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磊、张燕
作为一位活跃在20世纪初民初报坛上的报刊工作者，林白水在报刊言论上的卓越贡献是毋庸置疑的。他以言论为武器，针砭时弊、痛挞军阀、讥讽贪官、指斥腐败，为国家之复兴而献策，为民族之重振而呼号，以如椽铁笔指点江山、以胸中正气蔑视宵小，虽终为反动军阀张宗昌、卑鄙官僚潘复之流报复谋害，但其报效家国的铮铮铁骨、为民请命的浩然正气却永远留在了历史影像的底片之上，成为与民初著名记者邵飘萍先生齐名并列的新闻界革命英烈。
林白水先生生平创办及参与了多家著名报刊的业务工作，比如他曾“先后参加过《杭州白话报》、《中国白话报》、《警钟日报》、《民主报》、《时报》、《公言报》、《平和日刊》、《新社会报》、《社会日报》等近十家报纸的主编和编辑、撰稿等工作”，是一位活跃在20世纪初期的知名新闻工作者。概括来看，林白水先生的报刊生涯大致可以分为两个阶段：1901-1911年和1916-1926年。中间曾转入仕途，后回归新闻界并于1926年8月6日在北京为反动军阀张宗昌杀害，最终殉职于兹。
受家庭的影响和旧学浸润，林白水先生“能度曲，擅技击，工书法，娴于诗古文词，对金石鼎彝等历史文物的甄别鉴定，也有很深的造诣”。但他的报业生涯中却曾创办过一家中国近现代新闻史上著名的白话报刊，这就是《中国白话报》。它是白水先生在襄助蔡元培先生主持《俄事警闻》期间自己所创办的一份杂志式的半月刊。林白水先生在这两份报刊上用白话文发表言论和新闻通讯，同时还为沪上的《民立报》、《时报》等报刊撰写评论文章，在当时的上海新闻界有很大影响。
囿于论文的篇幅和资料的短缺及成文时间的紧迫，本文谨以林白水先生发表在《中国白话报》各期上的言论为分析文本，对林白水先生在新闻评论上的相关特点与贡献做一个浅显的分析。
《中国白话报》创刊于1903年12月19日（在《俄事警闻》创报后第三天）。“《俄事》是与蔡（元培）先生合办的，它每天出一张。《中国白话报》则为杂志式的，每月初一、十五出刊，后来改为旬刊。”这份白话报刊“是林獬独立创办并主编的第一份报纸，也是革命党人在上海创办的第一家白话报刊”，“主要栏目有《论说》、《新闻》、《科学》、《实业》、《小说》、《文明绍介》、《战时警报》等”。令人瞩目的是林白水先生几乎以一人之力主持这份报纸，“打开《中国白话报》，人们一看目录，就会惊异先父（林白水）当时那种拼命努力的精神。因为整个报几乎所有各栏都是他一个人所写”。有关专家评介《中国白话报》当时所着重的宣传点主要集中在四个方面：“其一，反帝爱国，疾呼民族危亡”；“其二，号召用革命手段，推翻清王朝”；“其三，反对封建专制，主张建立共和政府”；“此外，该报还宣传‘天赋人权’、‘人类平等’、‘百姓合群’等观点，为民主革命做了舆论上的鼓吹，具有强烈的民主革命色彩”。从《中国白话报》各期的“论说”栏目来看，情况确实如此。
下表是依据收藏在北京国家图书馆的《中国白话报》影印本所罗列的林白水先生在《中国白话报》各期上所发表的“论说”题目（国家图书馆所藏的该报有部分缺佚）。
从这份林白水《中国白话报》“论说”题目存佚表中可以看出，林先生在该报的“论说”内容总是紧扣时事、关切百姓、热衷启蒙、宣传反清，具有很强的革命先进性。这些论说大都来自林白水先生的《国民意见书》，从各个不同的领域涉及了当时的国计民生，系统地提出了自己对时局的看法，从不同侧面宣传了革命的启蒙思想。
翻看林白水先生在《中国白话报》上的论说，第一个深刻的印象是这些言论所涉及的全面性和先进性。白水先生的言论中有“社会意见”，“政治意见”，还有“种族意见”，“学问意见”等多个领域，凡法律、政治、思想、学问、民族、教育、经济、外交等领域均有论述。这些言论较为全面地反映了林白水先生的民族民主思想倾向，爱国爱民挚热情怀和对邪恶势力的满腔义愤。在第五期的《国民意见书》序言中，白水先生道出了自己写作这些言论，创办这份报纸的目的：“我们既做了‘国民’，却不能没有一番意见。但是这意见，起先原藏在心里头，如今就写在纸上面。你们大家看了，若是都有这个意见，就要不慌不忙实实在在的行起来，这便是我白话道人做国民意见书的意思了。你道这个意见，光是我一个人的意见么？大家是国民，便大家都有这一番意见，我白话道人不过替你们大家发表发表罢了。”在这一期的论说栏《国民意见书》第一编：《甲辰年国民的意见》一文中，林白水先生简明扼要地提出了这本《国民意见书》——也就是发表在《中国白话报》上的各篇言论的总体纲要，从中我们似可窥视林白水先生当时的思想和宣传意向。这篇言论这样写道：“我今且把甲辰年国民的意见一一写出来给你们甲辰年各位国民看看：（一）政治上的意见；（二）种族上的意见；（三）学问上的意见；（四）生计上的意见；（五）军事上的意见；（六）社会上的意见；（七）宗教上的意见。
政治上的意见，又分为三种：（甲）租税共权利平等；（乙）服从法律；（丙）地方自治。
种族上的意见：要把我汉族谱系，考得详细，那些异族，一概把他撵出万里长城；学问上的意见：发明中国的古学，考究各国的新学，不管他科举不科举，学堂不学堂；生计上的意见：农工商三项，应该怎样改良，铁道矿物银行，应该怎样保护，不要被人家东一块、西一块，割去拍卖；军事上的意见：鼓起尚武的精神，养成军国民的资格；社会上的意见：彼此相联合，叫做社会，我们以后要大大的结个社会党；宗教上的意见：孔教佛教老教耶教到底是那一教好，我们要重新考察一番。
以上各意见，不过举其大略，等我以后慢慢的说吧。”从这篇文章我们可以看出，林白水的言论都是紧扣当时民众急需启蒙的话题而展开的。个中的思想比较先进——当时革命党人主张盲目地“排满”，这是林白水本篇文章中“种族意见”的瑕疵，是前人不可避免的历史局限性，是可以为我们所理解的。所以这篇文章所呈现的林白水《国民意见书》之纲要，实为他当时创办《中国白话报》，宣传一系列革命启蒙思想的主要内容和精神追求，显示了林白水时代报刊言论思想的先进性和局限性。
粗粗翻读这些论说的第二个深刻印象是，林白水先生总是使用通俗浅显的白话文来对读者们进行浅显生动、明白畅达的革命思想启蒙宣传，这构成了林白水《中国白话报》言论写作的一大特色。
比如开篇的第一个论说：《做百姓的身份》，主要谈论的是中国人要团结起来，要“大家和好”才能“协心”，“协心”才能维护百姓的利益。白水先生说这个道理时使用的是这样的语言：“你看那做官的，他别的都不怕，顶怕是我们百姓罢市，为什么呢？因为我们太协心了。我们大家协心，动起公愤，不要说他们做官的害怕，就是外国也顶害怕的哩，可见协心顶有用的了。”“所以我们既做了百姓，无论什么事大家都有关系的。有一件好，是大家的好，有一件歹，就是大家的歹，你不要光看着眼前，也该把将来的祸害，预先防备才好呢。”如果“今天我来帮他，明天他自然也来帮我。所以虽是我替别人做事，其实就是做自己的事，这个道理，外国人叫做合群。这合群的利益，我这本白话报内说得顶清楚顶详细，请你列位常常的往下看就明白了”。文字浅显通顺，道理简要明晰，语气诚恳认真，这就是林白水先生在《中国白话报》上言论表达上的一个共同特征。
请再看这一段：“做百姓的身分，前回报已经说过，你道做人既有了身分，难道没有责任吗？身分越重，责任也越重。除了叫花子，他一天到晚只晓得讨饭，讨了饭，吃饱了，倒在十字街头，背着太阳睡觉，他是一些责任没有的。余下的人个个都是有责任的了……他们外国人，还这样认真，一些儿不肯松放，为什么呢？他道国家是百姓公共的产业，我们大家要想保护着公共的产业，自不能不担责任了。你列位想想看，外国人把国家当作公共的产业，所以大家担责任，所以没有人敢去欺辱他，所以能够大家太平过日子。我们中国人把国家付与几个七八十岁痰迷心窍的老头子去管理，任他糊糊涂涂，问都不问，把这种天大的责任交给与他，安得不弄到如今瓜分的惨祸呢？”文中语言的直白、浅显、明了和犀利都令人感叹不已。在上个世纪之初中国绝大多数的报刊以文言文书写洋洋洒洒的长篇大论时，白水先生的白话文报刊言论宣传犹如空谷足音，殊为难得。
捡读白水先生在《中国白话报》言论的第三个较为深刻的印象是：林白水先生言论中对平民百姓深刻的关爱和尊重，“平民色彩”成为他主持《中国白话报》言论的一大特色。
纵观《中国白话报》的各个栏目可知，“《中国白话报》的宣传对象主要不是知识分子而是下层劳动人民和青少年。该报在林獬主编期间，坚持用白话去启发、教育社会基层群众”。这反映了林白水在当时革命宣传阵营中的一个较为独特的地位，使他与当时绝大多数将自己的报刊宣传对象定位为精英阶层的政论性“党报”、“大报”有很大的不同。
林白水的这种“平民色彩”在其言论中大致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其一，为平民百姓的困苦危难所急。在林白水先生的许多论说中，常常为民众的苦难而呼号，为民众的困苦而悲伤。如这段文字：“列位啊，可怜啊，我一向要想把心里头的话告诉你们，因为我们中国地大的很，一时见不着许多人，个个去告诉。等到如今，一场大祸已进了门，可怜你列位，还是一点不晓得。我急的要死，又死不来，没法可想，所以握着一把眼泪，写这一张字，送给列位，好教你列位兄弟们赶紧设法自己救自己啊。”这一段说得是日俄在中国开战，东三省的老百姓因此而饱受战乱、流离失所的惨境。
其二，为启蒙平民百姓而勤奋笔耕。在林氏的论说中，有许多内容都是教导中国的平民百姓们如何自保，如何与腐朽的官员、凶残的外国侵略者作斗争，如何团结起来，培养自己的国民意识，充盈着强烈的启蒙主义。《论做百姓的责任》告诉大家不能再浑浑噩噩，而应承担责任，团结自救。《论国民不可不知外情》则向大家灌输国际形势，使读者了解海外夷情，以便针对性地做好自己的工作，承担起自己的职责。《论改革社会》则明确告知大家社会未来的前景与道路，不断进行民主主义启蒙教育。《论刺客的教育》更干脆鼓吹刺客救国，激励民众的军国民思想。《做百姓的身分》、《做百姓的思想及精神》等篇章则苦口婆心地对读者进行思想启蒙，文化剖析，精神鼓励。这中间既有对中国百姓恨其不争的愤怒，也有哀其不幸的沉痛，更有激励奋起的希冀。《中国白话报》上几乎全部的言论都充盈着这种对普通民众深沉的关爱与殷切的希望。
其三，为培植平民读者的民主意识而鼓与呼。在林白水先生的评论文章中，“开民智”、“鼓民气”的最终目的还是努力培植广大读者当家作主的民主意识，这在他所处的时代无疑是具有先进色彩的。这不仅在他的众多言论中通过对西方先进国家的社会介绍中多有表露，也在劝导读者的许多文章中时时出现，反映了白水先生的民主启蒙的办报理念。
林白水先生在北京《中国白话报》上的系列评论文章不仅具有强烈的爱国主义情怀、平民化色彩、民主主义启蒙意识及鲜明的先进性，更是中国新闻传播史上一笔十分珍贵的遗产。虽然林先生有时也曾在他的言论中“操斧伐柯，尖刻辛辣，每好‘议论个人长短，或揭人隐私’”，表现出一些气量狭窄、用辞尖刻、谩骂攻击的旧式文人相轻的文风，但他在中国白话文报刊言论上的总体卓越贡献是不能被抹杀的。林白水先生不仅是福州人的骄傲，福建人的骄傲，也是我们中国新闻史的骄傲。我们谨以此文向这位我国民初新闻传播史上特立独行、识见不凡、文笔泼辣、思想前卫的杰出报人致敬。
〔作者单位：中国传媒大学电视与新闻学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