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前的一个星期政府忽然发出暴风雪橙色预警,电视新闻里没完没了地报道着渥太华全城遭遇低温,并且寒流已经沿安大略湖南下的消息。受其影响,金斯顿的大雪持续下了四五天,却偏偏在开学前一天戛然而止。
铲雪车连夜出动,再一次掀开窗帘时,四周已是一片晴朗。
连续兴奋了四五天以为可以延迟开学的舒静语看着窗外灰突突的柏油马路,不得不忧伤地把闹钟设置成了早上七点。第二天一早,在睡梦中猛然惊醒的她,哈欠连天地出走出房门,迷迷糊糊地洗漱下楼,歪歪扭扭走了几步后一屁股坐在了楼梯阶上。
侧头顺着楼梯扶手间的缝隙看去,邵逸凡已经洗漱完毕,正闲适地坐在餐桌边吃着早餐。
舒静语唉声叹气地弓着身子,双手抓着楼梯扶手,一点点挪动着依然沉睡的身体,笨拙地向楼下爬去。
邵逸凡拎起放在餐桌上的书包搭在肩上,又随手扔给舒静语两袋米饼:“外面的天气不好,再不走就等着迟到吧。”
舒静语一个激灵,赶在邵逸凡关门之前七扭八歪地追了出去。
校园里萧条了许多,草坪上覆着厚厚的积雪,树木的枯枝也都包裹上一层晶莹的冰凌。明明空无一人的街道在拐过一个弯后彻底颠覆了寂寥的景象。
“天啊,好多变态!”舒静语“嗷”的一声惨叫,后退一步蹿到邵逸凡身后迅速抬手捂住了脸。
邵逸凡寻声看去,只见一排光溜溜的屁股从眼前晃过,饶是他自己是个男生也会觉得尴尬脸红。他一手抵在唇边轻轻咳了咳,缓和了一下情绪,而后故作镇定地往人群里瞄了几眼。队伍的最前方,有人举着长长的条幅,上面清晰地印着一排字母——LoveCanada,LoveWinter(爱加拿大,爱冬天)!
据说,每年冬天都会有诡异的爱国学生在零下三十几度的寒冬用这种****游行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对有着漫长冬日的、祖国的激烈的爱。
只是,****游行这种事情在新闻上听听还好,如今亲眼目睹还真是让两个人受了不小的视觉冲击。舒静语和邵逸凡站在原地半天没能迈出下一步,一直等着游行队伍从一个街角拐出慢慢拐入下一个街角,最后消失在视线之外。
“你说……”舒静语十指微微张开,视线从指缝间透了出来,“他们前面……有没有用什么东西遮一下?难道真的都是一件衣服也没穿啊?”
邵逸凡强忍着那股汹涌的好奇心,故作波澜不惊地瞥了舒静语一眼:“你想看?”
“你才想看,变态!”舒静语一拳捶上邵逸凡的书包,“我就是好奇,他们难道不觉得丢脸吗?就那么光着给别人看啊?”
“大概都戴着口罩把脸挡上了吧……”
“咦诶!”舒静语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只是看着就觉得要冻尿了……”
“说不定人家内心如火。”虽然刚刚草草一眼并没有在人群中分出男女,可就算只有男生,这么多人光溜溜地挤在一起估计也会刺激肾上腺素分泌。
两个人因为看游行耽误了一些时间,本以为迟到已经是板上钉钉、无法回避了,不想进了教室,三分之一的学生都没有出席,连教授都是姗姗来迟。
据说,是因为班上有几个同学去参与爱国活动,所以,教授打算将这节课的进度放慢,尽量让全班同学的步调保持一致。结果,好端端的一堂课愣是被改成了答疑。只是,开学第一天,哪来那么多问题可以占用整整一节课的时间。
舒静语有些抑郁,早知道这样,她不如赖床多睡一个小时了。然而班上按时出席,却因为游行者的缺席被耽误学习进度的其他学生竟然还齐声喊了句“Hooray(万岁)”。
“真可怕。”舒静语小小声嘀咕了一句。
“我觉得这种思想蛮好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女声,说的还是中文。
舒静语愣了愣,侧身看了看邵逸凡,确定男生并没有开过口后又疑惑地皱了皱眉,心想,一个假期不见难道Darlene的中文已经这么好了?
“你也是中国人吧?”身后,突然有人戳了戳自己的肩。
舒静语猛地回过头。
迎上的是一个女生的笑脸:“我叫丁琳,转校生。”
丁琳起初并不是皇后大学的学生,只是大二的时候以国际交流生的身份在这里上过一个学期的课,结果就泥足深陷、无法自拔地爱上了这个逗比而又牛叉的学校,宁愿降级一年也要转学来这里读书。
虽说丁琳并不是初来乍到,但作为班上的新同学她也算是举目无亲,舒静语很自然地把她当成了朋友。
丁琳长得特别乖,小小的一张脸还带着点婴儿肥,个子也不高,甚至比朴雅娜还要矮一些。她倒算不上漂亮,只是小巧的五官凑在一起看起来很是惹人喜欢。舒静语和她走在一起总有种自己是在带女儿的错觉,尤其两个人身后还跟着个更加高大的邵逸凡。
午饭和杨晓禾、褚晗他们约了一起吃,许夏晨因为忙实习的事情没有来学校。按理来说四个人刚好一桌,可丁琳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又同是中国人,舒静语便好心地把她一起叫去了Queen’sCentre。
褚晗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瘫坐在沙发里,露在外面的半截脖子上像被人偷袭了似的甩了几片油彩。刚刚好,是皇后大学标志性的红黄蓝三原色。
“你这是……”舒静语咬着吸管,目光往褚晗的领口瞟了瞟。
“艺术学院那帮女生太疯狂了。”褚晗扯起自己的衣领看了看,“差一点我就晚节不保了。”
舒静语一听登时来了兴致:“你不会是被选中参加游行了吧?”
“他?他被美术系的老师请去做模特,结果课堂内容是人体彩绘。”大概是脑补了褚晗褚晗茫茫然地跟着老师进了教室,而后迎面一群女生扑上来不由分说地就开始扒他衣服的场景,一旁的杨晓禾突然笑出了声,“
“噗——”一直安静得默不作声的丁琳闻言笑喷,“就是脱光了往身上画画?”
褚晗直接无视了丁琳的问题,握着拳头愤愤然地砸了砸桌面,“肯定是我们协会那帮小兔崽子,趁我不注意帮我填的志愿表。”
“艺术系选模特的标准很高的,应该不是只填志愿表就能通过吧,你肯定有什么特别抓人眼球的照片落在人手里了。”丁琳似乎比舒静语想象中的还要活泼,褚晗甚至没有正面和她打过招呼,她就能像认识了十几年的老朋友一样跟他扯皮了,“你是什么活动社的啊?”
“他是玩摄影的。”舒静语接话道。
“怪不得,那种类似于行为艺术的照片肯定特别受艺术系师生的青睐。”
丁琳太过自来熟,反而把气氛搞得有些尴尬。褚晗只是礼貌性地勾了勾嘴角,而后便一个人专注地拿湿巾擦着脖子上的油彩。杨晓禾一直低着头和许夏晨发着短信。邵逸凡和舒静语偶尔针对“朴雅娜今晚会做什么晚餐”交流一下看法,而后各自埋头消化自己的饭。大家莫衷一是的沉默让一直想尽快融入“南育高中”小团体的丁琳也不得不禁了声。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不可能那么容易融入一个陌生的团体,丁琳便将舒静语选作了突破口。放学后,她一路在人群里横冲直撞,终于成功地将舒静语拦在了路边。
正讲着自己学院要举办一次人体彩绘展的朴雅娜被突然冲入视线的丁琳吓了一跳,本能地往邵逸凡身侧靠了靠,受了惊吓的眼神立刻变得楚楚可怜起来。
“丁琳,我们班新转来的学生。”邵逸凡对着皱着眉一脸不解的朴雅娜不易察觉地耸了耸肩。
邵逸凡的脸上那种“不想久留”的神情十分明显,丁琳自然不会自找没趣地去碰钉子。她略一点头算是对在场的所有人打了招呼,然后转身对着舒静语诚恳地眨了眨眼:“我们可不可以一起吃饭?”
舒静语虽然并不情愿,但也不好拒绝,勉强“嗯”了一声就被丁琳神经兮兮地拉走了。而后在拐进寂静无人的小巷时,突然听到丁琳自言自语似的断言:“刚刚那个女生,肯定喜欢邵逸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