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恩伯到重庆受了一肚子气,被老头子指着鼻子骂“娘希匹”是免不了的,还有其幕僚含沙射影的指责,以及其他将领趁机落井下石。幸好老头子还顾全大局,意识到屯兵于中原一带的日本人才是心腹之患,骂归骂,之后还是召集高级将领们研究排兵布阵的谋略,确立了以汤恩伯军团为核心的中原整体战略防御体系--后来证明不过是纸上谈兵,豫湘桂战役打响后日军所到之地一击即溃,汤恩伯军团逃跑速度惊人,创下一夜弃掉九座城市的记录,使以美英为首的盟国对中国政府态度大为转变,直接导致外蒙古领土被分割……这已是后话了。
回到洛阳又听说传国玉玺公然露面,由皇甫世家主持在地下拍卖会上卖出四十五万的高价,当即找警察局、缉捕队等部门问罪,那些家伙以没收到情报为由推得一干二净;再抓来皇甫世家大叔公问话,更是惊惶无主不知所云。
凭经验汤恩伯推测这枚玉玺是假的。从前期侦查情况看,他亲手锁入保险柜的玉玺可能被当晚值班人员所偷,交给金铭后下落不明。倘若金铭是共党分子,以他们的风格绝不可能拍卖玉玺,而且卖给日本人。
但无论真假,汤恩伯已经淌了这潭浑水,守土有责,岂能眼睁睁看武宫春夫带它扬长而去?那样的话“汉奸”“软骨头”“私通日寇”等大帽子都得扣到他头上,作为手握重兵、举手投足关系战局的高级将领,名声远比死亡更重要。
拦截武宫春夫,劫下传国玉玺!
身经百战的汤恩伯自然不会鲁莽地派几个士兵到城门口抓捕,那会引发无休止的麻烦,也不像他的风格。
要玩就玩大的,一竿子到底解决所有问题!
汤恩伯把眼光投到困扰洛阳交通已久的黑蛟峰。
拍卖玉玺虽然隐秘,以霍震彪之能肯定了如指掌,严加监视后必定在鬼见愁石栈道设伏。
反包围,里应外合,将黑蛟峰土匪一网打尽。既抢回玉玺,又能向重庆邀功剿匪大捷,至于武宫春夫一枪毙了,把账算到霍震彪头上,日本人也没辙。
站在沙盘面前,战术部署、军队调动、兵种协防等一系列计划逐渐在汤恩伯脑海中形成。
在这种等级的军事将领面前,霍震彪太小儿科了。
事实也是如此,汤恩伯派出的小股突击队乔装打扮与武宫春夫同行,遭遇埋伏后取得携带的重武器予以反击,轻松控制鬼见愁石栈道。另一侧主力作战部队迂回到后山,在当地山民的带领下急行军翻越天堑险道,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山寨后门。
事后汤恩伯发给重庆的电文是:黑蛟峰匪死六十一人,俘十七人,逃十余人,匪首身中数十弹下落不明。
数字虽说有些夸大,不过黑蛟峰确实是完败。
从武宫春夫身上搜到的传国玉玺,这回汤恩伯碰都不碰,传令现场封存后专机送达重庆,后经专家鉴定是假的,不过已与汤恩伯无关,总算洗清不白之冤。
轰轰烈烈的黑蛟峰剿匪告一段落后,匡睿浑水摸鱼回到皇甫世家,在皇甫容和皇甫东的陪同下悠悠来到古玩行坐原来的位置,二叔公见了忍着没吱声,事后跟大叔公商量到半夜,达成共识是暂且如此,反正没威胁到掌柜位置,由他去。
柳晓晓也在皇甫容院子安置下来,过后两人悄悄到黑蛟峰收殓了霍震彪的遗骨,在城里买块地葬了。还想通知童家被匡睿劝阻,说不急于一时。
“为什么?”柳晓晓瞪大眼要发脾气。
匡睿瞅瞅四下没人,道:“山人自有妙计。”
又恢复到往昔波澜不惊、刻板单调的生活,匡睿和皇甫容结成的联盟与大叔公等人的矛盾却越来越大,经营理念、业务拓展、供货渠道、人员选用等等龌龊不断,一方扬言要赶走私生子,一方强烈要求查账,原本起稳定团结作用的家族会议也愈发不起作用。
雪上加霜的是,沦陷区那边传来坏消息,几个月前被查封的焦作、南阳、平顶山和信阳四家分店,被日本人正式宣布拆除店面,没收所有库存。
消息如晴天霹雳炸懵了世家每个人。
四家分店库存加起来超过两百万,这是皇甫世家的净损失啊!
以大叔公为首的指责皇甫沙好大喜功,在各地无理性投资,必须对这次损失负责;皇甫容则反讥对方只会躺在功劳簿上享受,一事无成。双方又吵翻了天。
就在矛盾激化到不可调和之际,一天傍晚,天色未黑将黑,一位青衣长褂的老者来到世家大门口。
“大……大大大大掌柜!”
看门仆人仿佛看到鬼魅般,眼珠子差点瞪出眼眶,顾不上问候,连滚带爬跑进去通报。很快整个世家都惊动了,一下子拥出几十号人,胆子小的则躲在窗户下、假山后、树木间窥伺。
“怎么,离家时间长了点,都认不出我了?”皇甫沙依旧冷峻而威严,口吻、神态甚至眼神一点没变。
大家你推我,我推你,连大叔公都面露惧色不敢上前,反倒是柳晓晓大步上前,冷不丁捶了皇甫沙一拳,皇甫沙吃痛退后半步,怒道:
“晓晓,你不懂礼貌吗?”
柳晓晓一笑:“是真的,真是大掌柜!”
匡睿和皇甫容闻讯从古玩行赶过来,又惊又喜,赶紧陪皇甫沙到自家院子,这档儿皇甫东也从外面回来,尽管已知道他并非生父而是养父,还像平时一样行父子礼,嘘寒问暖,恭恭敬敬端上茶水点心。
问起那夜剧变后的经历,皇甫沙也很迷惘。
唐少校倒下的同时,皇甫沙也中了一枪--事后知道是空包弹并无杀伤力,但由于打在心脏部位,当时只觉得眼睛一黑便不省人事。醒来后被关在地牢里,潮湿污浊,肮脏不堪,不时有人隔着栅栏审问传国玉玺的去向,以及枪响瞬间秘洞里发生的情况,他自然一问三不知。
地牢里终日不见阳光,就这样浑浑噩噩不知呆了多少天,突然有一天两个彪形大汉如狼似虎冲进地牢将他架起身,手持铁棍狠狠敲在他后脑勺,脑子“嗡”一声又晕过去,再次醒来已在洛阳城西南郊区。
“当时洞里发出两声惨叫,其中有大掌柜吗?”柳晓晓问。
皇甫沙沉吟会儿道:“中弹后有没有惨叫,我倒记不太清……有也是人之常情……”
“别再纠结惨叫,我们五个加唐少校目前为止没听说有人伤亡,”匡睿见柳晓晓还想问赶紧打断,“唐少校已经回了老家,二掌柜和童老依然下落不明,我想会有消息的。”
皇甫容和柳晓晓都一愣。
关于皇甫栩和童名柏的死讯,匡睿坚持对外保密,但她们想不到连大掌柜都要隐瞒。
接下来免不了要谈皇甫世家面临的困境,没说几句双方又吵起来,皇甫沙皱眉不悦,遂让匡睿等人出去,由大叔公二叔公先说,等他们说完离开再和匡睿、皇甫容详谈,一直持续到凌晨两点多钟。由始至终皇甫沙只听不发表意见,表情高深莫测。
第二天早上大叔公没露面,二叔公在皇甫沙院前转悠,等他出来拐弯抹角问自己要不要去古玩店,实质试探如何安排位置。皇甫沙客气地说去吧去吧,匡睿毕竟年轻,好多事还需要您指点。二叔公如蒙大赦,屁颠颠向大叔公通报好消息去了。
皇甫沙则带着匡睿走访各衙门、供应商和黄金客户,表面上感谢前期对皇甫世家的关心支持,并讲述失踪经历,希望今后进一步加强合作,实则是告诉全洛阳城,皇甫沙又回来了,世家将重归原有的轨迹。
过了三四天,赋闲在家的大叔公忍不住了,径直找皇甫沙要求分点事做。皇甫沙和颜悦色说世家的事千头百绪,想做事再好不过,问题是你能否坚持。大叔公说总比闲得发慌好。皇甫沙说目前世家仓储管理漏洞很多,一方面各店铺疏于管理,对这项工作不重视,另一方面保管员监守自盗,中饱私囊,各种各样的问题触目惊心,你要愿意不妨把仓储管理抓起来……
什么?闹半天你让我管仓库?这,这是亲兄弟说的话吗?大叔公气得须发皆张,指着皇甫沙说你不在家期间我……
皇甫沙截住他的话,从怀里掏出皇甫容统计的清单往桌上一拍,声色俱厉道你还好意思提我不在家的事?我本想你不说我假装不知道,兄弟一场就算了……短短几十天你包六个戏子,酒楼和戏园账单叠起来比书还厚,算什么回事?我说仓储,你非说仓库,仓库就仓库,愿意干就干,不干回家提笼架鸟去,别再给世家惹是生非!
这番话说得又凶狠又犀利,饶是大叔公这般岁数都招架不住,脸一阵白一阵青,没再多说踉踉跄跄离开。二叔公听到风气渐渐也不去古玩行,主动退出管理行列,匡睿和皇甫容慢慢接管了世家大部分权力。
听说儿子平安归来,匡荆叶托人叫他回家,没回应后亲自到古玩行,匡睿保持冷淡的礼貌,一口答应,但依旧不回去。皇甫沙都看不下去,劝说天底下无不是的父母,无论以前有什么过节,母亲就是母亲,儿子必须尽最起码的孝道。匡睿唯唯诺诺,事后仍我行我素。
皇甫沙回来后的第十六天,召集各房长辈开会,宣布匡睿代理二掌柜并为世家下一代继承人,皇甫容则协助打理古玩行。
此言一出众人大哗。
其实从匡睿返回世家,到皇甫沙失踪归来,世家上下已有匡睿上位的心理准备--大叔公浪费了仅有的机会,把世家搅得一团糟,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本钱。饶是如此大家还是憋足一口气要在此问题上狙击。
大叔公首先发难,提出匡睿私生子身份不登大雅之堂,二叔公则提出等匡睿改名后再说。其他有的人说大掌柜正当盛年现在确定继承人为时为早,有的认为匡睿资历尚浅,最好干一阵子二掌柜观察其能力。
代表皇甫栩出席的皇甫容站起身欲反驳,皇甫沙抬手示意她坐下,然后斩钉截铁说:“我心意已决,明天上午举行家族敬香仪式!”
皇甫世家每代大掌柜确立继承人,都会举行家族敬香仪式,向列祖列宗灵位敬香后宣读继承人名字,从而确立形式上的名分。
这是要强行闯关,完全不顾忌各房长辈异议。
大叔公再软弱此时也骑虎难下,脸色铁青说:“皇甫沙,你甘为一个私生子违背祖训么?”
“祖训允许你们胡作非为?”皇甫沙反诘道。
二叔公道:“一码归一码,你不能乱来!”
皇甫沙环顾众人:“还有谁反对,不妨站出来。”
除了皇甫容其他五位长辈均站起身,毫无惧色与皇甫沙对视,堂屋里气氛冷到极点。
皇甫容搜肠刮肚欲想几句话打圆场,却见皇甫沙竟然笑了笑,道:“五比二,看来我没法坚持意见了……”
大家齐齐松了口气,大叔公正准备说句场面话缓和一下,却听皇甫沙续道:“但我绝不让步!你们搬出祖训,也好,那就按祖上的规矩行事!”
什么规矩?皇甫容从没听说过祖上对选继承人还有特殊的规矩。
大叔公脸色更难看:“皇甫沙,匡睿对你来说到底有多重要?说白了不就是老二在外面风流生下的野种么?这些年来老二明里暗里对着干,没少给你气受,凭什么对他这么好?”
“你们当中有谁自信比匡睿做得更好?”皇甫沙道,“我并非对他特别关照,而是考虑皇甫世家的前途。”
“前途?”二叔公冷笑,“代价就是把我们全部打入冷宫?”
皇甫沙摇摇头:“不再争论这个问题了,现在就两条路,要么同意我的建议,要么按祖上规矩做。”
大叔公等人面面相觑,冷场了足有四五分钟,大叔公脚一跺恨声说:“罢了,大不了就拼个鱼死网破,反正活着也腻味!”
皇甫沙嘴角绽出一丝笑意:“那就说定了,明天上午八点还在这儿,盲筹鬼鉴,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