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我记得以前有件藕色褙子的,帮我找出来。”站在镜前,我轻声吩咐小满。回想快半年了,竟从未好好照过镜子,更谈不上悉心装扮了。
“找着了!郡主。”小满翻箱倒柜一番后,兴奋大叫。
“好看么?”换上一身鲜亮些的衣服,转个圈我笑问。
“好看,好看!”小满喜上眉梢,“郡主笑起来可美了。”
心中陡然生出一丝内疚来,蹉跎数月,原是连累身边的人跟着一并消沉呢,稍微振作一些,竟为他们带来这许多惊喜。
“又哄你家郡主开心呢。”我继续将微笑进行到底,“去让小周给我备车。”
“郡主,您这是要……上哪去?”小满小心翼翼问道。
“随处转转,散散心。怎么了?”
“郡主,您……出门要……要保重自个儿。”小满盯着我缠满白纱的右手,吞吞吐吐道。
“放心罢,小满,你家郡主从今日起,再也不会去喝酒,此番是去互济巷的衡元印社看看画儿。”我颇觉感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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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地瞧见印社门窗贴了好些大红喜字,想是喜事办了有些日子,风吹日晒,红字已是斑驳暗淡。看来韩俊这小子一声不吭,倒做过新郎官了。进了裱画堂,熟悉的墨香扑面而来,满目的琳琅字画,令人心怀稍慰。
“阿九姑娘,什么风把你吹到韩某这小社来了?”韩俊从内室快步而出,欣喜言道。
“阿九前些日子去了江南小住,此番回京有些字画机巧想向韩公子讨教。一来才发现,竟欠了韩公子贺仪呢,回头一定补上。”我笑着答道。
韩俊不好意思地挠头,腼腆一笑:“阿九姑娘说哪去了,韩某愚钝,也不知能不能帮上忙?”
“此事与我极为重要,想来想去也只有韩公子能帮阿九这个忙。”环顾店堂,我略作沉吟,“韩公子能否借个僻静处说话。”
“阿九姑娘这边请。”韩俊见我面色凝重,也有些吃惊,不作多话,将我引进内屋。
“韩公子,上回来印社,见你装裱一幅‘孟子两章’,可还在府上?能否取来于阿九一观?”
“阿九姑娘说的可是尊兄陆驸马……不不,宁王的那幅左手书?”韩俊一脸疑惑道。
“嗯。”我点头称是。
“阿九姑娘稍候,韩某这就去取。”韩俊应声而出。
紧攥着那封从扎烈处得来的书信,手心有些许汗意渗出,心思焦急地坐立不安,索性站起身在屋内来回转悠起来。陆怀渊,千万不要是你,否则我纵是拼着一死,也定要为沈离报仇!
“阿九姑娘,字取来了。”韩俊倒是快去快回。
手势颤抖地展开字卷,遒劲霸气的笔锋与书信上的字竟有七八分相似,仍不敢断定,我望向身旁的韩俊道:“韩公子,以你的目力,认为这两幅字可是一人所写?”
韩俊小心接过书信,细细端详起来。紧盯着他面上神色,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片刻,韩俊两道剑眉已是拧到一起。“如何?”我忍不住追问道。
“从运笔用力来看,这两幅字必定都是出自左手无疑。至于是否为一人所写,韩某略说几个字,供阿九姑娘参详。”
“韩公子请讲,阿九洗耳恭听。”
“你看孟子两章中‘战必胜矣’和这信上这句‘尽逝矣’,都有个‘矣’字,第三笔乃是一撇,寻常人的习惯这一撇断是不会超过第五笔的横划。而这两幅字皆是超出不少。再看这两个‘志’字,下面是个‘心’,‘心’有三点本是中间一点高出其他两点,这两处的‘心’上三点却几乎都是在一条直线之上。”
心随着韩俊丝丝入扣的分析在一点一点沉没,左手能够书写得如此流利洒脱之人本就凤毛麟角,若是再摹仿,又如何能将这细微的习惯都拿捏得分毫不差呢?“阿九明白了,除非神鬼作祟,这两幅字必出自一人之手!”我艰难开口,连呼吸都仿若困顿起来。
看韩俊默不作声地点头,心底已是绝望至极!
呆怔了半晌,我如梦初醒,猛推了韩俊一把,急切道:“快!取蜡烛来!”
“白日里……取蜡烛做甚?”韩俊一脸不明就里的神情。
“快去!火折一并拿来!”我大吼。
待韩俊取了火烛折回,惊见他视若珍宝的《孟子两章》已被我撕成几幅,不由心疼不迭:“阿九姑娘!你这是为何?”
一面将残幅置于火烛上燃尽,我一面道:“实在是抱歉,韩大哥,算妹子对不住你。这两幅字事关重大,是万万留不得的。若是我大……若是宁王前来问询你字的下落,你只说不慎裱坏毁了。你我今日所言所行绝不可再向旁人透露半句……否则,也许会招来杀身之祸!”
韩俊面色瞬刻骇得煞白,静默了许久,缓缓道:“阿九,韩某愧称一声愚兄,只想嘱你一句,万事多加小心。”
最后一片残幅在我手中化为灰烬,起身掸了掸衣袖,我长舒一口气道:“谢了,韩大哥。阿九会有分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