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快开始之前,戚轮希作为班里的跑腿工,伙同几个男生带来了一大堆的零食和饮料。
老远的他走到我面前,将巨大的塑料袋子摊开,露出里头的东西让我选。
我没让他帮我买东西,他这是要讨好我。
可是,我偏偏不领他这个情。
就在二十分钟之前,原本就让我不是很痛快的僵尸脸再一次的惹恼了我。
当时我穿着一身白色连衣裙坐着大鼻子的车后座同他一起到了电影院门口,心情愉悦,自我感觉良好,等待着电影开场。
邓芍药的一个二中好兄弟,听说咱班有免费的电影看,便来凑热闹。
那人是我见过的眼光最好的人,因为他起先和我聊了几句,后来竟然当着大家的面夸赞我说:“我觉得你是你们班最好看的女生耶。”
“哦吼……”
周围的一帮男生,立马会意的开始起哄。
可就大鼻子按着自己的肚子大笑:“那岂不是说咱们小默是班花?”
我干眼瞪着大鼻子,感觉他还会说出些什么坏话来。
我很想打他,但难得有个有眼识珠的人竟然觉得我长得好看,不对不对,没有“难得”和“竟然”。总之,就为了那人的眼光,我也得好好的维持一番淑女的微笑。
就在这时,那戚轮希像女鬼一样的从旁边飘了过来,对那人而不是对我说:“同学,你说的情况,要在我们班所有的女生转班或者转校了之后才有可能发生。”
“哈哈哈……”周围的人立马被逗得哈哈大笑了起来。
可我却笑不出来,我的笑容顿时凝固在了脸上,人瞬间也被激怒了。
我立马叫住他,吼道:“喂,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呀?”
戚轮希原本要走,听我喊他便停止了他女鬼一般的飘浮,退了几步回来站到我的面前。
他板着脸对我说:“当然有关系,我是你的同桌,所以倒霉,不得不忍受你每天的鬼吼鬼叫,还有你那出尔反尔、见异思迁、糊里糊涂、不识好歹的个性,但今天居然来了个眼光这么不好的,大家都是人,我心疼他有眼无珠,好意提醒,这是做人基本的善良,善良是一种美德。”
我当时震惊在了原地,觉得这死僵尸是吃错了砒霜还是怎么的?平常半天憋不出一句话,人总和便秘了似的,现在这么噼里啪啦的一大串,放炮仗似的,却全是用来炮轰我的,还当着所有人的面。
众人震惊,在大家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盯着我们两个看,和我一样搞不清楚是什么情况的当下,我又羞又气。
恶气不出,父母白生了我一场。
情急之下,我抓起自己的斜挎包,脱下来直接朝戚轮希那死僵尸的脸上砸去,大声的吼叫,外部气质和狒狒差不多:“去你丫的美德,去死吧你!”
“额……”他顿时低哼了一声。
我忘了我的包里还有一瓶塑料袋包好冻成冰块的矿泉水,砖块一般的正巧砸在他的头上,戚轮希的额头瞬间肿成了一个大大的包。
他捂着自己的额头,而我已转身就走。
泼辣之劲,彻底没了伪淑女气质,他满意了!
“Sorry sorry……”大鼻子赶忙替我抓起包,对戚轮希道歉,然后屁颠屁颠的跟着我走了。
在那之后,我和林里站在街的另一端,远离电影院远离人群,和林里用各种腔调、形式、情绪、长短不一、形态各异的语言说了二十多分钟戚轮希的坏话,之后,那家伙居然自己提着零食、饮料阴沉着脸出现了,顶着头上标示着我罪行的大包包,又开始讨好我。
我是永远也搞不清楚他的阴晴圆缺的,他比天上的月亮可难懂多了,我就算死了去坟墓里琢磨个千年万年也没法理清头绪。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撅起嘴转个身,看着墙边的流浪狗在角落里渍尿,也不看他那张臭脸。
他自觉没趣,没一会儿提着东西离开了。
大鼻子咬着嘴巴站在我的身边,欲言又止的,但深知没有办法左右我的情绪和我对他人的看法,特别是在我还是气头上的时候。
“好啦好啦,我们快进去吧,电影都开场了,人家最讨厌看电影错过开场了。”
露出虎牙弯着腰,等人一个个全都进场了我还站在这里别扭不动的时候,林里双手捧着自己的脸装着可爱,撒着娇。
我记得那个影厅真的小的可怜,空气很闷热,场子里没有开空调,座位设计十分不合理,我看屏幕的时候有一半都是前面那人的头。
但是,这还是不妨碍我将那部叫做《泰坦尼克号》的电影给完全看进了心里去。
那是我第一次看这部电影,在那之前甚至连听都没听过,我是多么的孤陋寡闻,或者是公务繁忙,那一次,我将那些经典的镜头看得尤其的认真。
开始时机械的往自己的嘴里送着零食,到后来只顾看电影,零食在手里成了一种负担。
林里的脖子长颈鹿一般的伸出去,也是眼睛一眨不眨的。
没有预想中的吵闹和噪音,现场慢慢的变得很安静。
可等到中间那段不可描述之处的时候,班里的人顿时躁动亢奋了起来,当然,咿咿呀呀大叫的都是男生,而大部分的女生则是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矜持万分。
我们女生的咿咿呀呀,一般都是在心里默默造作的说……
面不红但心跳着,我开始找我的零食来,这才发现什么时候袋子里的东西已经成空了。
这时旁边的人递上一包满满的薯片,我一个“谢”字正要脱口而出,扭头竟看到那死僵尸什么时候坐在了我旁边。
所以他一直都是静默无声的坐在这里吗?所以他绝对是女鬼没错!
而这鬼此时双眼炯炯有神的看着我,除了眼睛以外,依旧是面无表情,所有的情绪都在那双眼睛里。
我才不要他的……
然而,他已经将薯片放到了我的手上,然后转头看向屏幕去了。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后脑勺靠在椅背上。电影的大屏幕变成很小的两个方块,在他的眼睛里闪烁。他的眼睛里,依旧满含着奇怪的情绪,压也压不住。
果然,电影情节很有魅力,连死僵尸的腐化之心也被一夕感染了。
我看见他头上那个肿起来的大包,在他白白的额头上难看极了,简直就是一种罪恶的存在。
老实说,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不打佛人,佛人却总被我打出一个个大包。
哎,算了,一笔勾销吧……
我开始津津有味的吃起薯片来,既然戚轮希丝毫不计较头上的大包,还来讨好我,那我也就不要再那么小肚鸡肠了。
有的时候,其实我也会思考自己的言行是否得体,有无过分之处。
但有的时候我就算知道自己真的过分了,却又总是会控制不住的继续那么过分下去,特别是……当我觉得一个人,不管我怎么过分他都不会真的生气的时候。
当电影结束的时候,我变成了狗,这个前因后果的关系需要理清一下,我的意思其实是,我哭成了狗。
时间已经很晚,我蹲在马路边上大哭,人走光了,眼前只无奈的站着两个高个子,哦,是站着两个很无奈的高个子。
“好啦好啦,小默,那些都是假的。”大鼻子戳戳我的天灵盖说道。
“你再不回家天就亮了。”死僵尸的声音总是带着一种威胁和扫兴。
而我依旧完全将自己的脸埋在膝盖里,哭累了,连声音都没有了,脚也麻了,却依旧不肯抬起头来,简直矫情的可以。
虽电影刚结束之后,出来的男男女女,感动流泪的也有不少,但是,将矫情进行到底的人却只有我周小默一个。
我需要澄清,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最主要的一个原因是……
我伸出了自己的一只手,含糊不清的说道:“纸。”
“啥?”大鼻子聋了。
“我要纸……!”我的脾气上来了,而且此时你要相信我说的远没有中国话“我要纸”三个字这么清楚。
但是片刻之后,戚轮希还是默默的放了一大包纸在我的手上。我的手像是一个食人花,叼走了东西就缩了回去。
很快,我一脸的鼻涕被暂时擦干净了。天杀的!它们待在我的脸上,都快三十分钟了。
眼泪和鼻涕浆糊般的糊在我的脸上,这就是我说的那个……原因……
丢脸!太丢脸了!
我擤鼻涕的声音像是喇叭、大炮混合交替的声响,我将死在那恶心嘈杂的由我发出的奇怪的声音里,天呐,让我随着泰坦尼克号消失吧!或者让戚轮希忘掉这一切吧!还有,万能的神啊!他此时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啊?
我还埋着脸,我很快听见大鼻子无可奈何的声音:“要不班长,你先回去吧,别管我们了。”
对啊对啊,僵尸脸你快回去吧!
如果现在不是那碍事的僵尸脸还站在这里的话,就算我脸上全是鼻涕眼泪,我也会扬起脸来插着腰甩一甩,喷水机似的溅大鼻子一脸也无所谓,还可以再把大鼻子的衣服当做抹布擦。
“没关系,我等你们吧!”戚轮希却偏偏不急不躁的说道。
这个家伙,是不是总是不知道“进退有度”四个字的正确使用方式?
我开始有些急躁了,我真的很想快点儿回家。
为了打破僵局,我伸出手来,指着戚轮希大声喊道:“哎呀你先走吧!”
“我……”
大鼻子的一个“我”字刚发出来我便焦急的大喊:“走啊!我让你走!”
林里,拜托你现在不要多说话了,对付僵尸脸什么的,就是要快准狠。
我竖起耳朵,果然,很快我就听到了脚步声,那僵尸脸走远了。
一会儿,我又听见了自行车车轮越滚越远的声音,沙沙沙沙咯吱咯……
哦吼,美妙的声音!
等确认那僵尸脸走远了我才高兴的抬头:“耶,大鼻子我们……”
我看见一张明显跨了跨的僵尸脸。
“怎么是你啊?”
“你,刚才指着林里让他走了。”
“……”我诚实说道,“那是我指错了。”
“……”
深夜,江边的风居然还很凉爽。
戚轮希扛着我的包,像个扛麻袋的圣诞老公公。那包里还有刚才那瓶砸了他头的凶器,此时冰块全变成了水,随着他和我的脚步在我的包里悄悄晃荡,和江边被风吹起的淡绿色江水一样。
他配合着我的脚步往前走,我看着他往后倒退,一览无余的江边道路宽广,我们之间的距离始终一米,而我张开手呈滑翔伞状。
我开始背着台词:“You're going to get out of here. You're going to…… go on and you're going to make lots of babies and ……you're going to watch them grow and you're going to die an old, an old lady, warm in your bed. Not here. Not this night. Not like this.(你一定会脱险的,你要活下去,生很多孩子,看着他们长大。你会安享晚年,安息在温暖的床上,而不是今晚在这里,不是像这样的死去)”
他似乎有些乏了,双眼疲倦的看着我,但是一眨不眨,视线不偏不倚,眼神忽明忽暗,又或许是因为笑了的缘故,他的样子看上去很不真实,也不精神,甚至不清醒,他感叹着说:“你的记性可真好。”
声音很轻,语调很慢,说得很浅,人笑着。
这一切都致使我的心情大好,我问他:“那你呢?你印象最深刻的台词是哪一句?”
“我……我没有。”他却想都没想的这么说,声音沙哑,又细碎的像是枝丫或是草丛里的声音。
“什么嘛!这么好看的电影怎么可能没有一句影响深刻的台词?”
果然,全校第一什么的,就是个活脱脱的书呆子,一点儿情趣都没有,连好电影都不懂得欣赏。
他顿了顿,垂着眼,看着地下,同我说:“我没认真看。”
我很生气,很认真的质问他:“这么好看的电影你都没认真看?那你的心思都放在哪儿了?!真是岂有此理!”
“我……我在想,怎么让你消气。”
“……”
他的话,让我没法往下接,最主要的是,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我,他很奇怪,现在的状态。怎么说呢?我感觉他的脸通红,像是喝醉了酒。
我什么也没说,过了一会儿,我转过身,和他一起向前走。
“说说你的家里人呗!”我找着话题说道。
“我家里人?”
“对啊!”
他似乎迟疑了一会儿,和我说起他的家世。
“我妈妈是个家庭主妇,她很会做蛋糕、烤面包,很善良,很漂亮。”他毫不吝啬语言夸赞着自己的母亲。
我开着玩笑说:“哦……难怪你天天吃蛋糕了,我还寻思着你们家是不是开蛋糕店的呢!”虽然,之前我的确有这么想过。
“我们家没有开蛋糕店,我们家是做建筑生意的。”
“哦,这么说来,你老爸是大老板咯?”
“可能吧,我也不知道。”
我没察觉出他有些不太高兴了,我还直笑道:“这么说来,你就是个标准的富二代了?那以后就不愁吃不愁喝,直接子承父业,然后走上人生巅峰。”
我胡乱说着的时候,他突然顿住了脚,与此同时,他的影子垂在地上,很长,又被江边的护栏奇怪的光影反应给凹变了形,换了个方向打在地上,最后影子的另一端便奔赴在了江边的水里,随着水波粼粼和江面的倒影而不见了。
“你也觉得我应该子承父业?”
他突然问我。
“子承父业不好吗?”
我不太明白他突然有些生气和激动的原因,以前我总觉得他这个人没表情,也没什么情绪,但我现在觉得,他的情绪总是在变,只是从不外放,暗暗的压抑着,以最微小的姿态出现。
对,压抑,还仿佛成了一种习惯。
他的眼一沉,执拗着一张脸坚持着说:“他是他,我是我,我永远不会和他变得一样,在任何方面,都不会!”
“戚轮希……”
我觉得自己,居然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恨意。
那该是我不能深度触碰的事情,有的时候人是会害怕走进别人的心底去的,藏在别人心底的事,你想要知道,或者你知道了,那个时候,你就总和别人的心底产生了或多或少的瓜葛。
我马上尴尬的转换了话题,指着江对面笑嘻嘻的说道:“你看那块儿光,特别搞笑,以前我和林里还在乡下上中学的时候,晚上,市中心的远灯打在远方的天空,到了光可见的尽头,就会聚成像是孙悟空的筋斗云似的一块儿,很扎眼。那个时候我和林里却不知道呀,然后就以为那是什么祥云或是鬼祟的东西之类的,这么一误会,还误会了好几年,你说好不好笑?而且啊,像这样的傻事我和林里做过的还有很多呢!”
我扭头,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到最后居然有些惆怅。
他长舒一口气告诉我:“我真羡慕林里。”
“什么?”我疑惑不解的时候,他的眼神突然变得认真起来,一眨不眨的看着我,隔着黑色T恤的胸膛包裹着他的一颗心,很快的起伏着,我实在有些搞不懂了,他看上去又变得很激动。
“哦,对了,还有那边,就在江的对面,你看……”我急忙转过身去,不知道为什么,一种烦躁和不安的情绪开始侵袭着我,致使得我片刻不能停歇的,尴尬的笑着掏出手机来确认时间,离十二点还差一分钟。
“一分钟之后,对面会有奇迹发生。”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我始终感觉到那一抹炽热的目光,不曾扭转,灼烧的我半边脸怎么也不敢再转过去。
“三、二、一……砰……”
我再次看手机上的时间,12点已经过去,迎来了新的一天的零点零分,奇怪,通常,这个时候江边会开始放烟花的才对啊?
“一般午夜十二点的时候那边都会放烟花的。”我转过身来,必须和戚轮希解释,否则他一定会觉得我很奇怪,不知道我又在搞什么名堂。
我却看见他根本没有疑惑不解,而且居然还和刚刚的那真挚表情一模一样,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我,视线聚拢,五千瓦的大灯泡般的罩在我的脸上,让我发慌。
此时,他的眼睛红了,比额头上被我敲出的红肿还要红,我无法知道那一刻他是中了什么邪,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的表情,对我说:“其实,我更羡慕叶笙歌。”
“你说什么?”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听见了什么,还是说我幻听了?
但是他的脸在我的眼前放大了的样子呢?也是幻觉吗?
我睁大了眼,浑身发麻,感觉到自己的嘴唇被轻轻的碰了一下。
他的嘴唇停靠在我抹了口红的嘴巴上,我看见他闭着眼睛,泪痣在他的眼角像是一颗飞窜出来的眼泪,倒挂在那儿,写满了哀伤,致使我也完全感受到了他的情绪。
不对,那也是幻觉吧,我应该是什么都看不到了,但是……我感觉到他的眼睫毛长长的刷在我的脸上。
咚咚咚咚……
心跳声,飞快,不知道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