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好白貌山的一切,袁青二人收拾好行李细软往北蔚山行去。青若水虽是伤心万分,却因袁徐清细致入微的照顾,心中多了些踏实与欣慰。
又是一日的穿山越岭,两人都已疲惫不堪,眼见着夕阳被远方的地平线一口口吞下去,寒意也积得越来越浓厚。青若水不禁抱住双臂,不停地揉搓着冻僵的身体。本专注前行的袁徐清瞥见一旁瑟瑟发抖的青若水,赶紧脱下自己身上的大氅,披到披到她身上,说道:“若水,你再忍一会,今日恐怕走不出这山林,我知道前面有一个废弃的山庙,我们在那里生点火,凑活一晚吧。”
青若水微微点头,心思却放在披在自己身上的大氅上。隔着衣服,青若水还能感觉到大氅上所残留的袁徐清的体温,这温暖包裹着她冻僵的身体,一直腾到她心里去。她缩缩肩膀,深吸口气,偷偷瞅着一旁袁徐清的侧脸,心里悄悄开了花。
“若水,你看,就是那!”袁徐清忽的停下,指向远方。青若水循着他的手指望过去,的确有个小庙躲在夜色和枯树之后,只有一侧还有微微挑起的屋角,看来的确已是年久失修。
二人走进这破旧的荒屋,佛龛内的塑像在尚有微光的薄夜中看起来甚是狰狞恐怖,青若水不由得抓了袁徐清的衣角。袁徐清笑笑说道:“若水别怕,神仙都是慈悲为怀,再说还有我呢。你看这地上还有未燃尽的柴火堆,此处是常有人来过夜的,不必担心。”
说完他用火折子点起了火堆,红红的抖动的火光瞬间填满了小庙。袁徐清拿出随身带着的干粮,递给青若水。可她的双手已经冻僵,完全不听使唤,那干粮还没拿稳就掉到了地上。
“怎么?手冻僵了?”袁徐清关切道。
青若水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正要去捡地上的干粮,袁徐清忽然拎起青若水的袖边抱住她的双手,隔着袖子一边揉搓一边冲她的双手呵气道:“这样有没有好一些?”
腾腾白气隔在他俩中间,青若水凝望着他的脸颊,眼中几乎要涌出泪来。
他们二人就着这火光吃起了干粮,青若水的盯着自己的双手出神,上面还浮着他的温度。
“袁大哥,谢谢你对我的关照,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青若水柔情道。
袁徐清不假思索地答道:“若水你何必这样客气,一来这是我师父和周师叔对我的嘱托,二来也是为了我自己.”
听了这话青若水有些诧异,问道:“为了你自己?”
袁徐清这才反应出方才的失言,怎能让青若水知道他所做的这一切是为了寻找天枢圣方呢。他神色微变,解释道:“哦.我的意思是说你我同病相怜,护好你我才能内心踏实.”
这话是袁徐清的敷衍之词,可流进青若水的耳中变成了燥人的情话,她害羞的低下头,心中暗暗庆幸有这火光掩饰她脸上的红晕。
袁徐清却怕青若水多虑,赶紧岔开刚才的话:“若水,你之前说秋前辈给你留下了不少医书,不知都有些什么呢?可有秋前辈亲自着笔所写的?”袁徐清心想既然秋白羽当年冒死盗取清枢剑,说不定她会留下书信笔记之类的线索。
听了这话,青若水仰头回想了下,忽然想起她有一本她娘所留的札记,如实答道:“有啊,我娘有一本札记,里面还有一张我娘的画像,爹还经常拿出来翻看,睹物思人。我也是看了那札记才知晓我娘的样貌的。”
袁徐清有些激动,连忙问道:“那札记里都记了些什么?”
青若水答道:“大部分是娘的医药心得,也有些她偶得的诗词感悟,还有些我看不懂的图,看着像地图什么的.”
袁徐清心头一惊,莫不是秋白羽所知的秘密就藏在这本手札之中?那些地图会不会记着云圣壶和天枢圣方的踪迹?看来青若水这里果真有寻得天枢圣方的线索。他刚要张口问青若水那本札记来看,可转念一想,这般急切地索要札记显得太过唐突刻意,毕竟来日方长,何况他很清楚青若水对自己的心意,想来日后再寻个合适的机会也不是难事。于是他装作若无其事,不停挑弄着那翻腾燃烧的火焰,不再多言。
过了一会,袁徐清望望庙外黑得透彻的天空说道:“若水,时候不早了,快歇息吧。”说完将随身的包袱堆到青若水身后,好让她依着入眠,然后拎起自己的大氅盖在她身前。而自己退到个暗暗的墙角,作势要抱剑而眠。
青若水担心他着凉,赶紧起身道:“袁大哥,这天寒地冻的,你把这大氅给我,自己还躲到离火堆那么远的角落,会着凉的!”
袁徐清倒不甚介意,说道:“若水,你放心吧,我行走江湖,这点寒气扛得住。”
青若水执意走到袁徐清跟前,把大氅披在他身上,翘着嘴说道:“不行,袁大哥你已经对我这么好了,若是你病了,我该怎么办。”
袁徐清也起身,拎着那大氅,示意青若水不要推辞。可怎么也拗不过她,屋内光火闪动,打在他二人身上,也打在青若水的包袱上,这包袱里掖着秋白羽的札记,或许还掖着袁徐清的前程。他望望那包袱,再望望红光满面,情意满眼的青若水,于是抖了抖大氅,说道:“既然这样我们就坐在一起都披着它,行吗?”
青若水的嘴角微微扬起,温顺地点点头,二人挤着那些包袱倚在了一起。青若水望着眼前那热烈晃动的火苗,觉得它烧的好是起劲,啪啪作响,烧到她的身上,又一路烧到她的心里去。她攥攥挂在腰际的锦绣香囊,情不自禁地把头倚在了袁徐清的肩膀上,那结实而温暖的肩膀,撑起了她的一切期望与欣喜,她忽然希望这天不要亮,这梦不要醒,惟愿这一辈子都可以如此时此刻般山远水长。
白貌山去北蔚山约五天的脚程,青若水不是习武之人,脚力差些,袁徐清和青若水走了七日终于到了平侠镇,可此时已入夜,不宜上山,袁徐清领着青若水入了天清客栈,投宿一晚。
二人各自入了自己的房间,袁徐清这才发现青若水的包袱也在自己手上,是白天赶路时他帮青若水提的。这个包袱算得上是青若水的全部家当,鼓鼓地躺在桌上。几个棱角突出来,看起来似乎是书。袁徐清的手不自觉的放在了这个包袱上。秋白羽的札记应该就在这个包袱里,虽然青若水看上去对天枢圣方一无所知,但不代表天枢圣方的秘密不在她身上。想到这,袁徐清起身,作势要解开包袱上的扣,他动作急烈,如同做贼一样。可这包袱的结扣却被青若水打了死结,一时不能打开。他顿了一顿,忽的把包袱放在一边,一下坐在旁边的圆凳上,盯着自己的手,恶狠狠地打了一下,心中自言道:“堂堂清枢派弟子,怎可以做这般龌龊猥琐之事!”又转念一想,让青若水给自己看那札记也不是难事,何必这么下作。
他擦擦额头渗出的汗珠,赶紧提起包袱,朝青若水的房间走去。
“若水,你睡了吗?我是袁大哥.”袁徐清敲门道,他欲归还青若水的包袱。
青若水没有应声,不一会门轻轻打开,只见她低着头,红红的眼圈下坠着两行泪痕。她抬抬头,双眸触到了袁徐清关切的目光,原本压抑的泪水再次奔涌而来,一下扑入他怀中,边哭边呢喃道:“袁大哥。。今天是爹的头七.我心里好难受.。。”
袁徐清倒是已经习惯了青若水对他的亲近,从白貌山到此的一路上,他对青若水是照顾有加。因为思念周貌文,青若水经常彻夜难眠不住哭泣,袁徐清也会默默陪在她身边给予安慰。可越接近清枢派,袁徐清就越觉得不安,他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青若水的心意他自然明白,可清枢派还有炎盈在等他,那份等待里可衬着他的梦想与前程。但眼前的青若水这般孤单可怜,而且她身上还有天枢圣方的秘密,他怎能置之不理。想到这些,他蹙了眉头,但也还是温柔地轻拍着怀中的青若水。
忽然,袁徐清的余光中现了个人影,他定睛一看,脸上现出惊慌,赶忙推开了怀中的青若水。
那人同样身着清枢派的青蓝色长袍,眉眼宽展,面容敦厚,看起来和袁徐清年纪相仿,但眼神中略微有些沧桑之气。他见到袁徐清和被他护在怀中青若水甚是惊讶,面色虽平静,但挑起的眉角是骗不了人的。
“杨二哥.你怎么也在这.”袁徐清慌乱的拱手作揖道。
“徐清,是你啊,这廊道中昏黑无光的,都没看出来是你.你这是从哪里回来?”说话的人是清枢派弟子杨及清,他同冷风清、袁徐清三人皆为炎苍云收养的义子。杨及清自幼父母双亡,由大伯养大,其大伯与炎苍云为总角之交,后来他的大伯堕落沉沦,只知赌博饮酒,无力抚养杨及清,便将他托付给了炎苍云。他本名为杨及雨,入了清枢派将最后一字改作了“清”。他三人中冷风清最大,袁徐清最小,所以袁徐清唤他二哥。
杨及清侧着眼瞥了下青若水,他自然知道炎盈与袁徐清的关系,所以被刚才所见的情景吓到,只能故作淡定的假装什么也没看到。
“这位是.是青若水,青姑娘.”袁徐清脸上讪讪的,身子不自觉地离青若水远了一步,话音里透着心虚
杨及清怯怯地望了青若水一眼,神色倒比袁徐清还紧张,微微鞠下身子作揖道:“在下清枢派弟子杨及清,见过青姑娘。”
青若水颔首回应,她自顾自伤心着,并未注意到杨及清神情的异样。
袁徐清看出了杨及清的尴尬,却也不好过分解释。他转念一想杨及清此刻出现在天清客栈也有些奇怪,问道:“不知二哥为何在此?可是有门中事务在身?”
“奥.不是——我只是下山探望个亲戚,吃酒言欢晚了些,便想在此住下明早再上山。”杨及清淡淡答道。
“原来如此,那我们明早一同上山吧。”袁徐清脸上恢复了平静,内心的波澜似已平息。他转身对青若水说道:“若水,莫要过度伤心,时候不早了,你赶紧休息吧,我去和杨二哥商议下明日见师父的事情。”
青若水擦擦泪珠,向杨及清点头道别后掩上房门,回屋休息了。袁徐清扬手示意杨及清有话要谈,二人一同走进了杨及清的客房。
“徐清,你不必如此担心,我不会随便乱说的.”杨及清似乎明白袁徐清要对他嘱咐什么,为免他尴尬,自己先起了头。
听这话,袁徐清更是担忧,看来他是真的误会了自己和青若水的关系,赶忙澄清道:“二哥,你真的误会了,不知你是否知道文絮师姐取风时所寻到的那位周貌文前辈?”胡文絮与杨及清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二人的关系也不是什么秘密。
杨及清想了想,点点头:“文絮跟我提过,这位青姑娘不就是周前辈养大的吗,不过她怎么跟着你来到这里了?听说周前辈身体一直虚弱,她不要在跟前照顾吗?”
“周前辈他.七天前过世了,师父交代让我把青姑娘带回清枢派照顾。”袁徐清面露悲色,继续道:“这青姑娘是可怜人,自小在山上长大,未涉尘世,而如今又失了唯一亲人,一路上悲伤不已。二哥,你知我身世,亦是自幼孤独,所以对青姑娘很是同情,总想尽心安慰,因此才不经意失了男女之礼。”
“原来是这样.早听说周前辈英姿飒爽艺绝武林,没想到.哎!真是天妒英才。这青姑娘也真是可怜.”杨及清轻叹道,胡文絮之前常向他提起周貌文,所以他对周貌文的为人也有些了解。解开了对袁徐清的误会,他乐呵呵地冲袁徐清说道:“那我们明早一起上山,青姑娘到了清枢派后我和文絮也一样会好好关照她。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屋了,明早卯时客栈门口见。”
袁徐清见他解了误会,放心地送他出了屋门。杨及清的武功与见识不及冷风清和袁徐清,不如他二人那般得炎苍云的赏识,但他性子温良敦厚,平日与袁徐清也很是亲近,他定不会将今日所见乱讲出去。可不知为何,袁徐清的心头还是蒙着一重浓雾,不知回了清枢派后该用何种方式同青若水相处,毕竟他既不能断了寻找天枢圣方的线索,亦不能让炎盈平添醋意。他用力摇摇头,自语道:“还是先带她去见师父再说吧。”便阖上房门,吹熄了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