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西掖门,远远有宝蓝色的身影在那等候。
数日不见,生活在都城的桑律出落得更加标致,纨绔之风也愈加浓厚。大老远就朝我和哥哥作揖:“一早就听王府人说将军和小姐进宫之事,因此特意备好车马在此等候。”
哥哥笑道:“你小子还是如以往一般机灵。”
我白了他一眼:“如果我们一日不出,你是不是要在这一直等候?”
桑律为我掀起车帘,笑道:“一日不出,我便夜闯宫廷。”三个来自边塞的粗人,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地在皇城之下狂妄言语,马夫的脸吓得面如土灰。
于是乎,三个人欢快的坐上桑律饰有璎珞的马车欢快的朝风月楼奔去。酒楼掌柜看到马车来到,兴冲冲的朝我们跑来。满脸堆笑也不能改变上次欺负沈辞丑恶的嘴脸。我佯怒:“桑律,他怎么还在这?”
桑律赶紧解释:“现在洛阳毕竟用工难,郝掌柜每天迎来送往也不容易。”
那人紧接着好话伺候:“在下郝玄风上次有眼无珠,多有得罪,还望小姐海涵。”
我打趣道:“是不是你们做酒楼掌柜的人都要起带玄字的名字,什么范玄向、郝玄风之类?”
桑律一本正经的答道:“第一楼可是我们的竞争对手,至于范掌柜和郝掌柜也算是师出同门的大厨,自然颇有渊源。他们的大师兄主食中黄门胡玄度,也算是御膳大家。”
我也不再理会随着桑律,大有底气的朝二楼雅间走去。
卷开珠帘,只见沈辞和大小侄儿早已在席间坐定,谈笑风生。见我们来到,连忙把我和哥哥邀至主位坐定。放眼望去,雕梁画栋,溢彩流光和之前的境遇自然是天壤之别。痛定思痛,一行人义愤填膺的点了酒楼里最名贵的饮食,不管滋味,大快朵颐。
席间,沈辞幸灾乐祸的庆贺我死里逃生。他告诉我:“元叉是灵太后的妹夫,执掌禁军,很是跋扈。而那刘腾更是当朝权宦,当初灵太后孤儿寡母正是借他之力才有今日显耀。此二人臭味相投,一丘之貉,满朝文物对他们无不避让。”
大侄儿尔朱天光停住手中的竹箸:“沈公子的消息甚是灵通啊,宫中之事都能了如指掌,令人佩服。”他们的争论我并无半点兴趣,我只是想知道宦官的声音为何如此阴柔。
沈辞听完,面不改色,把一块说不出名的肉食夹在面前的碟盏里。身后的郝掌柜连忙介绍这是从终南山捕捉的三月大野雉鸡的胸脯肉。
沈辞淡然答道:“天光兄言重了,作为清河王府的门客,听闻些风声风雨再寻常不过,岂有不知之理。”
哥哥此时作为话题终结者出现:“今日之事已过,休要再提。”
不说话,更加加快了饮食的进度,很快就风卷残云,杯盘狼藉。
再一次坐上桑律的马车,返回王爷府邸。
桑律站在王府的门前,夜凉如水。他说:“今后若是馋了,便来找我,我给你找天下最好的厨子。”
心里有些温暖,我点头,嘴里只说出一个“好”字。
不知郝玄风在饭食里了什么佐料,以至于我走到房间里市感到有些许疲惫,可却并无睡意。
取下挂在墙上的焦尾,按着《步虚辞》的曲谱,开始第一次真正弹奏起这个神秘的曲谱来。
月上柳梢,遍洒满园清辉。
手起,弦动,拨弄无垠夜色。
初弹此曲,说不上得心应手,却依然能感受到此中玄妙,有一种凝结于心,却无法道出的喜悦,这便是妙不可言吧。
曲不醉人,人已自醉。
夜色慢慢褪去,天空竟然开始飘雪,这可是八月的季节。
我静听雪花落地绽放的声音时,听到了清脆的马蹄声。有人高喊:“荣将军,东谷的马群因大雪走散,现在不知踪迹。”原来是哥哥,哥哥什么话都没说,单人匹马朝东方驱驰而去。定睛细看,低矮的屋舍,苍劲的槐树。这哪还是清河王府,分明是秀容。原来我做梦了,我难以置信的捏了下手臂,并无半点痛感。看来自己是在做梦,我努力地想使自己清醒,却无丝毫作用。这一次的情形真是令我不解。
我看到一个风姿绰约的少女在一群丰鼻嘴小、衣裙飘曳的侍女拥簇下在一个山寺里拜佛求香,腰间颀长洁白的披帛把人衬托的更加飘逸潇洒。人声嚷嚷,我偏偏听到了她的声音:“佛祖保佑我胡婳早日渡过苦厄,满门恩宠。”如此熟悉的声音,却无从想起。我用力的在脑海里搜索“胡婳”这个名字,终究没有哪张面孔能够对上号。少女虔诚的拜着佛,佛香在她的周遭郁结成云雾。我依靠在门槛,看着她许愿,对面站着一个稚气未脱的侍婢,困倦的对着我连连打着哈欠。我确定可以看到她一副吃嘛嘛香的好牙口,她却依然旁若无人的哈欠着。心中伤感蔓延,原来自己在哪都可有可无。
少女在佛前碎碎的说着,说什么“宠冠后宫”,说什么“母仪天下”。听到这,我忍不住好奇,打量这个胸怀大志的少女,从背影来看,也称得上是肩若削成,腰若约素。想必,天生一副不可多得的俊俏模样。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在门槛前一直待到少女拜佛完毕,我更不明白为何我还要跟随这群人下山。
人群踏着积雪走下山去,可以清晰听到杂乱的脚步踩在厚厚的雪上吱咛的声响。少女的脸埋在雪白的貂裘里,就像寺庙壁画里菩萨的容颜。这应该是和嫂子平分秋色的容貌,我在心里暗自点评。她好像对山道旁树木上悬挂的长长冰凌颇感兴趣,跳起来就要摘。只听见,旁边有一中年女声抱怨:“都要进宫的人了,还如此顽皮。”少女嬉笑着,对抱怨置之不理。就在她试图第二次跳起的时候,由于山道湿滑,少女一个趔趄滑倒顺着较为陡峭的山坡像雪球般滚下。众人顿时大惊失色,哀号声把枝桠上的积雪震落。“大小姐”的呼喊在山谷间回响,有胆大的家丁不顾危险,沿着山坡向山下摸索而去。
我站在炸开锅的人群最后,站在山道边小心翼翼的向下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抹又一抹惨淡的白,完全没有人的痕迹,这可比旗杆高许多。此刻我也只能闭上眼替这个萍雪相逢的女子默默祈祷。
睁开眼,四周是一片空旷的雪原,我可以看见不远处的群山。自己明明是在山道上,刚刚眼前还是焦急的人群,怎么一瞬间全部消失?内心的疑问放大到极致。
寒风中,我听到有马匹的嘶鸣。转头看去,几抹骑手朝山边狂奔。忽然间,他们停了下来,指指点点。一阵放荡的笑,随着北风流到我的耳里。只见这一群披着颜色鲜艳毛皮的汉子,朝我的方向奔驰而来。带头几个人脸上的横肉越发的清晰,于是我非常礼貌的把往旁边退了退,给他们留出一条骑道来。然而他们似乎对我不屑一顾,快马从我的身上无情的踏过。心里暗自悲愤,还没来得及写遗书,这群人就把我踩为肉酱。事实证明,这又是我的奢望,我发现自己毫发无损的站在原处。地上是凌乱的马蹄印,而我则完好如初的站在那里。
我看见各种马骨坠在他们的马尾,原来这是群马匪。草原之上,马是人们的兄弟,生产打仗必不可少,俨然已成为草原人民的家人。而有这样一群人,烧杀抢掠,杀人越货,贪婪凶暴,甚至不放过自己的生命的倚仗。自然而然,坠在马尾的马骨也成了这群马匪的标签。
在我心里默默咒骂他们的时候,一阵口哨混杂着奸笑声不绝于耳。循声看去,五个马匪早已下马围成一群,摩拳擦掌。此时的我已经知道,我不能引起他们的任何注意,于是我小跑到他们身边,一探究竟。与其说小跑,不如说是飘。一眨眼的功夫,我就站在人群的旁边,我甚至能看到,马匪大笑时口中呼出的浊气。而人群之中,正是刚刚滚下山坡,自称胡婳的女子。原先高耸的发髻此时已然凌乱不堪,胡乱的散落在她精致的脸庞上。看起来她并没由于滚落山坡而伤着筋骨,因为我看到她正在攥起地上的积雪朝马匪投掷。飞雪扑火,当然是没有任何胜算的可能。但是至少她没有因为以寡敌众,而表现的不知所措。就冲她血性的这一点,我决定伸出援手。
看着五个彪形大汉,现在打雪仗是不划算的,这种比拟自杀式袭击的方法不适合此时的大规模多兵种作战。我的目光落在这群无人照看的马上,于是我朝最近的一匹马的屁股狠狠踢了一脚,果不其然,那匹本来悠然自得的马顿时惊慌失措,一溜烟跑走了。可是,我并没有踢到它。必定是我平时练琴,提升了内功,心里不由得沾沾自喜。
“老大,马跑了一匹。”眼尖的喽啰赶紧报告。
“蠢货,马没了可以再偷,美人没了,偷你妹啊!”说完,我就听到有布料撕扯的声音。心脏刹那间跳到了嗓子眼,暴徒无情,现在一切都变得残忍起来。
女子被紧紧围在一个狭小的圈子里,仍然发了狂的抵抗着。
情急之下,我拔起发簪朝为首的马匪脖子狠狠刺去,用尽了平生所有的力气,我却扑了空。踉跄地倒在女子身旁。马匪淫笑时散发出的种种恶臭,令人窒息。肮脏的手在她的脸上摩挲着,有人撕扯掉胡婳的貂裘,与雪一般白的肌肤若隐若现。女子也许因为力竭,放弃了抵抗。
嘴里不住的念:“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因缘生灭法,佛说皆是空。”
这可真是女菩萨,我对着她喊:“还没死,不要急着超度!”正在我心里焦急,苦苦思索时。数发连珠羽箭,呼啸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