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回羽翼孤郑王面缚 交情深叔宝割股 (1)
诗曰:
骄兵一战已摧残,惆怅唇亡齿欲寒。
洛水干戈流恨远,洛城楼橹带愁看。
势同柙虎归1苦,形似鹰欲举难。
除却背城唯面缚,东都王气冷漫漫。
天下事只靠得自己,如何靠得人。靠人时,不知看他多少脸嘴,及至就绪时,还恐连他立不住,如何济得我?
太阳一出冰山倒,浪倚冰山作泰山。
窦建德战败消息,已传到洛阳,城里还不信,道:”夏王兵多将广,百战百胜,如何也至失利?”将信将疑之间,只见自巩县到北邙山一带,旌旗蔽日,金鼓振天,秦王大兵已到了。守城军士,请郑王上城观看,郑王道:”秦王兵回,夏王兵一定败去了。”正凝睛时,唐阵上骨碌碌推出四辆囚车:一辆上代王王琬,一辆上长孙安世,一辆上郭士衡,这郑王都认得的,只一辆上这人不认得。却听得秦叔宝、尉迟恭押着囚车,大声道:”洛城中将士黎民,你们靠着夏王救援,还是这等死守。如今夏王已被我们拿来了,你们若不见机,打破城池,这也便是你们榜样。”郑王听了,知囚车里面,是夏王窦建德,惊得四肢难举,扑簌簌落下泪来,攀着城垛头叫道:”夏王、夏王,是寡人误了你了,怕不日也与你一般。”夏王也在城外叫道:”寡人也只为义气,提兵远来。不料天命不助,反为所擒,这也是天亡我国了。”彼此都落了许多眼泪。王琬又叫道:”叔父可怜!怎生救得我好。”郑王听了,一发泪如涌泉,道:”我若救得你,我先自救了。”正是:
相看徒有泪,无计脱羁囚。
此时城中士气颓丧,也没个敢思量出兵来争夺。这两个将官,押了四辆囚车,沿城推转叫唤。城上兵士看了,无不叹气连声。王世充要守,没个守的心了。正推时,忽然秦王传令叫取长孙安世。尉迟恭将他押到军中。秦王叫放出囚车,给与衣帽,叫他进城对王世充说:”能战即战,能守即守。难战难守,不如速降。莫待打破城池,必遭杀戮。”又给与鞍马。长孙安世辞了秦王,直到城下。城上把索子吊他入城。长孙安世闯入大殿,见了郑王,拜伏在地,放声大哭,道:”小臣与代王,在夏国百端哀求,又用重贿央及众臣赞助,才起得兵。不料到虎牢,又被秦王把住险要,不得进来。及至出兵大战,夏王部下雄兵三十万,战将数千员,在洛水排阵也有二十里远近。初时秦王只是不战,到下午忽然发兵相杀,自己领兵,抄出阵後夹攻,以致大兵尽溃。夏王也逃到牛口渚了,又被他部下将士生擒。
这非臣不效力,也是天意。”郑王听了,便向众人问计。众人中大半不敢做声,只有单雄信道:”城中粮尽,且城池宽大,人少守不来;守时还恐人心惊惧,不能固守。襄阳有魏王在彼,是个鱼米之地,不若带领精锐之兵突围而出。若到襄阳,杞王还在徐州,还可成犄角。若投降,这事可耻。若固守,怕坐以待毙。唯王主张。”王世充道:”此去襄阳,路尚遥远,不惟唐兵在城下连营困守,难以杀出。况所过地方多半降唐,涂路恐有阻碍。”单雄信道:”凭着小将这条槊当先,大王与太子保宫眷在後,怕也杀得出去。”郑王也待撇下三宫六院、洛阳宫殿,只父子亲人,杀向襄阳。只见部下众将道:”我等所靠,只是夏王。夏王已擒,如今莫论杀不出,便杀得出,怕也做不事来。况人心已离,在路安能保无逃散?到得襄阳?”郑王听了叹息道:”若是守又不能,战又不可,将如之何?诸卿意思是要我降了。”言罢掩泪入宫。
天命既移奈若何?越王曾此泪滂沱。
如今寥落浑相似,富贵荣华得几多?
恐怕停留城中有变,就差长孙安世到唐营见秦王,道:”情愿投降,只求免死。”秦王准了。
郑王吩咐各门都竖降幡,大开城门,自己素服纱帽,带领太子玄应、文武将吏,共有二千多人,都到军门谒见。营前明盔明甲,军士摆有数万。到军门,管门将官禀报,发令旗令进军门。进门来,两行都是锦衣花帽的刀斧手,把刀都交相架着。王世充一乾都从刀剑林中钻进去。过得去,将到帐下,都是些带刀将官戎装,刀都出鞘,站在两旁。帐外站的是秦叔宝一乾,帐里立的是屈突通一乾,中间虎皮交椅,坐着的是秦王。左首侧坐是齐王元吉。王世充离帐五七十步,也就膝行,到帐下,也就俯伏。秦王从容步下来,叫他请起,笑道:”卿平日只以童子待我,今日见童子怎生样恭敬?”王世充连叩上几个头,道:”肉眼不识太山,自惹罪戾,望大王宽恩大度,曲赦小臣。”秦王一笑,扶起参拜了,赐坐。以下世充子侄将士都以次见。秦王都令暂回,明日入城抚安黎庶。自古道:
尼父犹然畏後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次日秦王进城,洛阳城中,百姓扶老携幼,都头顶着香炉迎接。秦王预先分发将官,把守城门,分管街市,大悬榜文:”禁止军士掳掠,违者立斩。”差记室房玄龄进中书门下省收图籍制诰,萧瑀、窦轨封府库。所有金帛差宇文士及、薛收,班赐有功及从征将士。秦叔宝、尉迟恭运回洛仓余米,轸恤城中百姓。元文都、卢楚一乾枉被王世充杀害的,都与收葬,还与祭坛。这是:
大齎彰周德,封乾着主恩。
仁声沦兆庶,威令振乾坤。
行了这些恩典,秦王道:”段达隋国大臣,却助世充篡位弑君。朱粲残杀不辜,杀唐使命。杨公卿、郭士衡、单雄信、张童儿、郭善才一乾,都党恶害民,法宜斩首。传令差人拿捉,在市曹取决。”
此时单雄信,他意原不欲降唐,但一时要杀出他处去,去也不能。却又想起在魏宣武陵时,几乎把秦王刺死,心里也不安。待去望叔宝、知节、世积,又道:”当日叔宝、知节要我投唐,我决意不从,投了郑国。他三人後边弃郑而去,做了唐朝佐命,我却做亡国之臣,何面目相见?”自闷坐在家里。倒是叔宝三人,约了来见。始初犹自托病,因他三人苦苦要见,才肯出来一见。单雄信道:”一别以後,便是云泥之隔。三兄都作了佐命元勋,我如今是亡国俘虏,死生在旦夕,怎肯来看我?”李世积道:”单二哥,怎说这话?我们一乾兄弟,原拟患难相从,生死与共。不意魏公、伯当先亡,其余散在四方,止我数人。昔为两国,今作一家,岂有不相看之理?况且以兄才力,若为唐建功,安知不是佐命之人?”三个人送了些礼物,正在叙说别後事情,只见外边报:”秦王令旨:差旗牌来抓拿单将军。”单雄信道:”三兄何如?我道必不能容。我也是不怕死的,只家中妻子,累三兄看管。”世积道:”不妨,有我三人在此。”叫旗牌官进来。旗牌见了三位,叔宝道:”单爷是我三人生死之交,我等自行保奏,不得动手。”正是:
凭他舌剑唇枪,要脱天罗地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