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踏入高中校园的时候,正是风高气爽的九月。
阳光正强盛着,无数缕金色的光丝像清澈的流水一般,哗啦啦地漫泻于整片天空,蔚蓝如宝石的天穹下,所有的房屋、树木、河流都像是被涂抹了一层金粉,闪闪耀眼。
他站在新教室的门口,不着急进去,伸出头向里头探望了一番。人已经来的很多,黑压压的一片,大多俩三一群的热烈交谈着,原本陌生的同学正在逐渐走向熟悉。
他轻呼了一口气,快速地走进教室,找了个角落位置就独自坐了下来,没有与任何人打招呼,也没有准备加入一个话题,只是安安静静的坐着。一个人透过玻璃望着窗外的的风景。
他有些怕生,准确的说,是不擅长与人交谈,哪怕在与老朋友相处的时候,也多是一个沉默的聆听者。但在他心底,他一直希望自己能够勇敢起来,能多向别人表达表达自己的想法。然而,多年以来的沉默已腐蚀他的嘴唇,使他丧失了敏捷的交谈能力,他只能如此的沉默着。
他静静地望着窗外。
窗外有风,翠绿色的树木杂草都很协调地轻轻摇曳着,像是江面上年老的蓑翁有心无力地摇着船桨。风忽大,摇曳的树木就变成了一波波海浪,向他侵袭,把他淹没在一片回忆的海里。
他原本在一座临海的城市读书,直至一年多前由于高考的问题才不得不回来,而在那段时间里,他一直喜欢着一个女孩。那个女孩有着齐整的学生头,乌黑油亮的头发如丝绸般垂下,浅浅的眉毛像极了泼墨山水画里的一弧,略尖的小脸上虽挂着一副眼镜,却没有丝毫的不协调,反倒使一张美丽的脸多了安详与睿智,这种感觉如流水班哗啦漫泻下来,笼罩全身便形成一种令人向往的气质。
林远喜欢着她,很喜欢着她。他为了她,做尽了年少时他所能想到的无穷多的傻事;他为了她,做尽了他自认为浪漫的事,然而在年龄与时间的度量下,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无比幼稚与可笑。年少的他们,谁又能读懂另一个人的心思,谁又能明白那喜欢背后的沉甸甸的责任,谁又能承担起重重的残酷现实呢?不过当过家家似的游戏而已,好像也就是从那时起,他渐渐沉默起来,像是被剪光了爪子的恶狼,丢掉了所有的志气,如行尸走肉般蜷缩在幽暗冷寂的洞穴。沉默到无法与陌生人交流,像是孤悬海外的小岛。
林远笑了笑,眼睛里多了些莹光。他不是一个容易出眼泪的人,只不过是因为又想起了他,又想起了与她一起走过的小径,又想起了自己在角落里的嚎啕大哭。
想着想着,泪水就要从眼眶里漫出。想到还在教室里,林远急忙伸手拭去眼泪。
抬起来头,便是一张疑惑的面容。
“你这是怎么了?”面前的人轻声询问。
林远笑笑,“没什么。”
“哦..好吧。我叫杨源。”杨源微笑着伸出手。林远先是一愣,继而也伸出手,与杨源紧紧地握在一起,“林远,请多关照了。”
杨源坐下,靠在林远身边,“你刚刚到底怎么了?我看到你在落眼泪。”
“真的没什么了,只不过是沙子入了眼。”林远牵强地笑了笑。
杨源一听,做干呕状,不屑地看了眼林远,“这么经典到老土的理由,搪塞谁呢?”
林远尴尬地用手指摩挲了脸,“给点面子好不好。找个像样的理由很不容易的,好不?”
“好!好!好!”杨源见着终于露出正常人情态的林远,不知怎的,心里就不由而然的高兴了起来。而林远望着高兴的杨源,心里也是一阵莫名的淡淡欣喜,仿佛他与杨源已经是好久好久的朋友似的。
就在这时,一个中等身高,宽大身材的男人走进了教室,站在了讲台上,开始了千篇一律的“新生须知”——他们的班主任就这么低调而普通的登台了。
林远静静地坐在座位上,没有像其他一样讨论着高中班主任的所谓传闻,他只是细细地端详着这个新班主任。冥冥之中,他总有种感觉:这个班主任在以后的生活里,一定会给他带来许许多多的事情,然而具体在哪一方面,究竟是好是坏,林远感觉不出来。
林远悄悄地从后门推出了教室,离开了正在迅速扩展朋友圈子的喧闹空气。一个人揣着兜,漫无目的地游荡在新校园里。
这是全县最好的高中,有着优美的环境,青山、绿水和花草完美的相衬,几栋教学楼、食堂、宿舍像宝石般点缀在其中,整个校园宛如一座巨大的公园;也有着最好的学习设备,多媒体教室,大会堂,实验楼以及游泳馆等都一应俱全;但更重要的是,这里汇聚了全县大多数优秀学生,中考500多分是个稀松平常的事,多的是总分逼近600的尖子。而这也正是件令林远焦虑的事。
林远不是那种总分逼近600的尖子,他只是一个分数在550左右的“普通”人,他只是个子不高,脸容不帅的众人。他没有显赫的身世,他只是一个父母在外打工,以微薄工资养家糊口的家庭里出来的孩子。但正因如此,学习较为优秀的林远被寄予厚望,父母希望他能学来未来,祖父希望他能争出名气,亲戚希望他能挣出面子,他被肩负了太多太多的希望,然而,他只是个普通人。
他真的是一个想在紧张学习之余,可以放松的普通学生。
他真的是一个想在周末与朋友们四处闲逛、嬉戏打闹的普通少年。
他真的是一个想与父母待在一起,聊聊天,谈谈心的普通孩子。
然而,他真的太普通了。
想及痛处,心里更加难受。仰起头,让秋时的盛阳直晃晃地映射在脸上,一片刺眼的世界。沐浴在阳光里,林远有种想要怒吼的冲动,有种想要把所有的不快与压抑扔砸出来的,释放掉的的冲动。但一想到尚在学校里,就不得作罢。
他可不想被人说成疯子。
林远并不是一个好面子的人,他只是有点太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他害怕被别人看不起,害怕被别人嘲讽,他只是有些小自卑而已。于是他便竭力得是自己更成熟些,是自己更难与人亲近些,是自己更难受到的伤害些,只有这样他才会觉得自己“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