起的时候,红姐已经走进了大红门,秦明不见了,她独自一人走到了荒草的尽头,尽头断了,下面是万丈深渊。两条蛇依然在空中交配。
这时候手机铃声响了,突然地响起。红姐几乎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泪痕还在她脸上。
她跳起来的时候铃声又一次戛然而止,红姐愣在那里,她直直地看着正前方。正前方站着秦明,他从耳朵上拿下手机,和红姐呈对视的姿势。
红姐打开车门的锁,她不是孩子了,她不能让他以为她在赌气。她还是他的领导,她应该让他感觉到她要正式地冷静地跟他聊有关以后的事情。
秦明立即打开门坐了进来。
这个地方只有这个停车场,我想你会在这里。秦明说。
你真是聪明,的确聪明。红姐说,她不看他,看着外面。
你走了我就让她走了。秦明说。
谁?红姐问。
你看到的那个女人。秦明说。
你表妹?红姐漠不关心地问。
她不是我表妹,是我说的那个被人包养的女人。秦明说。
红姐立即转过头来,她看到秦明的侧影英俊得令她想要伸出手来。
你的猜测是对的。我们很早就认识,那时候我在卖假证,她为了找工作来找我做一个成人身份证,因为她那时候才十七岁。我当她是妹妹,一直都是。后来我不做假证了,我到处找工作,再后来,我就遇到了你。我再一次遇到她的时候就是告诉你正在争取一个被人包养的客户的时候,可能你还记得。她因为见到我而非常开心,因为她一个人在家实在无聊,她说那个人对她很好但从来不说跟她结婚。她原来是农村来的,现在很少能找到的纯朴的女孩,所以在南京她无所适从。她喜欢我这是肯定的,但是我并不喜欢她。如果我喜欢她,不用等到现在,我们有段时间常常在一起玩,一起吃饭,她甚至在我原来那个狗窝一样的床上睡过觉,而我则为我的生计在那天下雪的时候也出去站街。我们没有什么,我真的只是想要争取她的生意。但是,我也觉得她现在对我越来越依赖了。今天,刚才,你的出现促使我硬起心肠来跟她说清楚我们不能再这样让人觉得暧昧了。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自己也觉得我有些暧昧,没办法解释清楚的暧昧。我送她上车的时候,她肯定很伤心,我看到她的眼泪了。但是,我那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我唯一想的是你肯定误会了,你误会了你就会伤心的,你伤心我能感觉到。我打你的电话,拼命地打,你就是不接,我没办法,急中生智想起来你也许在停车场,我能想象出来你坐在车里的心情,你根本不可能理智地立即开车出来。
红姐终于伸出了手,她抚摸着他的脸颊,他的头发,她问,她那么年轻,你为什么不要她?
红姐,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才知道什么是爱情。我绝不骗你。他捉住了她的手。
现在去我那里好吗?秦明痛惜地咬住了她的耳垂问。
你来开车。红姐不能抗拒。
十八
根本没有一种语言能表达卢花的委屈和伤心了。现在她除了秦明,什么都没有了。那么大的房子、那么美的家居,在她的眼里,其实是空的。卢芽是空的,她们似乎不像开始那么彼此亲密和需要了。华新也是空的,华新毕竟不是年少,又无休无止地忙,对她的关爱和怜惜早已没有了开始的激情。她一点也不知道,华新喜欢的正是这种状态,放心、安心、平常心。她以为这是华新厌倦她的开始。不过,她现在已经不在乎了,她现在甚至很庆幸华新总是不在家,在家的时候她也不大愿意跟他做爱了。她想,她有了哥哥,还怕什么?当然,哥哥也没有说过要跟她过一辈子,但是,她觉得,那是因为她现在是华新的女人。哥哥是喜欢她的,她跟哥哥在一起是开心的。她甚至坚信,有一天她一无所有的时候,哥哥一定会对她说,别怕,你还有我。她是相信的!
所以,她怎么也想不通秦明为什么突然间变得那么无情,他几乎是将她推进出租车的。他到底为了什么呢?那个女人?她觉得不太可能,那个女人一看就比他大得多,他不是说是他的领导吗?她想来想去,还是跟那个女人有关,可是到底是什么关系呢?也许并没有什么关系,只不过他不愿意让领导知道他有个女人,这个答案是最说得通的,最能让卢花感到满意的。一定是的,他不是关照过她吗,不要打电话,不要直接去他家,遇到熟人说是表妹,人多的时候不要走得太近。那么,今天,他一定是生气她亲密地挽着他的胳膊被领导看到了。他虽然说她是表妹,但是连她都看出他们领导眼中的怀疑。他因此心神不宁了?
车已经拐进了国际瞭望的大道,卢花突然对司机说,去苜蓿园。苜蓿园某一幢楼的十二楼是秦明的家。
她上了电梯,从镜子里看到不安的眼睛。她说,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哥哥现在心情一定已经好了。
那时候,秦明还在满世界地找红姐,后来凭他的聪明找到了,然后他们一起回来了。他们回来的时候,卢花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了。她站在楼下的花圃后面,很清楚地看到进入这幢楼房的人,但是,因为夜幕已经降临了,别人不注意不大容易看到她。
她看到一辆白色的车停在了楼下,然后从车里出来的居然是秦明,她刚要喊叫,另一边走出了一个女人。清清楚楚,她是秦明的领导。但是,秦明却迫不及待地搂住她,他强迫似的吻了她,然后才拥着她上楼。他脸上带着跟刚才完全不同的幸福笑容,这种笑容也是卢花熟悉的,原来她以为属于她一个人的。那个领导,全不是刚才的冷漠和庄重,她仿佛没有半点力气,大半个身子靠在秦明的怀里。
全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卢花站不动了,她蹲下来,蹲了一会儿,眼前总算又看到东西了。她想叫,她特别地想叫,但是,有什么东西卡在她的胸口,她叫不出来。然后,她又站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出去了。
她走在马路上,马路上的人好像都是飘来飘去的,她走啊走啊,到底支持不住了,送她来医院的好心人说,看到她像一根面条一样软了下去。
她在医院里醒来的时候,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护士走过来说,你家人呢?
她怯怯地说,不在家。
护士说,你现在好些了吧?
她说,我没事,真的没事。
没事就好,你身上有钱吗?
有的,我有卡的。她说。
那好,你跟我去交钱,急诊费、输液费和药费。然后,你就可以走了。
她乖乖地跟在护士后面,走了一半,她终于忍不住了,问护士,我怎么在这里的?
你啊,你在路上昏过去了。幸好遇到好心人送你来。好在肚子里的孩子没什么问题。你以后要注意了啊,两个月的时候很容易流产的。护士说。
什么孩子?她一下子停住了脚步,拉住护士的工作服问。
咦,你自己不知道?你怀孕了啊,已经两个月了。护士说。
就像不知道自己怎么到医院一样,她也不知道怎么到家的。不过总算到家了,这个宽敞的,豪华的,好像永远只有她一个人的家。不!现在她不是一个人了,她肚子里还有一个。她居然怀孕了,两个月。她怀孕两个月了!她真是傻,居然一点也不知道。现在想想,的确是的,她早就过了月经期了。她一个人坐在宽大的真皮沙发上,使劲地想,这孩子到底是谁的?她还是无法确定,可能是华新的,也可能是秦明的。但是,秦明的可能性大一点。她想起两个月前正是她跟秦明最疯的时候。秦明倒是提醒她避孕,她说没关系,我不会怀孕,我跟华新两年多了都没有怀孕。所以,他们也从来没有任何的避孕措施。那么,大概是秦明的。可是,当然也不能肯定。现在,她希望是谁的呢?如果没有刚才看到的场景,她会立即打电话给秦明,她有了他的孩子。但是,现在,现在她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