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北地区在下令招兵开始就加强了区域戒备,地区边界进出都需要进行严格的盘查。傅朝夕和母亲就在城门口被拦了下来。
阮庆舒因为傅家身份的关系,见着穿军装的就害怕,大抵是因为眼神恍惚,脚步也虚晃的厉害才被拦的。
守卫看傅朝夕衣衫褴褛,例行检查的时候也就下手不轻。傅朝夕身上背的盘缠和干粮,守卫将他的东西取下,里里外外检查:一点干粮,几件衣服,半袋钱和一把桃木梳。
傅朝夕见他胡乱的翻着,叠好的衣服也翻乱,他生气的催促:“你检查好了没?”
守卫听他口气顿时火大:“嘿!你倒是急了!怎么的?难不成藏了不该藏的东西?”
阮庆舒吓得赶紧拽着傅朝夕,提醒他不要说话。
守卫拿起叠在一件衣服里的桃木梳,一把用了很长时间的梳子,木头都泛着亮,上面用刀子仔细的刻着一个“翎”字。
傅朝夕见他拿着梳子,顿时急了,伸手去抢,守卫退后一步,声音也高了:“你干什么!”
他的声音引得其他守卫注意,纷纷都走上前观望。
傅朝夕将母亲护在怀里,压下心中的怒火,冷着脸沉声道:“那梳子不值钱,还望官爷还给我。”
守卫歪着嘴角,把玩着梳子:“不值钱?不值钱你紧张什么?大男人怀里揣个女人的东西,眼下正是紧张的时候,这东西留下,你人可以走了。”
傅朝夕咬牙:“你凭什么拿我的东西。”
那守卫算是其他人中的头头,听傅朝夕的语气,他顿时气急败坏,扒开挡着的人群:
“呵!我说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吧!敢质问我!”他走到傅朝夕身前,手拿梳子敲上他的头:“你信不信我送你个叛党的罪名,押你去大牢!”
傅朝夕被“叛党”两个字激红了眼,不顾阮庆舒的阻拦,他大步跨上前,攥紧拳头冷冷道:“有本事你就试试!”
傅朝夕本就不矮,身架子不强壮但也不算羸弱。人前站着也有几分气势,眼下被气红了眼,那守位瞅着他的模样真有点害怕,脚步有些退缩,又不甘心就这么换回去,眼睛转转,顿时计上心头,伸手使劲一挥,梳子扔了出去,嘴里嚷着:“
“还给你!”
那梳子正巧落在霍晋松的脚边。成杰以为是暗器:“师长!小心!”慌忙之间要拔枪,霍晋松手臂拦住他,看着脚边的梳子,他捡起来,看见上面的“翎”字,再抬眼,就看见傅朝夕急切的表情。
他握着梳子的手突然有点烫。
成杰见霍晋松没事,急忙质问:“谁扔的!”
几个守卫纷纷低头不敢说话,成杰向霍晋松敬礼之后赶忙去解决。
城门前的一片空地就只剩下傅朝夕和霍晋松两个人。
霍晋松走上前,把梳子递给傅朝夕:“又见面了,傅少爷。”
傅朝夕把梳子攥在手里,眼睛不看他,声音依旧是冷的:“不用叫我少爷…我不是什么少爷……”
霍晋松微笑,眼睛看着他握着梳子的手,那“翎”字从他指缝中透出来,他笑着道:
“那我叫你傅先生好了,我的办公室在不远的地方,傅先生若是不急着走,可愿意和我小叙一番?”
傅朝夕看他微笑的脸。他见云翎那天,她的手亲昵的挽着霍晋松的胳膊。他也是男人,霍晋松怎么想的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他盯着云翎的眼神绝对不单纯,傅朝夕心中突然燃起强烈的挫败感,这挫败感深入骨髓,痛的他几天几夜无法入睡。
现在他和他对视,他心中不屈的意志重新燃起来。良久,他客气的答:“打扰霍师长了。”
城门附近的办公室是临时搭建的,不算正规,但该有的也有了,成杰沏好茶退下去,门口的兵也支走,气氛霎那间寂静无声。
霍晋松开门见山:“傅先生是云翎的哥哥?”
傅朝夕见他眼睛里清明,必然知道云翎和他的关系,而他也本不打算隐瞒,郑重道:“不是,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霍晋松举杯小口的抿,傅朝夕在看他的表情,霍晋松长他几岁,眉宇间是硬朗成熟,心迹不形于色,他一时猜不出霍晋松在想什么,只能沉默的等他问。
霍晋松还在看那梳子,傅朝夕的手就没有松开过,他把杯子放下又问:“那可是云翎的东西?”
傅朝夕见他盯着手里的梳子看,他像是心事被人揭开来,不自然的闪过眼神,小声答:“是。”
霍晋松重新微笑着对他伸出手:“我正好一会要去见她,傅先生不如给我,我好转交给她。”
“不用了!”傅朝夕下意识的站起身来,梳子贴着心口攥的紧紧的,声音都是紧张的。
霍晋松的手晾在半空中,眸子顿时漆黑无光。
傅朝夕心脏咚咚的跳,霍晋松三言两语就把他的心事窥探的彻底,他心底的秘密被他揭开晾在光下。
他恨自己不中用,咬着嘴唇不说话。
霍晋松依旧坐的稳,屋子里静悄悄的。窗外天色阴沉,像是要下雨,乌云密布,空气中有闭塞的水汽弥漫。
“我喜欢云翎。”
傅朝夕以为说话的是自己,以为是自己心底的声音脱口而出。可他看霍晋松,看他嘴一张一合,才知道,那句他藏在心底的话是他说的。
“我喜欢云翎,不,我是爱她。”霍晋松说的清楚,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缓慢飘荡,傅朝夕握着梳子的手颤抖,他怕梳子掉了所以用力抓着,梳子齿扎进掌心里,痛感捅向他的神经。
他看霍晋松,他脸上除了坚定什么也没有。傅朝夕仔细的找,如果他能找到一丝其他的表情,他就能证明他比霍晋松爱云翎多一点,他就不用这般难堪的站在霍晋松的面前。
可是他什么也没有找到!
傅朝夕突然气急败坏,冲上去扯着霍晋松的领子:“我才是爱她的人!10年,我爱她10年!霍晋松,你如何比得过我!”
霍晋松不动,任由他扯着他的衣领。他心底也有隐隐的不安,傅朝夕有句话说的对,10年,他如何比得过他。他望着傅朝夕手里的梳子,他突然嫉妒的疯狂,那是云翎和傅朝夕的记忆,里面连他的影子也没有!
他漆黑的眸子对上傅朝夕激动的脸,他把他的手指掰开,一根一根的掰开,然后把衣领整理好,声音幽幽的传来:
“云翎今后的日子里都有我,20年,30年…”他的声音缓慢低沉,像是哄着傅朝夕,然后他突然停下来,正视他,斩钉截铁道:
“你和她十年,我要她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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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怜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踏进坊子的门。
下午十分,坊子里没生意。秀文搀着季怜进门,青蝶陪着花轻盈去左兴商会办正事,屋子里,云翎正跟月玫学着如何画眉。
月玫的眉笔轻轻画着她的眉峰,她举着镜子仔细的端详着。
镜子里透出秀文的脸,她心惊,放下镜子转身就看见季怜。月玫也惊讶,拉着云翎站起来,云翎认得季怜,福了福身子,喊道:“四夫人。”
月玫不认得人,跟着云翎叫。她又要退下去,可看着季怜脸色不对,她怕云翎吃亏,所以就没走。
季怜也不打算背着人。现在整个牧良都知道,霍家大少爷看上个坊子的姑娘,她小心的背着人有什么用。
月玫见没撵她走,就赶忙端了椅子来,伺候着季怜坐下,自己和云翎坐在一边。
四个人,三个坐着,一个站着,气氛怪异的很。
“四夫人,您怎么突然来了。”云翎问。
季怜心里都是霍晋松的事情,她今早知道霍晋松盘算着净身出户,她痛心疾首,心脏突突了一早上,坐不住了才来找云翎。
“霖之的事你可知道。”
“云翎不知道四夫人说的是哪件。”云翎听不懂。
季怜叹气,心口又开始难受:“也是,他要护你周全必定不会告诉你。”
她摸着心口重重的喘了口气说:“霖之打算净身出户,就为了和你在一起。”
云翎腾的一下站起来,手打翻了桌子上的杯子,身后的椅子也碰倒了,月玫赶紧扶着她喊:“烫着没!”
云翎身子没力气,脑中都是不可思议,傻愣的站着。季怜看她的样子不像是装的,她顾不得她惊讶继续说。
“我今天来没别的意思,就是将这件事情告诉你。我信你不是不懂分寸的人,霖之现如今是昏了头,我的话他一句也听不进去,我来就是请你帮忙,该怎么做应该不用我教你。”
季怜断断续续的说了很多,云翎别的话没听清,最后一句倒是听的清楚,季怜说:
“霍家不能毁在你一个人手上。”
她听的真真切切,直到季怜走了她还在回味这句话。月玫看她像是丢了魂,她心里也没主意,只能拉着云翎回房间,仔细看着她别出事情。
云翎呆坐在房间里直到夜幕降临,院子里又是姐妹们准备上台前的混乱。
她听着那吵闹声才想起来自己要上台了,她慌忙取了衣服,胡乱的穿好,攥着谱子走到镜子前看自己的妆容。
才发现,自己的一张脸上早已经是干涸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