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军依照先前计划的,队伍整装之后分几队向南越城门行进。
晋北军却在这时候打进来。
火力不大,只是投掷几枚炸弹,枪林弹雨般的扫射一圈,像是示威一般。
军帐中因为爆裂声震荡几下,宋元昌护住阮阮,站稳后嘱咐宿风保护好她,自己带上枪冲了出去。
阮阮不是娇娘子,抽屉里拿了枪就要跟着出门,宿风伸手拦着,她大着胆子笃定宿风不敢强拦她,劈手打掉他的阻拦,风一样的跟着出去,宿风懊恼的咬咬牙,紧跟着出门。
机枪扫射一阵之后,枪火停下之际,宋元昌伏在冰凉的沙垒上,望远镜仔细的看着。
旁边的沙垒突然陷下去一块,宋元昌侧头看见阮阮的小脸。他心顿时提到嗓子眼,胳膊揽住她低声叫道:
“你来做什么!不要命了!宿风!”
“你不要小瞧我,约瑟夫教过我用枪,既然跟着你来了就不能成日躲在帐里,我倒要看看这个霍晋松有什么本事。”
阮阮咬着牙,枪握的紧,看宋元昌铁青着脸不说话,她急了,抢了他手里的望远镜。
对面的沙垒之上果然有霍晋松,站在先锋之后,看不清模样,只看见身子笔直,军服笔挺,人群中一眼便能认出。
她没等仔细看清楚,宋元昌就抢了望远镜:“呆在我身边不准乱跑!”
转身做了个手势,吩咐小分队适时开火。
一时间,两方军火交战,子弹乱飞,冬日的寒冷带着汗液挥发,带着土腥气和火药味儿。
南军开火之后,晋北军得到了回应,气势正高涨。霍晋松迎着寒风下令狠狠教训,并在望远镜中寻找宋元昌的影子。
却意外看见了傅朝夕。
他躲在沙垒之后,变了些模样,但霍晋松还是一眼看见了他。傅朝夕像是感受到霍晋松,眼神穿过血腥的战场传递过来。
那眼神带着似地狱般的仇恨,在寒冷中,在风沙中,在无数子弹爆裂声中向他射来。
望远镜放下,霍晋松竟然有隐隐的不安。
思绪短暂停顿中,竟然有子弹飞驰而来,自霍晋松的右侧沿着直线冲过来,他本能的向后闪,视线里是飘逸的长发,燃着怒火的眼睛,那眼神中的稚气一闪而过,人也紧接着消失在混乱中。
成杰急忙挡在身前:“师长,你怎么样!”四周都是霖军,霎时团团围住霍晋松。
他有些懵,子弹躲得好险,脸上热热的,他伸手一摸,应该是擦破了皮,流着血。
霍晋松顾不得,拨开人群,望远镜搜寻着那眼神的主人,像是急着确认仔细,他不顾危险越过沙垒四处的寻着。
周围都是枪声,炮弹声,成杰的劝阻声,他却好像是拗了性子,非要找到那愤怒的,还有些稚嫩的眼神。
霍晋松记忆中,只有一个人有这样的眼神。
那一年中的某一天,他上街去寻人。
街上全是人,热闹非凡。他并不急,沿着路走了些时间,果然就看见人群中的两个小不点。
霍晋松记不清了,他那时应该只有16岁。
街上的饼子店门口,三个小孩因为一块糖饼吵的面红耳赤。
小女孩死死的拽着糖饼的一角,红彤彤的脸上满是愤怒,鼓着腮帮子喊:“三哥,你倒是帮我啊!”
她身边的小男孩面若白玉,乌黑的头发,乌黑的眼,一点也不恼,慢悠悠的劝道:“四儿,你要是再不走,大哥来了我可救不了你。”
小姑娘咬着嘴唇不服气,宛若波浪一样的头发轻轻扫着脸,怒视对面与她争执的小男孩,气鼓鼓的说:“我今儿个偏不走,分明是他不对,这最后一个糖饼是我买给这位老伯的,他凭什么抢了去!不行不行,就是不行!”
对面涨红脸的小男孩更是不依不饶:“是我先看上这糖饼的,我要吃,你不讲理,我明明先付了钱你还要抢!”
“我有钱给你,你少吃一个饼又不会怎么样!你怎么一点男儿气概都没有!”说着,小女孩就要去咬对面男孩的手。
“煜宁。”
争抢在一声低沉的轻唤中结束。霍晋松有些无奈的望着眼前的人。
霍言廷一看是霍晋松,慌忙扯着小女孩的衣服,自己跑到霍晋松身边:“大哥,四儿又闯祸了。”
小女孩急了,不松手嘴里又喊:“霍言廷!你不帮我,还告我状!没义气!”
霍晋松看着她涨红的脸和通红的小手忍不住笑出声来。咳嗽了一声,抬步走上前。大概是因为他的脸或者身形吓住了那争抢的小男孩。小男孩吓得一把松了手里的糖饼,哆嗦着声音道:“这糖饼我不要了,不要了!”然后急忙跑了。
小女孩冲着那仓皇而逃的背影洋洋得意,撅着嘴巴冷哼了一声,转身把糖饼交给饼子店前蹲着的乞丐老伯。
她软着声音弯着腰,学着长者的样子一字一句哄到:“老伯,你要保重身体哦,若是没了糖饼,我再去给你抢!”
霍言廷揶揄道:“四儿,你真当你是土匪啊,还去抢?”
小姑娘快步跑到霍言廷面前,吐着舌头:“三哥最没本事了,就知道躲在大哥背后。”
转而又得意的冲着霍晋松:“大哥,还是你最厉害,不说话往那一站就吓得那小子屁滚尿流!你也教教珈澜怎么一个眼神就吓退敌人?”
霍晋松手指头敲上她的额头,转身大步走在前面:“赶紧回家,晚了父亲该生气了。”
小姑娘的声音远远传来,长发随着身体飘动着:“大哥,你倒是告诉我啊……”
他一直没机会告诉她,她那纯净的充满稚气的眼睛,即使怒目而视也丝毫下不退敌人。
霍晋松从思绪中撤出来。南军已经退了,成杰请示他要不要继续进攻。他手指抚上突突响的额头,轻轻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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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元昌整个人气炸了,一路走回来,身上像是燃着火,烧的他疼,手上没轻重,拽的阮阮疼。她见宋元昌真的生气了,也不敢喊疼,实在疼的不行了就攥着他的衣角。
进了帐,守卫正杵在里面,宋元昌黑着脸:“滚下去!”
手使劲,回头怒视阮阮:“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他的声音真的可怕,阮阮本来就疼,被吼一声吓得哆嗦起来,嘴上又不服输,觉得宋元昌气的实在莫名其妙,就大着胆子回嘴:“我现在不是没事吗?你没看见我差点射中霍晋松!我差点就……”
“你差点就死了!”宋元昌气的声音又高了一截。刚刚那一幕吓得他几乎魂飞魄散,阮阮一心对准霍晋松,哪看的见四周的情势,他若是晚了一步,现在怕是就见不到阮阮了。
他心痛的难受,后怕几乎攫了他的神经。他早知道不该带她来的!
“你给我呆在帐里哪里也不准去!”像是下军令,声音生硬的像铁。
阮阮忍不住了,红着眼眶看着宋元昌。他从没这么凶的对她,阮阮心里委屈,狠狠挣开手,两只手一起用上,用力捶着宋元昌的胸口,哭着喊:
“宋元昌,你王八蛋!”她终于哭出来:“你敢凶我!你说过永远不冲我凶的,你骗人!”
她像个失去控制的小孩子,在他面前尽情的扑腾,哭花了一张脸,声音哭的嘶哑起来。
宋元昌不忍心,按住她的肩膀,仔细盯着她:“阮阮!”
他承认他有些失去理智了,他舍不得阮阮哭,也知道自己的样子吓到她了。
从前阮阮看着他脸上的疤说:“阿元,这疤衬得你好凶。”
他也曾经把她拥入怀中轻声许诺:“阮阮,我永远不对你凶,好不好?”
眼前的人哭的小脸涨红,小拳头敲着他的胸口,痛的有些酸。宋元昌口气软下来,伸手抱住她:“阮阮,不哭了,不哭了。”
阮阮在他怀里不老实,听见他口气软下来,她瘪着嘴伸手回抱他,像是报复他,鼻涕眼泪都蹭到他衣服上。
“战场上太危险,阮阮,你答应我,在帐里等我好不好。”
重新看她哭红的眼睛,宋元昌突然饱含深情:“刚刚我真的害怕了,若你受伤了。阮阮,我要怎么办!”
他突然这样说,阮阮抬头看他,他站在逆光里,阮阮看不清他的眼睛。只觉得他的话像一股暖流袭向她,她的心好似软成一湾水,柔软无比。
她把脸贴着他的脖颈,闭着眼睛哭着道:“阿元,我错了,我以后一定听话,你不要生气,不要凶我。”
宋元昌双手紧紧抱着她:“是是是,我不会凶你了,再也不会了……”
宋元昌小声哄着她,不知道刚刚的战场之上霍晋松有没有看见阮阮。
如果看见了,自己预备怎么做?是用阮阮重重打击霍晋松,还是将这块他护在心口上的肉狠狠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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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过冬至了,云翎过了中午就踏着雪花进了霍家。几个月以来,季怜已经不再生气了,虽然没有承认她,到底同意她随意进出霍家,有的时候也愿意同她讲上几句话。
今天要包水饺,她和月玫来帮忙。花轻盈病了,进入寒冬之后一直断断续续的病着,眼下还在睡着,她嘱咐秀心等花轻盈醒了再带过来。
进门去问季怜好,坐着喝了杯茶的功夫就看不见月玫的影子了,云翎想了想,小声笑起来。
季怜闻声问:“笑什么?”
云翎摇摇头,看看时间,厨房该是忙了,起身道:“四夫人,那我先去帮忙了。”
季怜点头:“索性有下人在,你也不必费太大力,看着就好。”
云翎懂得季怜是心疼她,她心里高兴,笑的更开心,慢步退下。
步子拐到霍言廷的阁子,远远真的听见月玫的声音:“三爷,这糕点味道可还合适?”
云翎步子刚要上前突然又停了,笑着瞅瞅缓缓落下的雪花,六角形的样子,洋洋洒洒像是过年贴的窗花。
步子在雪花里踩了踩,云翎转身去厨房,今年的雪又要一直下到年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