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破晓,雄鸡啼鸣。秀荣酋长的小姐尔朱鱼裳,此刻已发髻挽起,换上一套男儿劲装。
我爬在桑树上时,就看到一辆满载货物的露车已经备好。所谓露车便是牧民使用的无棚无盖敞露之车。桑律骑在他的白马上,低眉顺眼,对我一番冗长无度的恭维,说什么大有宋玉,子健之风啊,奉先、潘岳概莫能比啊。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尽管不知道说的这些是人是鬼,还是对于他这种敢说话,敢说真话的精神进行了口头表彰。
兴致勃勃的我玉手一挥,说道:“准备开拔!”这时才发现我没有坐骑。
桑律指了指马车,示意我安坐在那。原来这小子刚才的说辞都是糖衣刀剑,在这里等我呢!为了秀容大计,本姑娘暂且收起幽怨冻人的眼神,姑且就选择这个亲民出行方式,响应上级官府的号召。
今天天色极好,微微抬头便可以看到无法比拟的一片瓦蓝。极目远眺,便是一望无际的碧绿。蓝与绿相得益彰。不时会有起伏的绿色小丘,柔美的线条渲染着翠****流。各色的野花在一碧千里的原野上起舞。贺楼部离我们并不远,再穿过三片水草丰沛的牧场后,就可以看到他们低矮的木栅栏围墙。一路穿行而过,安心吃草的羊群就像行走在碧绿天穹的洁白云朵。牧人把毡帽盖在脸上,倚着马鞍休憩。一直都听北乡说,权利是个好东西,看来所言不虚,否则这与皇权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远房亲戚,怎能长期占据这等好牧场。关键是,还不怎么交税。
除此之外,贺楼还是一个开化略晚的部落。自孝文帝改革以来,我们世代逐水草而居的部落,早已过上了定居城池的生活,说汉话、穿汉服,当然年龄大的老父亲们除外。不过看到贺楼部被栅栏围起的毡帐,我还是满心好奇。
远远的就有两个身材剽悍的大汉朝我们走来,稍作盘问后便引领着朝栅栏内走去。一眼望去,数十个毡帐星罗棋布,蔚为壮观,看来皇帝远亲的家底颇为殷实。毡帐之间的空地上,不时能看见男人赤膊摔跤角斗,能闻到女人提水煮马奶酒的馥郁香气,能听到孩童弯弓射箭的嬉笑,倒也是一副祥和的景象。如果不是利益纠纷,我真想把这当作我春天踏青,秋天狩猎的好去处。
还没等我从畅想中回过神来,就听到汉子们呼喊:“贵客到!”声音如惊雷般洪亮,着实把我惊的不轻。我随口对桑律说道:“你私底下给了他多少回扣,他竟这么卖力的替你吆喝。”
“谁让我是这里的衣食父母呢。”说完,春风得意地抖了抖衣襟,颇为神气。
汉子这么一喊可不要紧,男男女女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朝我们涌来,我怔怔地看着,幸好我自己不是稀罕物,否则一定会这些如虎狼的人们瓜分。
桑律倒是习惯了这种场景,他站在马车上大喊:“不要挤,不要抢,见者有份!”一边说,一边让仆人把马车赶到中心大帐前停下。就是仅仅为了这一车布匹,奔放粗犷的人们早已把马车围得水泄不通。诚然,在游牧部落生产生活资料严重匮乏,所以就给了像桑家这种商人们可乘之机。在坐地要价的同时,也享受着牧民们热烈的欢呼,真是滑稽。
这时候,人群中闪出一条狭窄的通道,一个长满络腮胡子的中年大叔,大步流星的走过来。一看就知道,这就是抢我圣花的幕后主谋——贺楼敢。站在马车上的桑律连忙给我使了一个眼色,我立刻会意,便乘乱混出人群。在我转身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句汉花:“二弟,你怎么在这?”然后就是桑律讶异的声音,喊了声:“大哥!”原来是桑律念叨过的大哥桑格,他不是常年在洛阳经商吗?
心里也管不了这许多,幸好他的出现,帮我分散了许多注意力,我可以径直溜到大帐门口。大帐外,一个女童依偎在母亲怀里,似乎在晒着太阳。不禁感慨,到处都是这么和谐。
踏过门口的木板,就得以踩着铺着羊毛毡的地面进入帐内。一股香气扑面而来,原来是帐中央黄铜火炉上炙烤着乳羊。想到还有正事需要处理。我咽了咽口水。暂且收回想要山吃海吞的欲望,开始寻找起圣花来。据桑律家仆可靠消息,圣花就供于大帐内,所以此次冒险前来,我也是志在必得。偌大的毡帐大概可以容纳数十人把酒言欢,贺楼家当真阔绰。只见东墙是放碗架的地方,雕着各色天神的碗架分好几层,归置了许多东西:碗盏、匕首、勺子、银壶、奶酪等。西半边最为显眼的是一套靛青色明光铠、铁胎弓、摔跤服,当然也有套马杆上的套索。北面则放佛桌,供着不知名的佛像和佛龛。环顾一周后,我的视线落在虎皮座椅旁的光滑柱子上。上面挂着狍角做的钩子,用马鬃间杂着驼毛拧成的绳子捆绑着一个花篮凌空悬着。果然不失所望,天池圣花安静地在里面躺着。
我赶紧解开身上的包裹,小心翼翼地把婆婆版圣花拿了出来。紧张之余,更多的是对花婆婆的仰慕,因为你根本看不出来这两种花的区别,似乎还比真正的圣花还要大些。我麻利的掉包之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大踏步走出毡帐,对四方物件行礼,道了声再见。
这时听到帐外那对母女的对话。“娘,英姐姐能治好我的眼睛吗?”女童稚嫩地问。她的母亲慈祥地安慰着:“当然可以,圣花可以治疗所有的疾病。”小女孩咯咯地笑了,她看不到她的母亲已经泪流满面。看到这里,心里不由得颤了一下。尽管我并不迷信所谓的天女圣花赐福,可却阻止不了其他族人对神祇的信奉。我犹疑着,最终还是转身,又回到帐内,盯着手中的圣华,不好意思这么快就再见了。我默默地把圣花重新调了回去,长吁一口气,走出是非之地。
在我掀开帘幕的时候,突然有人厉声大喝:“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幸好,我鱼裳自幼胆大,依哥哥的话说,比任何人都多一魂一魄。我定了定神,只见面前这人骑着墨色骏马,一身戎装,左手持弓,右手执辔,剑眉星目,肤如荞麦,英气逼人,很是英俊。幸好,我没有对俊郎之人垂涎三尺的习惯,我看了看她一眼,自顾自地朝外有去。这人明显急了,甚至连马儿也急躁的大口喘气。她又一次提高了声调:“你这汉人,如此无理,闯我营帐,有何居心?”第一次被人叫做汉人,心里有种古怪的感觉,我还是不耐烦地答道:“你这小哥好生小气,我奉我家掌柜之命前来寻你们家贺楼英,赠与华服有何不可,干你何事?”那人冷哼了一声,便翻身下马进入帐内。如果是在秀容,我必定不会与这等猖狂无理之辈善罢甘休。
待我找到桑律的时候,他正与贺楼敢以及桑格相谈甚欢,牧民们兴高采烈地抱着喜爱的布匹手舞足蹈。桑格颇为机敏地第一个从人群中发现我,向一旁傻乎乎只顾和贺楼野大谈牧场管理与病虫害防治的桑律问道:“二弟,这个小哥是谁?”桑律这才从话题中抽出神来,不慌不忙地回答:“大哥久在都城,对我店铺的伙计自然不甚熟悉。”桑格颇为感慨:“多年未回,早已物是人非。”继而话题一转:“不过这伙计甚是俊俏。”贺楼敢也适时出现:“当真甚是俊俏。”说完两人哈哈大笑,贺楼野敢两颗泛黄的门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以至于我血液上涌,差点晕厥。
原本嬉闹的人群突然更加热闹起来,原来是刚刚同我争执的男子跃马扬鞭地来到人群之中,朝贺楼敢喊到“阿爹,务必使人护好大帐的圣花,不要让恶人钻了空子。”说到这里,眼神还从我身上扫过。贺楼敢憨厚地笑着:“英儿,我贺楼部有天神庇佑,一个苍蝇都飞不进来。”我在心里冷笑,贺楼老头你且不知,你的袍子上此时正有两只绿头苍蝇在相亲相爱,自由飞翔。那男子又开口询问:“阿爹,桑公子是不是有礼物相送与我?”听到这里,我才忽的想起,贺楼老头喊着男子叫做“英儿”。我当这人是谁,原来正是即将和我争夺天选之女的贺楼英。不等贺楼老头开口,桑律就满是诧异地接过话来:“原来这位就是英姿飒爽的贺楼英小姐,在下久仰,特准备了一套锦服,聊表心意。”除了一副毕恭毕敬的奴才面目令人作呕之外,其他的反应倒是可圈可点。紧接着就有家丁把桑律马上的包袱双手奉上,贺楼英也不推辞,直接用弓把包袱挑过。展开看时,尽管我不识布料,但是金丝银线所连缀的图案甚是晃目。牧民们早已看的目瞪口呆,只有贺楼英直接把衣服草草叠作一团,缓缓吐出一句:“中看不中用。”看得出来,她还是满心欢喜,小麦色的脸庞上还隐藏着一抹笑意。
桑律似乎依然想就牧场病虫害的问题同贺楼敢进行深入讨论,在我犀利的眼神使然下,他明白了此行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我们可以打道回府。于是,他拒绝了贺楼敢午宴的邀请,在吩咐好家丁留下收齐钱货后,终于赶着马车带我返程。原本桑格是要同我们一起返回秀容,只是贸易谈判没有结束,只能在这继续逗留。
暖阳下,桑律赶着马车追逐着牛羊,踏过片片青草。我躺在马车里,嘴里咬着青草,对着车外的荞花哼着不成调的曲调。桑律问我;“圣花换的顺利吧?”我拂过车身两侧,半人高的绿草回答:“顺利。”桑律兴致更加高涨:“如此妙计配合我们天衣无缝的表演,想不顺利都难。”说完便开心地站了起来,驾驭着露车。我本来想说点什么,听完这话,惟有继续哼着我独创的曲调。桑律得意地甩了个鞭花,继续上路。风在耳边浅唱,云在身后追逐。马车过后,是一片起伏的绿海和惊飞的数只云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