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传播主体重复性的主体性虽然很重要,但就像在上面的引文中阿格妮丝·赫勒所讲的那样,其最终目的还是创造性的主体性。
在语言传播过程中主体的创造性表现为,其传播活动是有明确目的的。创作主体设身处地地进入到所传播的人、事、理、景、物、情当中,联系当前的政治、经济、文化等背景,把自己在创作依据中或现场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想真切地告诉受众,“以事醒人”、“以理服人”、“以情感人”。
创作主体的创造性还表现为,他要把自己的感性、知性、理性、情感、意志、理想全部“浸入”到创作依据中去。有稿的,要理清思路,调整心路,化人为己,使人言如己言,使人思如己思,使人情如己情;无稿的,要理顺脉络,组织材料,设想细节,力争做到胸有成竹,从容自如。主体的创造性更表现为由文字语言转化为有声语言,或者由内语言外化为有声语言,我们称之为“音声化”过程。有稿件依据的,要“锦上添花”,不但能言人所欲言之理、之情,而且能言人所欲言而未能言之理、之情;没有稿件依据的,要“出口成章”,思路清晰,状态自如,语言流畅,重点突出,详略得当,在此基础上尽量能做到讲究韵律,语言精当,庄重大气,能有回味。
主体的创造性最后还表现为成果显现前后一致,全神贯注,善始善终;有声语言,达于受众,那信息、那知识、那道理、那情感,供人分享。
在语言传播主体的创造过程中,其人文精神也同时得到建构。那真诚与真挚在主体全身心的投入中自然流露;那关注、关心、关怀在以己心贴人心、通人心的心路历程中显现;那美就在创造中不期而至,因为美的创造就是艺术的灵魂,追求艺术的核心就是追求创造;那新鲜与跃动就随创造而生,伴创造而舞;那雅的趣味则因主体文化底蕴的全力支撑而水涨船高;那精心之作必然是创造性劳动的结果。创造性的主体性,乃语言传播人文精神躯体之神经中枢。
四、由感受主体到感悟主体——人文精神“音声化”的核心
就创作主体在语言传播中从求真到臻美的具体历程来看,有声语言创作主体之主体性的独特之处就在于,它是在感性—知性—理性—悟性的渐进过程中走向完善的。
(一)语言传播人文精神感受主体的内省化建构
语感是人文精神音声化过程中主体内部与外部相贯通的桥梁。说到“音声化”,肯定最先涉及声音规格与声音标准的问题,对此我们在前面已做过论述,此处不再浪费笔墨。“音声化”的另一个含义就是内部语感的支撑。因为,我们所说的声音不是像有些人所理解的那样,仅仅是生理意义甚至物理意义上的声音,是“花瓶”,而是生理、物理、心理、个人、社会都融入其中的,充满感情、充满人文关怀、目的明确、有魅力的声音,它就是“鲜花”本身!如上所言,对所有这些进行重新整合的,使花儿充满盎然生机的阳光雨露就是语感。
我们认为,语感是语言传播人文精神主体性建构的基础,它对语言传播人文精神的建构也具有本体性的意义。因为那“真、善、美”的追求,那“准、新、雅、精”的关怀必须通过主体的认知、选择、吸收、深化、发出而成为有声语言的现实——音声化是核心。在语言传播中,这一切行为都是在语感的催化下完成的,无之,则如同少了催化剂的化学反应,那化合物的溶液已经被加热得沸如岩浆,而参与反应的各物质却仍泾渭分明,各行其是,那“真、善、美、准、新、雅、精”的人文理想就只能停留于“理想的意图”阶段,化不成“理想的力量”。
我们说,语言功力是主体表情达意、言志传神的根基。而语感,是主体对语言功力的内容所进行的可以被音声化的改造与重构,是使其真正能为“形之于声”服务的可实现的、现实的力量。
语感并不神秘,它是对语言刺激“感之于外,受之于心”的综合感受。它不仅包含了主体的感觉,而且还涵盖了主体的认知、直觉、美感、积淀,还包括听觉、视觉、嗅觉、味觉、皮肤觉、时间觉、空间觉、运动觉、筋肉觉等;它不仅包括我们前面所提到的形象感受、逻辑感受、具体感受、整体感受、内容感受、形式感受、风格感受、语体感受,还包含感觉器官的锐度、内心反应的强度、经验积累的丰富度、文化修养的深厚度等在语言感受中的折射。它是对语言功力的整合、酝酿与显现,即不论是语言功底还是语言能力,都必须涵化为语感,由语感渗透、贯穿到有声语言表达的整个过程中去,那功底中先天的资质、语言神经、遗传积淀、发音器官,那后天的习得、文化修养、知识的深广度、审美趣味的陶冶、语言环境的熏陶等,全都要进入语感的范围。语感就像是计算机的内存一样,主体把上面所有潜能从硬盘中调出来,在语感的内存中酝酿,变成能与音声化兼容的、可感的发音器官的跃跃欲试,主体在心理和生理上都已做好准备,随时准备响应“形之于声”、“及于受众”的召唤。那能力中的观察力、捕捉力、理解力、思辨力、表现力、鉴赏力、调控力、回馈力都要先融解到感受力当中去。那感受力如同水一样,以上所说的除了感受力以外的其他诸能力,就如同各种营养物质,主体需把它们融化到水中,及至创作,主体则以这种“混合营养液”去浇灌有声语言之花。
在语言传播主体的建构中,语感建构的关键是内省的可感性与外放的可听性,以及主体对二者之间的张力所进行的细微调节。丰富语感,主体首先要内省。“省”就是省察、检查并且觉悟,要在内心对“听”与“说”的过程进行细密的甄别、监控。在主体“听”的过程中,要对信息接收、判别、储存,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去粗取精、去伪存真,要择其善者而存之,择其不善者而为鉴,及至用时,信手拈来,卯适榫合,天衣无缝,得来全不费工夫。主体在“说”的时候,要“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引发强烈的愿望,对节目的起承转合进行预设,成竹在胸,目的明确,对象清晰,由己达人,畅达自如。
语感还要“可感”。化平面化的文字、浓缩的提纲为心中立体的、生动的、生气氤氲的、浸透了主体性灵体验的意象,要把简要的、压缩的、星光闪烁的内语言进一步展开为丰富的不但自己可感而且别人也有迹可循的有声语言的准备。即使是抽象的逻辑关系,也要用具体可感的想象把那断续的空间填满,使之丰润,逻辑感受也不应只是硬硬的筋骨,而应化之以丰满血肉。比如:“我已经说过,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但这一次却颇出乎我的意料。”(鲁迅《纪念刘和珍君》)这句话在表达时需运用转折性的逻辑感受,转在“但”,而感觉上的“折”应在其后的“这一次”:当政者的凶残早已熟知,流言家的卑鄙也已无数次领教,可是那似乎都还是人之所为,而这一次,那淋淋鲜血、那无耻谰言却已明示,那凶残与下流竟然没有底线,远甚于禽兽……那转折之间竟有如此丰富的内心感念,绵绵不绝,形之于声,不仅凸显了逻辑的钳力,而且张扬了情感渗透力,强化了共鸣中的感染力。可感的范围在有声语言表达当中是非常宽泛的,如上所述,内容与形式、题材与体裁、目的与要求、韵律与意境、特色与风格、道德与认知、时代与审美……都要在主体的内心涵化,改变形态,如同强健小伙应征入伍,必经军营的特殊训练,才可以成为随时响应“音声化”动员令的战无不胜的精兵强将。
语感更要促成涵化成果的外化、外溢、外射、外张,真正实现“音声化”,成为可听可感的声音。语言传播人文精神表达出来以后就是一种人文关怀,那“关怀”就是给予,就是付出,其目的就是要使受众收到,虽然方式可以是酣畅淋漓的倾盆大雨,也可以是润物无声的绵绵细雨,但那“雨”是一定要下的,因为那“田”正在期待着!在创作实践中,语感的内省与外放是一对矛盾,如果内省大于外放,表达出来的效果给人的感觉就是:自我陶醉的成分多一些,而“及于受众”的“共感共鸣”感染力、感召不足。所以,创作主体要注意,语感的内省是为了外放,燃旺星星之火就是为了形成燎原之势,要用人文精神精华之火种点燃所有受众心中的火炬。如果语感的外放大于内省,就会虚假做作、生硬外在,甚至招欢买笑、令人生厌。语感内省与外放的关系类似于供暖系统的运行。如果输送系统运行不畅,尽管炉火烧得很旺,也只是徒耗燃料,用户仍会喊冷,这就是内省大于外放。如果水通气畅,但就是供热的锅炉没有烧旺,水温、气温不够,受众也仍无暖意,这就是外放大于内省。那语感生成与运用的理想状态当然是煤足火旺,输送通畅,源源不断,绵绵不绝,暖通人心,人文精神,泽被九州。创作主体,幸也,乐哉!
语感生成的方向是丰富、精密、具体、独特。丰富就是创作主体要善于把握不同样式,尤其是不同样态的处于不同语境中的有声语言表达语感。精细就是主体能够体察和掌控不同样式、样态的语言感觉落实到每一句话中去的时候所体现出来的细微差别,比如“笑”,粗略区分一下就会有狂笑、大笑、狞笑、讪笑、微笑、皮笑肉不笑、笑里藏刀、不怒反笑……而那其间的差别又要落实到语气上,毫发之间,天壤之别,只可意会,难于言传。而那具体独特,一是和具体的语境相连,一是和主体的人生经验、生命体悟相通,缺一不可。对于语感的丰富、精密、具体、独特,张颂教授已在有关著作中做过精到的论述,在此不再多费笔墨。语感要渗透和导向人文关怀。语感初级阶段的原初形态是随机、散乱、偶发的,主体要善于对它们进行辨别、梳理、引导,对于那些渗透着人文关怀的内心感念要“重点保护”,细心剥离,存入心中;对那些不利于涵养人文关怀的,则应弃之、抑之。从“乍见孺子将入于井”而生的人最原始的“怵惕恻隐之心”,到“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的仁人之心,再到“生,吾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的至人之心,都要精心呵护,培养之,导引之,化为心中感念,渗透到对人、事、理的感悟中。
(二)语言传播人文精神思维主体自觉的建构
在语言传播人文精神主体的感性—知性—理性—悟性发展链条中,知性和理性无疑也是关键性环节。在这里,我们将这二者合称为“思维”。如果说语感是语言传播人文精神主体生成的肉体基础,知性和理性则是语言传播人文精神主体性建构的灵魂,二者互相依赖,缺一不可。在西方哲学史上,第一个区分知性和理性的是康德,他把人的认识能力区分为感性、知性、理性三个方面。在我国的认识论传统中,人们对于感性和理性已经熟知,但对知性却没有给予应有的重视。人们在谈认识的时候,也只是说人的认识要从感性认识上升到理性认识,而绕开了知性。知性是对感性直观的对象进行思维的能力,是产生概念并对概念下判断的能力。知性重怀疑,重实证,重分析还原,重公理和逻辑,其目的就是取得对某一事物、领域的确定性的认识。这恰好是以“新闻性”为其根本属性的语言传播所最需要的。“新闻性”所要求的真实、准确都要靠主体最大限度地发挥知性而取得。语言传播要脚踏实地站在现实生活的土地上,投入国家经济、政治、文化建设的实践当中去,以真诚的态度、求真的信念、实事求是的知性精神,把人们生产生活各领域的真实成绩、真实风貌、实践中的真理、平凡人的真情等,真实无误地传达给急切想了解这些情况的人们。这是语言传播的立身之本。对于语言传播人文精神的建构来说,求真是“善、美、准、新、雅、精”的基础,在语言传播中,那理、事、情只有首先是“真的”,才会真正对关心它的人们有用,才可能是“善的”;只有感情真挚,才能创造和谐以生美。在语言传播中,知性还是主体理解稿件和明确创作目的的基础。主体只有充分发挥知性的求真、重逻辑、重实证、重还原的能动性,才可能理清脉络,分清层次,确定主题,抓住目的。我们说,在有声语言创作中“理解是基础”,知性则是“基础的基础”。
语言传播主体知性不足,就有可能在人生观、审美观、语言观上无个性、不分是非、无抱负、无理想、随波逐流、流俗媚俗、和光同尘。有些无追求、无理想、粗俗滥俗、粗制滥造的节目就是这样生产出来的。主体知性的缺失实为语言传播人文精神失落的认识根源之一。
理性与知性既相区别,又有内在联系。知性的方法,是求得关于个别、特殊事物确切可靠认识的方法,运用的是形式逻辑;理性的方法,则是认识客观世界的普遍联系和永恒发展之规律的方法,运用的是辩证逻辑。因此,主体运用理性就是要从普遍联系、辩证关系、本质规律的角度和层面去认识理、事、情,然后再将之付诸语言传播的实践。知性往往容易拘于一隅,窥一斑而不见全豹,而理性则能帮助创作主体分清主流和支流、现象和本质、表层和里层,最后为受众奉上最接近相对真理的事物本真的认识。对于受众来说,越是接近本质真实的,就越有可能接近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