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尔朱兆在练功。
会客厅里,灯火通明。
本着寻找饭食的心态前往这里,在门外就听到阿爹略显焦虑的询问:“此次出行隐秘周全,怎么会被愚蠢的蠕蠕军包围?”
“误打误撞罢了,小小蠕蠕不足为虑。”这是哥哥威武的声音。
“轻骑轻甲,剽悍异常,我看这是敌人欲治我于死地的计划。”这是颇有谋略的大侄子,尔朱天光。
大侄子说的胸有成竹,当我跨进门槛的时候,却戛然而止。
见我来到,哥哥立马把正事抛到一边“你这孩子,贪睡的紧,一直睡到明日岂不痛快。”哥哥打趣道。
“本来我是这么盘算着的,无奈肚子空空,不进食哪来的力气睡觉。”我在为自己狡辩。一时间屋子里笑声此起彼伏,把什么阴谋阳谋冲击的干干净净。
“将军,你怎么不把礼物拿给鱼裳,她现在可是我们部族的天选之女?”干净爽朗的声音,来自我的嫂子北乡公主。才发现会客厅里除了三个尔朱爷们,还坐着美丽的公主。以公主之尊,自然可以参与一切机密会议。
当我听到“礼物”两个字的时候,所有的感官都被调动起来,在众人面前竟有些手足无措。我努力的告诉自己,鱼裳,这样没出息不好。
哥哥这才想起打开面前的红木箱子,映入眼帘的是一把琵琶。
又是乐器,又是乐器。在我的记忆之中,我每年的生辰礼物都是乐器,从唢呐到古琴,吹拉弹唱,不一而足,接下来我考虑向父亲申请一间屋子堆放乐器。只能怪自己平日里,逢人就说自己不世出的音乐天赋。
不过,我还是装作很期待的样子,仔细审视了下这把琵琶。这张用整块紫檀木制成的琵琶,工艺精良,通体装饰螺钿。很好的乐器,我想我会把她束之高阁,只应珍藏,不应把玩。看完最后一眼,我随意拨弄了下琴弦,顿时有金石之声。确实好琴。
哥哥不失时机对我说:“这是我此次去洛阳,从清河王府讨来的礼物,妹妹必定十分欢喜。”
清河王元怿,这个时代当之无愧的大众偶像。刚会说话的儿童都会这样念叨:“二公谁可比,惟我清河王。”二公便是指西周的周公、召公。嫂子这时拿起一本书说:“这是清河王一并送来的古籍,说是什么乐谱,只是府上无人看懂。妹妹聪慧,应该会有些许用处。”
我接过乐谱,正如所有的武林秘籍一般,书页已然泛黄,我信心满满的相信自己此刻化身骨骼惊奇的奇才,打开乐谱之后,果然是一些陌生的笔画,全然不识。
阿爹早就对我们谈论的乐器感到了倦意,我只得遵从他的吩咐,在后厨用完晚饭,回屋歇息。
院子里,尔朱兆在练功。
在自己的闺房里,我又一次审视了这把琵琶,确实是难得的宝贝。但是,相比之下,我更爱自己的焦尾箜篌,虽然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琴弦,却有种血肉相连的亲切。对着灯光,我实在不能在这本乐谱看出什么名堂,终于抵挡不住瞌睡对我的纵情呼唤,沉沉睡去。
江南水乡,夜幕初降,这里是人家皆枕河的所在。
绕城小河边,青石板路上,男孩蹑手蹑脚的捕捉着藏匿在花丛里的流萤,一身红衣的女孩闪着明亮的眸子,屏着呼吸盯着身前的男孩。只见男孩手执团扇,忽然铺将上去,顷刻间数只流萤就被装进丝绢袋里。男孩望着女孩,温暖的笑:“有了这个,你就再也不会怕黑了。”说完,便兴高采烈地蹦了起来,就在这时,男孩一个趔趄滑掉了水里。连同落入水中的还有男孩的呼喊“鱼裳,鱼裳。”女孩瞬间感到整个天都塌了下来,跪在河边,不住地呼救,才发现根本发不出声来,滚烫的热泪从脸庞滑过。
渐渐的,河风散去,水乡愈发模糊。有股热浪在肆无忌惮的逼近,慢慢的,有房屋坍塌的声音传来,夹杂着老幼妇孺的哭喊。女孩睁开眼时,面对着的是一片火海。一个头发凌乱的,浑身污浊的年轻妇人,拼命从火海里捞出一把乐器与一本书,紧紧护在怀里。女孩听见,妇人不停地哀喊:“鱼裳,鱼裳……”
是的,她在喊鱼裳。
我猛然惊醒,环顾四周。依然是在我的房间,清晨的阳光已洒向屋子。北乡坐在我的床前:“鱼裳妹妹,叫了你好些声,总算是醒来了,是不是做什么噩梦了?”嫂子关切地问。
我的额头,已经有细汗渗出,再一次环顾周围,确定是我的闺房,看来一切真的是梦。于是,我强笑着说:“一把年纪了,居然还做稀里糊涂的梦。”
嫂子用软帕为我拭去额头的细汗说:“不打紧,梦本是荒诞,无需当真。对了,妹妹说好今天陪我进香,难道忘了?”
我这才想起,昨日答应嫂子一同去城外双塔寺进香。我伸头盯着嫂子淡妆新化的脸庞说:“怪不得,嫂子今天好雅兴喊小姑子起床。”说的嫂子在我脸上一顿乱捏。
嫂子出门开始安排车马,我在屋里梳洗打扮。脑海里飞快的回想夜里的两个梦境,前一个梦到好多次,只是始终看不到男孩的正脸。后一个,是从未梦到过的,惊得我一身冷汗。由于嫂子刚刚的嬉闹,一些细节变得模糊。不过,我可以肯定的是,他们都喊那女孩,鱼裳。难道梦中的那个可爱女孩是我,可是我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小时候是什么模样。想到这里,头痛异常,只怪阿爹当年不寻个画师为我画幅画像,供我长大欣赏。再一次埋怨阿爹不懂艺术。
起身朝门外走去,像往常一样跟我的焦尾告别。就是这寻常一瞥,我惊奇发现,我爱不释手的焦尾,竟然和梦中妇人从火里救出的乐器如此的想象,明明就是一件箜篌。我慌忙跑到焦尾前,细细审视这把无弦箜篌,仿佛能闻到火烧琴身的气味。猛然间,我想起另一件事。急忙再一次跑到床前,拿起那本乐谱。尽管上面书写的不是鲜卑字,不是汉字。可这一次,我居然可以读懂。根据意思,封面上赫然写着的是“步虚辞”。据我所知,这是一首古曲。相传,陈思王曹植游鱼山,忽闻天际有诵经声,清远遒亮,因使解音者写之,为神仙之声,道士效之,作步虚声。因其音韵仿若众仙飘渺行于虚空,歌诵之音而得名,风格古雅。然而,这古琴曲与箜篌又有何关联?我以对知识的无限饥渴,翻阅乐谱,书中不仅有乐谱音律,更有一些心法口诀,看起来更像一种武林秘籍。我急忙翻到书的扉页,寻找有没有“欲练此功,必先自宫”的无上教条。在确定没有之后,我放心的翻阅了起来。
门外早都响起侍从的呼喊,我把书塞到枕下,匆忙向门外跑去。听嫂子说,进香礼佛在洛阳那种大都市是一件极其流行的一件事。我不得不猜想,在小小的秀荣城中,建造双塔寺是不是嫂子的关系,毕竟我们秀荣人游牧为生,信仰的除了马儿,只有娇气的从来不露脸的天神。
按照往常的习惯,我和嫂子先去花婆婆家领取花种,然后再沿途把花种分发给城中的居民。
穿过熟悉的巷弄,远远就闻到沁人心脾的花香。自从花婆婆上次赠花之后,我还没有来看望她老人家,心里难免自责。出人意料的是,婆婆家的柴门紧闭,呼唤良久,也没人回应,甚至一向在篱笆前熟睡的兰花也没了踪影。若是以往,婆婆必定会轻推木门,笑容满面地低唤鱼裳。突然惊觉,婆婆唤我名字时与睡梦中年轻妇人的音调如出一辙。我用力地摇了摇头,责怪自己想法荒诞。无论如何,现在只有一袋花种孤零零地悬挂在围栏上,我的心就像这布袋不由得也悬了起来。
这时,隔壁的老翁崔伯拄着拐杖颤巍巍地朝我们走来。我赶紧上前搀扶着老伯,正要寒暄。老伯便已开口:“两位小姐,花婆婆、前些日子被一个老友接走,说要住上段日子,要我转告两位小姐莫要牵挂。”
“老友?”我犹疑着,似乎从未听婆婆提起过。
“是啊,当年公主远嫁来此,承蒙天恩,我们这些卑贱的手艺人都是一块的随从。”崔伯接着解释。
嫂子点了点头:“当时王兄挂念边陲开化,便诏使匠作百工当作陪嫁的随从。花婆在这无依无靠,看望老友也是情理之中。”
听完姐姐的话,崔伯不胜唏嘘:“花婆,唉,苦命人呐!幸好,老酋帅一家菩萨心肠,日子才有了盼头。”
我安慰道一切都会好起来,心中又多了一份对花婆婆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