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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表白,表白,表白……

历史上说,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我觉得,把它放在生活里,也颇有相像的地方。

这个世界上哪有一直快乐的人?而忧郁症患者的哀伤弭长,也不过是没等到云散日出的时候便总想着要放弃。

总的来说,如果把生活拉得要比手艺人的面条还要长,它的历史道理便是:乐久必哀,哀久必乐。

但自从那件事情发生以后,我的生活便被搅得是乌烟瘴气、一团浆糊,“哀”看起来那么的漫长,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乐”回来。

首先,张琪就坐在我的旁边,时时刻刻给我脸色,好像我是她不待见的后妈,正怀着要和她争夺百万家产的大胖小子,所以她让我想乐而乐无可乐。

上课开小差,身旁再没人提醒。

数学遇个难题,身旁再没人解惑。

想要抄个作业,身旁还有人嘲笑。

苍天啊!做人难,做女人更难,而女人何苦要为难女人啊!

终于有一天,我被数学老师当堂缴掉了一本言情小说,那本书的名字我记得很清楚,当数学老师从一道几何体的相似三角形论证突然念到它的名字——《总裁的亲亲小甜心》的时候,寒冷的冬季教室里,几乎每个人都在哈哈大笑。他们哈哈大笑时冒出的热气汇集在一起,会很像是谁家的房子烧着了的烟,滚滚向上掀起白雾,但没等多久便被寒冷的空气彻底冻结摧毁得毫无痕迹。

我一直以为数学老师是个仁慈的人,但我错了,他或许只是懒得花时间说话、骂人。

后来我便被阎王叫出去狠狠的训了一顿,他搬出他以往每一届的学生作为佐证,以一个个鲜活的血淋淋的例子告诉我,懒惰和放纵,对一个有希望的青年学生来说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而等我回到教室的时候,戚轮希在认真的写着作业,低着头的样子十分执拗,像是他天生就是个低着头的畸形儿,脖子根本没有让脑袋抬起来的功能,从此以后,别人再也别想看到他那张白的如雪皑皑的脸。

他完全忽视了我的存在,按照我的想法离我很远,尽管我们还是不得不待在同一个教室呼吸着同一堆人吐出的臭气。

而张琪呢?她早已长好了幸灾乐祸的脸,停下手上根本算不出来的物理力学题,却还是要等着取笑我。

过了几天,她故意找茬,在寒冷的天气里,人为了怕把屁股冻瘦宁愿憋尿都懒得去厕所,当然了,那人主要指的还是我。而她叫来一堆叽叽喳喳如狂犬鸡瘟病发了一般的女生从江河湖海畅谈到家仇国恨,对我的疲劳轰炸简直到了一种酷刑折磨的地步,扰的我头晕眼花不说,精神的世界也逐渐爬满了瘟疫。

最后那些吵闹在我发飙之前戛然而止,用不着我去疑惑不解,一分钟之后,我便知道有人不小心把她那保温杯里的水全洒在了我的衣袖上,哦,去他全家的“不小心”!

我透过一件羽绒服、两件毛衣、一件保暖衫,最终感受到了湿热。五分钟之后,那湿热变成了湿冷,三十分钟之后,还是湿冷……

再后来,她偷偷换掉了我赖以生存的凳子,我那用十字架做好了标记的不让它搁置我的屁股我就浑身难受的凳子。

当我质问她时她还是不承认,就像她不承认她是故意将保温杯里的水倒在了我的身上一样那么的可恶,直到我指着十字架恨不得召唤耶稣钉死她拿出铁证的时候,她才假惺惺的说道:“哦,那是我看错了。”

她是毫无忏悔之意的,因为她后来还幽幽的补上一句:“就算是我看错了,那你至于这么大惊小怪的吗?”

实在需要插播一句,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所谓的小题大做,一件事情,只有当它对所有的人来说都是小题大做的时候,它才会是小题大做的,但是这个世界上几乎没有这样的事情。

我终于忍无可忍,和张琪当面对质,想和她把话说清楚。

“你到底为什么总是针对我?”

“你自我感觉太良好了吧?我为什么要针对你?”

她死不承认,我亦无话可说,当我实在心生倦意,想要彻底离开的时候,张琪问我:“周小默,你知道吗?你这个人,真的很招人讨厌。”

我可以说,我知道吗?

招人讨厌的所谓的那个“人”,不就是像她这样的人吗?因为我和她们不一样,我敢矫情的明明白白,而不是藏着掖着,所以才讨厌?

我笑了,很高兴的告诉她我们总算在一件事情上的看法相似了,我对她说:“你也是,很招我讨厌。”

转身离开的时候,我看见了抱着作业本正从走廊那边回来的戚轮希,他穿得很厚,像是个北极熊。

可是尽管如此,他的耳朵是红的,嘴唇是红的,眼睛里一些眼白的地方也是红的,而其余的地方,却都是没有血色的白。似乎连呼出的气体也是白色的,投出的眼神也是白色的,身体散发的清香也是白色的。除了修剪整齐的不到一厘米的指甲是白色的,连用力握紧作业本的指节也泛着可怜的白色。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我们,眼睛眨呀眨,而我很快转身进了教室,心情差到极点。

最终,我来到了老师办公室,真切恳求阎王给我换座位。这是我长到这么大最急切希望实现的愿望了,我像是一条扯开喉咙躺在干涸开裂的土地上大口大口呼吸的鱼,极其渴求着老天能下一场雨,以得到一丝丝喘息的机会。

然而,阎王当时搁下他那只都快要握断了的水心笔,透明的管子里能看见笔芯的墨汁又快要用尽,而他那一身陈旧的加绒夹克上全是白色的粉笔灰,撵成一团团,像是一个根本不精通厨艺的家伙没换衣服就去合了面粉得到的下场。

总之,他浑身在品味上毫无可取之处,却嘴唇微微向上一番,行家一般的眼神诚挚的看着我,问道:“小默,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把你和张琪换到一起吗?”

我怎么会知道?难道是为了用现实告诉我,我永远都会有更差劲的同桌?

“我知道你们之间有点儿矛盾,但是小默,你要明白,学会怎么和自己不喜欢的人相处,也是一门艺术。你这个人,有时候真的太任性,需要好好的磨炼磨炼,以后才能越来越好。”

当时阎王那说话的语气,很像是一个精于用算命骗人的道士或是瞎子什么的,说着一些神神叨叨的话,疑神疑鬼,想一语定了别人的乾坤。

可我向来不相信一个人能三岁看老,且不说以后我会不会越来越好,最近的生活就已经让我觉得,再这么下去,变性、变态,两个里面我迟早会变一个。

我以为这件事情彻底没了可能,可谁知道,那天下午阎王就在班会课上让我换了座位,而且还是直接和林里旁边的高个子女生调换,那无论是对我还是对林里来说,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阎王变得太快,又不是蔡依林的看我72变?但我很快弄清了原因。

阎王把我们两个叫出去谈话,从他啰里吧嗦的话语中我得出了两件主要的信息:第一,他希望林里在功课上不要拖累我的想法要多于他希望我帮助林里提高成绩的想法;第二,答应帮我们两个调换座位完全是被戚轮希百般劝阻之后的结果。

戚轮希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不过,他果真能够用几句话降服阎王这个老古板?

不管我如何不敢相信,但事实就摆在眼前。这个说好了要远离我的家伙,还是在我需要的时候帮了我一把,我并不打算就此感谢他到前尘往事一笔勾销的地步,但是,我倒是很好奇他到底使用了什么胡媚招数让阎王决定不再打着磨练我为理由摧残我的青春时光。

这件事情过去了大概两个礼拜之后,我依然也没得到结论。但,我和阿凝、嘉茜渐渐的和好了。

或许是因为冬天实在是让人觉得太冷,冷到了心坎里,冷到没了力气再斤斤计较,冷到实在需要多点儿温暖搪塞住空洞的内心。

阿凝和嘉茜的话题之中,总是或多或少要提及戚轮希这个名字的。

嘉茜喜欢戚轮希,为了他,已经打算彻底的抛弃以往那个内敛害羞的自己。

跟随着时代的潮流,嘉茜开始织起了围巾,围巾要在圣诞节的那天以礼物的形式被送出去。

在那以前,圣诞节根本不怎么得到重视,但是进入高中以后,一切都发生了变化,暧昧像是流浪狗在大街上尿尿做标记一般的频繁,所有的节日仿佛都是为爱而生。

抱歉,我总是打一些有味道且难登大雅之堂的比喻。

总之,圣诞节就是第三个情人节,学校开始盛行起织围巾、织手套等一系列的编织活动,最先在女性同胞里爆发的热潮,最终甚至吸引了一部分的男生也开始加入这个行列。

于是,上课低着头玩手机、看小说、睡觉的人少了,打毛线的人变多了。

数学老师说:“大家停一下,还是看看黑板吧!这道题目很难。”很温柔的语气。

生物老师说:“如果再继续打毛线,不好好听讲的话,以后你们考试考差了,生物晚自习就不是去看电影,而是补课了。”威胁的语气。

化学老师说:“你们搞什么哦,似不似不晓得上课啦?不想上课就都给偶滚粗去!”彪悍的语气,然后他抓起一个可怜孩子手上的毛线球,让毛线球滚了出去。

历史、英语等老师懒得说。

而阎王什么也没说,因为没人敢在他的课上造作。

好像,那时候我也买了类似的工具,但坚持了一次两次,给衣服上戳了几个洞、手上扎了几个槽之后,便气恼的放弃了。

时间瞬间推移,如万马奔腾而过。圣诞节前的某一天,嘉茜给我欣赏她的成品围巾,告诉我说:“这是我要送给戚轮希的,圣诞节的那天,如果下雪,我就把礼物送给他,然后和他表白。”

我默默的将那围巾塞回她手上的袋子里,眼睛里的烛光被熄灭了,连心里也暗暗的,因为有黑色的海水从远处吹来,直蔓延进我的心底,在心底深处敲打着堵在那儿的一块块礁石,奇怪的感觉……

然后,摸过那条围巾的我的手便好像是直接摸过了戚轮希的脖子,因为不管怎么样,那条围巾最终也会抚摸过他的脖子。

“那要是那天不下雪呢?”

“如果不下雪,我就约他下一次一起看雪。然后和他表白,再把礼物送给他。”

我扭头,很想说,这有差吗?但是,看着嘉茜那心满意足的样子,我愣住了。

嘉茜的眼睛里倒是有不灭的烛光,闪闪发亮,她……就真的那么喜欢他?喜欢到一刻也藏不住,再也等不了?

而且喜欢,真的能够给一个人带来如此鲜明的变化?

表白,表白,表白……

接连好几日,被嘉茜刺激的,这两个字一直在我的脑海中盘旋,它在脑海中盘旋还不够,又跑到了我的心里去乱窜,七搞八搞的,最终在我浑身上下的各个地方堵着,不断的叫嚣着:表白,表白,表白……

够了!

这悲伤压抑的生活到底什么时候才是尽头?我必须要对我的生活做出改变!我要结束这一切!

我是永远学不会搞清楚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再去行动的,我的生活为了什么而感到悲伤和压抑?我到底想要改变什么?结束之后又打算要开始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我以为我什么都知道。

避免林里问东问西,也避免他抱怨我重色轻友,我最终选择一个人去精品店。

等我在一众围巾中好不容易挑到了一条中意的花色、款式,一条蓝白相间的针织围巾被我捏在手上,搁在柜台结账的桌上时,一只白皙的手,不止修剪的整齐的不满一厘米的指甲是白色的,连指节都是苍白的,伙同着另一条红白相间的同款围巾,一样的动作,同样的时刻,将那围巾也放在了柜台上,就置于我的手边。

我扭头看去的一瞬间,两双眼睛撞在一起,像是宽敞的大道上莫名其妙的两辆型号不一的汽车不合时宜的毫不符合逻辑的就发生了追尾。他不知道是不是太惊讶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我。我头一次在冬天里这么近距离的看见他的眼,弯曲而细长,眼角依旧是那颗小小的芝麻,此时结冰了一般的挂在那儿,像是伸手一撵就会“咯噔”一下掉下去。

而他的眼神里逐渐掺杂着太多复杂的情绪,如果那颗泪痣真的“咯噔”一下掉了,他也毫无心思去顾上它了。

在店老板开口催促我们之前,他抓紧时间竟然傻兮兮的同我说:“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吗?我们难道不是天天都见?

“你神经病啊?”

我一句话敲醒他,赶忙给店老板递上围巾,面红耳赤的迅速付完了钱之后便逃命似的飞奔了出去,像是一只被按住要拔毛的秃鹫,一逮到机会就要赶紧逃走。

那便是那段时间里我所记得的和戚轮希唯一一次的私下见面,以及唯一的一段对话。

记忆像是一团浓浓的冰凉的浆糊,将压抑、寒冷、痛苦、烦躁、害怕、纠结……全部黏腻在一起,构成了那个学期后半段日子里最真切的感受。

圣诞节的那一天,似乎全世界的人都在期待下雪,人们从前一天早上开始就在谈论圣诞节会不会下雪,又或许更早。去学校的一整条街,几乎每一家商店的玻璃上都贴满了圣诞老公公和雪花的图片,学校门口,更是突然生出了许多的卖新奇物件的小摊子。

然而那一天我们却是在教室里头和无数种作业混合着一起度过的,就连大家期待的天气预报里承诺过的雪也一直没有到来。

我没有花心思在下不下雪的事上,也没功夫再去关心嘉茜表白的事情,而一整天都在紧张中度过。

这一天睁开眼睛的时候,我抱着那条蓝白相间的围巾,想着中午我就去把它交给叶笙歌,并和他解释这条围巾的含义。

中午的时候,我却在不断的利弊权衡之后将它重新的塞回了抽屉里,想要放弃,又实在是不甘心,最后安慰自己说,所谓好饭不怕晚,吃晚饭的时候送过去也是一样。

可真等到了晚上,我又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推迟了这个决定。

做决定总是容易的,比去实践要简单太多。

我看着前排阿凝和嘉茜还不断的窃窃私语着,她们的目光交替的打在这头埋头苦干的戚轮希的脸上,我知道嘉茜的礼物也还没有送出去,但是今天之前总会送出去的,她们的脸上已经挂起了激动的笑容。

而同学们,已然互相送了卡片,即使圣诞没有雪,祝福的群发或是特别短信也会像雪花一般的从各个角落传递到各个角落。

而我,却还在这里纠结,不肯踏出最重要的那一步。

不!我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了!

我想起叶笙歌的笑容,那谦谦君子莞尔一笑的样子,多么的美好和温暖,难道我不想拥有它吗?让它像是阳光一般照耀在我的身上,在这个寒冷冬季里浑身上下、里里外外都是无限冰冷的我的身上。

想,我当然想!

那……我还在犹豫些什么呢?

内心有个声音不断的在叫嚣着:去吧!尽管去做吧!不要再畏首畏尾的了!

最终,匆匆和林里交代完让他放学后自己先走,人便飞出了教室。在下课铃声敲响之前,我已经来到了学校属于艺术班的那一角。

当我站在艺术楼前那几棵高大的玉兰树下,踮着脚在花坛不断的搓着手哈着气的时候,围巾被我叠得整整齐齐,像是个庄严的卫士一般的躺在我胳膊上挂着的精致袋子里,即使冷风从我身体和衣服的空隙里疯狂的侵袭,想要吹散我辛苦营造出的一点儿温热,但我的内心在这一刻依然得到了满足。

我又开始懊恼,万一今天叶笙歌没有来学校该怎么办?万一他已经先走了又该怎么办?

当学生们一个又一个的从艺术楼那唯一的出口冒出来,和米糕从机器中涌出一般,只是速度更快,三三两两,甚至七七八八。

那时,我不知道是紧张的瑟瑟发抖还是冷的浑身打颤,我又开始希望,要是叶笙歌真的没有来过,或是他真的已经先走了,那该多好?

尽管如此,我还是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那来来往往的人,像是临行密密缝的老母亲一定会睁大了眼睛看着手中的针线,情景不同,但专注与谨慎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叶笙歌,我喜欢你,你是我第一个喜欢上的人,一眼就喜欢上的人,你温暖了我,我也想尽可能的温暖你,而且我希望我可以一直……

我不断嘟囔着我各个版本的告白台词,在我期待的剧目上演之前,终于,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我看见了,我想看见的人,从那扇拱形的大门里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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