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当谢云华老先生还未在法华寺隐修时,曾经也是有心朝堂的。然而,在与皇帝陛下一夜长谈后,不知怎的,他竟然自此宣布归隐。后来有人问及缘由,谢云华老先生只是长叹一声道:“皇帝陛下太过任性,恐非一代明君。”
皇帝陛下任不任性当然没人敢说,但从他这些年所做的事情来看,也确实任性妄为了一些。就比如后宫专宠容妃,朝堂上很多时候也是一意孤行,让大臣们也是吃尽了苦头。以前至少还能有人可以在圣驾面前说的上话,如今那人却不知到了何处。
何翩翩自回忆中抽回神,转眼看见元十三正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不由吓了一跳道:“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元十三凑近他,伸手一把拉住他的袖子,讨好的笑道:“死蝴蝶,你快说说你那位英明神武的大哥。”
何翩翩一向暗含风情的眸色转而一深,脸上露出个冷厉嗜血的笑容。他弯下腰,修长冰冷的手指渐渐收拢,一把掐住了元十三的脖子。元十三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惹了这位煞星,只是刚才明明还笑得无限荡漾,怎么眨眼间就变了个模样?元十三很是费解,但窒息的感觉让他忍不住狠狠抓住了对方的手腕,想要使劲将那如铁铸般的手甩开。然而,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深切意识到,对面站着的这位是监察院中那个传说,是所有被审讯之人的噩梦。
“你……放开……”元十三脸部涨红,窒息带来的阵阵晕眩让他看不清那人的表情。直到他以为自己真要出师未捷身先死的被这个家伙一把掐死之际,何翩翩忽然撤了力道,转身优雅的踱回之前所坐的位置,看着跌坐在地上兀自喘气咳嗽的元十三,摇头叹道:“虽然确实有些相似,但你比大哥实在差太多。如果你真是大哥的徒弟,大哥一世英名,怎么会有你这么愚蠢的徒弟!”
元十三实在想不到何翩翩今晚这是在玩儿哪一出。先是道明自己的底细,然后又想一把掐死自己,现在却又这么不留余地的言语辱人,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又使劲咳了几下,忍着喉咙的不适,狠狠道:“死蝴蝶,你他么干什么?”
何翩翩幽深的黑眸紧紧盯着元十三看了好久,才轻启双唇讥讽道:“杀你!”
元十三整个人完全僵住,脸色骤然大变。他猛的弹起身来,眯起双眸紧紧盯着安然坐在位置上的何翩翩,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已经完全敛去。他蹙着双眉警惕的打量着四周,余光却瞟着何翩翩的地方,防止他突然的发难。
何翩翩却仿佛没有看到他的动作一般,只是还是优雅从容的端起桌上的茶水轻轻饮了一口,嘲讽道:“收起你那一套,那些都是老子以前玩儿剩下的。”
元十三知道自己的目的被何翩翩识破,他原本打算从房梁处逃脱,此刻既然已经被何翩翩识破,他反而冷静下来,皱眉问道:“你今晚到底有什么目的?”
何翩翩半晌没有说话,只是那目光直直落在元十三身上,让他感觉整个人寒毛倒立,十分渗人。好半天,他才咬着牙额上挂满冷汗的说道:“先说好,我不喜欢男的……”
“噗——”何翩翩刚入口的一杯茶就这么硬生生的喷了出来。旋即他抬起双眸,像是看什么怪物一样打量着元十三,好半天才从牙齿缝中挤出一句话来,“老子也不喜欢男的。”
“那你刚才干嘛用一种想要吃了我的表情看着我……”元十三继续不怕死的嘟囔。何翩翩听到他的话,不由气极反笑,“我看你是心里有鬼吧。”顿了顿,何翩翩再次拿起那块黑木令牌看了两眼,突然双指一挥,一道黑光向着元十三射了过来。
元十三下意识里伸手接住,入手的东西小巧冰凉,原来正是那块黑木令牌。他诧异的看着何翩翩,“这是何意?”
何翩翩有些疲累的揉了揉眉心,道:“我现在也不想知道你到底是谁的徒弟,那块令牌你又是从什么地方得来。总之,现在在京城里,你就算是条龙,也得给我盘起来!”说着,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目光淡淡落在元十三年轻的脸庞上,“那天后来你又去了王显的住处,问到了你想要的答案么?”
元十三今晚才真正意识到眼前之人的恐怖,自己那点秘密肯定早就在人家的算计之内,因此此刻听着何翩翩问出来的话一点也不觉惊异,只是点点头道:“该问出来的已经问出来了。”
何翩翩点点头,沉默片刻后道:“我并不想知道你此来京城为了什么,但是你要记住——如若你的目的触及到了帝国的根本,到时候我必杀你!”
元十三心里一凛,脸上表情连变数下,最后只是低垂下眼眸淡淡应了声“是”。想到以后可能会有一位绝顶高手随时惦记着自己的小命,他就不由得一阵苦笑,心里想到:唉,真是被那人害惨了。
既然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何翩翩自然没有精力再应付元十三,挥挥手就让他离开。可惜,有时候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这小子一下子又恢复了之前的无赖样,凑到他跟前来目光炯炯道:“死蝴蝶,之前你明明说要给我讲讲那位监察院的牛人的。”
何翩翩转了个身,不耐烦道:“老子整天事情忙都忙不完,哪有时间跟你唠嗑打屁。”
元十三瞪圆了一双黑漆漆的眼眸,“你这人怎么说话不算话!是谁整天夸自己那位大哥真是天上地下举世无双英明神武一步百计倾国倾城……”
“打住!”何翩翩一副没辙的样子,揉着太阳穴转过身来无奈道:“英明神武就算了,倾国倾城又是怎么回事?”
元十三兴奋得双眼发亮,“在我看来,每次你谈起你那位大哥,就像是怀春的少女说起自己的情人。说实话,死蝴蝶你是不是真的喜欢男人?既然你喜欢你那位大哥,想来情人眼里出西施,不就是倾国倾城了么?”
何翩翩张大了嘴看着元十三,过了片刻才大声反驳道:“老子那是敬仰,怎么算是爱慕?你他么一个毛儿都没长齐的黄毛小子知道个屁!”
“解释等于掩饰。”元十三一把拉住抓狂的快黑化的何翩翩,耐心安慰道:“没关系,反正这里又没有别人,不会有人知道你喜欢你大哥的。”
何翩翩深觉与这样的人说话自己肯定会少活几年,遥想当年风华正茂,指点江山,挥斥方遒,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像元十三这等家伙哪里能够近的了自己的身?如今被此人编排姓名不但没了脾气,反而有种放纵之意,想想也觉得真是江河日下啊。
何翩翩确实被元十三缠得没了脾气,只得又坐下来,无奈道:“今日我与你说这些全都看在那块黑木令牌上,只当你真是我大哥的徒弟。”说着他叹了口气,陷入了回忆。
前面谢云华先生曾经说过,当今圣上非常任性,恐怕不是明君。这句话用来形容皇帝陛下的性子也确实没错。
当今陛下姓萧,名讳寅,是王皇后所出。一出生便被封为太子,享尽荣华,身份尊贵,兼之母亲溺爱,久而久之那性子必然也是任性妄为得很。按照大兴国例律,皇子必须要等到封王才能出宫建府,而太子殿下则一直居住在东宫,直到最终入主养心殿,成为这个天下真正的主人。萧寅身为太子自然住在东宫,只是他嫌东宫清冷,时常背着宫人出宫游玩。某一日,就在府衙门口,他看到了当时还是少年的柳阳。
柳阳原本只是一介江湖草莽,因家乡发生干旱,他不得不辗转来到京城。恰巧当时京兆府衙接下了一个大案,皇帝陛下命令京兆尹七天以内查明真相。京兆府尹没有办法,只得张贴告示寻求有识之士的帮助。柳阳自认自己有这个本事,因此刚要准备揭榜,便被一个清冽的声音制止。
“慢着!”话音落处,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自人群中走了出来。他先是不屑的看了一眼柳阳,然后才看向那张告示,道:“这个榜本公子揭了。”说着,他高傲的对着一旁的衙役道:“告诉你家大人,三天之后,本公子必然找出其中凶手!”
柳阳一看这个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公子爷居然和自己抢饭碗,不由有些恼怒道:“这位公子,是在下先要揭榜的。”
萧寅睥睨的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不屑与之说话,转身便要离去。
原本以柳阳的脾气,倒也不至于为了这么一点事情就与人起争执。实在是他已经饿了好几顿,好不容易找了个差事,如今却被这半路冒出来的程咬金夺走,一时间情绪失控,出手便一把扣住了少年公子的肩膀。也许是出手太过仓促,再加上平素里打交道的都是些平头老百姓,也没有注意力道,这么一下居然就让那少年公子肩膀脱臼了。
柳阳哪里想到居然才到京城一天就摊上了这种事情,看着少年公子眼中那直欲吃了自己的杀意,他不由得冷汗流了一身。只是他平素极为寡言,此刻更是讷讷不知该怎么办才好。那少年公子见他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狠狠咬牙道:“你给我记着!”
后来那差事虽然还是落在了柳阳身上,但他心中始终有个结。想着什么时候要是再见到那位锦衣公子,必然要好好向人家道歉。只是他没想到两人见面的时间比他想象的要早。
七天以后柳阳破了那个大案,只是等待他的不是封赏,而是以刺杀太子的死罪投入天牢。在天牢里,他看到了那位锦衣公子——原来他就是太子萧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