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巡按府畅聚了一日,夜间无事,公孙策已将奏稿办妥。
次日,巡按同玉堂起来,都说不早了,忙忙的收拾完毕,请进众人,取出盟书,展开绣龙黄绫包袱。盟书是个黄绢册页,上面写着“风云际会”四个篆字。揭开一看,前后盖着私雕宝玺,一行行都是伪官名姓:开国元勋军师通天狐魏明公四镇元帅:君山飞叉太保钟雄 西梁山铜头方相尤冲 马窟山无敌将军杨烈 百丈山铁臂哪吒吕武五虎将军:飞天狻猊郑天雄 金毛狮子钱猛 金钱豹子冯威 独角兽周霸 三眼褚大勇八骁将:插翅夜叉刘鹏 开道神牛超 穿山甲侯飞虎 瘦脸狼侯飞豹 赛灵官皮象龙 九头鸟寇灵 大力鬼王匡一夔 醉判官狄熊前队先锋金面神蓝骁水军正都督分水犀邓舟 副都督闹海狗赖柱招贤统领霸王马强 太岁马刚参谋官小诸葛沈仲元 赛陈平贾配 谈天口荀谟 铁算盘苗恒义以外,王府裨将、各镇头目均有细单。方貂、张华、邓车、申虎等都在裨将数内,不必细表。后面还写着僭称年号、月日。
巡按对众人道:“天下岂有如此强盗皇帝!这襄王愚诞如此,岂能成事。”又看摺稿,叙着翠绡取盟书救玉堂情节,亦颇曲折详尽。还附奏元妃忠谏不从,忧郁而殁,恳恩褒恤,及收伏钟雄的话。
巡按送出众人,自在书室,又构思删改了一回。请玉堂来看,说:“元妃之事,公孙先生原稿还不吃紧,愚兄将他归入正摺。则小姐是奉姑命而行,更觉光明正大,两事合写元家忠孝风范,更有精神。贤弟以为何如?”玉堂称是。巡按道:“我意欲交给嫂嫂,再请小姐斟酌斟酌。你昨日要见嫂嫂,嫂嫂因吾弟之事,日夜忧心,也想见见贤弟,就同进去罢。”
于是玉堂随着巡按同至上房。无非玉堂谢嫂嫂昨日之劳,夫人问玉堂数月之厄,无庸细叙。夫人随将摺稿亲自送给翠绡阅看。小姐见叙元妃之事十分恳至,且补了姑命一层,更泯嫌疑,心中深感巡按细心周到。当下向夫人称谢,并说:“盟书一节似乎不值铺排,还要请大人删削几句。”
夫人应了,将稿送还巡按,并传翠绡之语。巡按笑道:“要加几句使得,要删几句怕不能遵命了。”笑着同玉堂出去,随将定稿发交公孙策。密缮元妃诗稿,送还翠绡。盟书收在卧室,写一副本留备,严拿逆党。巡按想事体重大,恐由驿或有疏虞,便要屈展南侠一行。展昭一口应允,要请韩彰同去为助。
展、韩二人悄悄收拾兵器行李马匹,扮作客商入京。到了次日,摺已写就,连盟书都包裹了。巡按换上公服拜摺,却先拣几件例奏事件,发交驿递,以掩外间耳目,才将密摺递与展、韩,并附上包相密启。
二人辞了巡按及众侠义,带着伴当,绕道出城。一路饥餐渴饮,格外小心,且喜到京无事。于时已交冬月之杪,二人先去见了包公。
包公拆信一看,惊喜交集,传进展、韩二人,问了详细,说道:“颜学士办理此事,甚是机警老到。你们摺件都交给我,待我替他面递,方免漏泄。二位辛苦,且去安歇,明日听信更了。”
次日包公入朝,先递了一个密奏,要在便殿面陈机务。天子知有要事,就在隆儒殿召见包公。包公才将颜敏之奏取出,恭呈御览。天子反复一观,圣心震怒,说:“襄王乃朕之叔父,向加优礼。屡次案情发觉,朕念骨肉至亲,疑为奸人托名卸罪,不忍诘问,恐伤襄王之心,不料竟如此胡为!觊觎大宝,弃祖宗一本于不顾,此皆朕不德所致。今谋逆已有实据,党羽四布,恐颜敏、金辉两个文官办不下来。朕意文彦博克贝州有功,狄青平侬智高,深通兵法,或派他二人为经略,前往征剿。包卿之意以为何如?”包公奏道:“襄王逆谋,尚未发觉,如派文彦博、狄青前往,调发京营,会合各路人马,必须两三个月。
旨意一经明发,襄王得了风声,先行起事,据了荆、襄,害了颜敏、金辉,转如火之燎原,不可收拾。臣询展昭、韩彰,似襄王处尚未知盟书被获。颜敏虽是文臣,办事甚为稳细,且喜众侠义均在襄阳。莫若下一道密旨,准颜敏节制京西路州军人马,疾速调度,将襄王拿解进京,似不必过于张皇。并且襄王能俯首就缚,尚可援议亲之例,予以不死,上副主上仁孝敬睦圣心。臣意如此,尚求宸衷内断。”天子听了,连说:“卿真面面想到,便是如此办理。”又问到元守正家世,包公奏道:“元守正居官清慎,先朝称其守道不阿,此陛下所深知者。其子谦人亦学问优长,旷淡高洁,可惜竟无子嗣。不意有此贤女,深明大义,真不愧世臣贻训也!”
天子遂与包公定议,降了一道密旨:“颜敏着节制京西路各州郡人马,随宜调遣。襄王爵招纳亡命,谋为不轨,革去王爵,即着颜敏拿解来京治罪,并严缉逆党,毋令漏网。钟雄畏罪自新,俟立功后再行奏闻。”又在摺尾批了数行宸翰是:“逆案盟书留中。元妃规谏不从,确有证据,俟案结再行褒。元翠绡按其父元谦品级给予月俸,由襄阳给发,并赏宫锦十端,内制玉柄佩刀一口,事定由官护送来京。”等语。
次日,又令包公带领展昭、韩彰在便殿觐见,详问襄王谋逆情形,及元翠绡救出白玉堂取获盟书的大概。二人一一奏明。天子略加奖勉,又令传谕颜敏妥为办理,毋令滋蔓。
二人退出朝门,回到相府,王、马、张、赵定要杯酒叙旧。展、韩因钦限紧迫,即刻候了包公回书,连密旨恩赏收入包内,忙忙的驰驿回去。
谁知包公如此机密,尚有人透了消息。不是别人,便是与包相作对的庞吉老贼。其时庞后已经去世,朝廷立了曹后。庞吉想着:“外有包公,内无庞后,恩宠已衰,眼看死灰不能复燃了。”因廖天成从前曾做过襄王府寮,便勾串上了,许他即位之后仍做丞相。入盟以后,廖天成亡过。庞吉替他又勾串了孙荣一班失职怨望之人,虽通谋未久,却是走的火热。庞吉倚着朝列中尚有余党,内监中亦尚有马朝贤。余党里钩外连,都是些不逞之徒,一念贪图名利,想做佐命元勋,却把朝纲法律丢在脑后。
那日,庞吉闻天子单见包黑,就有些心惊肉跳。又闻襄阳的差官召见,就猜着襄王之事有些发觉,正忙着托人探信。内监在御前的都是陈林一伙,庞吉那里能结识他?所结交的都非内监中高品。其间有两个差使稍靠近的,一个是御前带刀的太监,名叫鲍仕;一个是尚衣的太监,名叫宋性。这日恰好轮着鲍仕在殿廊侍直,仿佛听见说襄王盟书,说话也听不真,是怎么取来的,便托宋性有意无意的打听。御前近侍也说不明白,就听得包相说要拿襄王治罪。两人慌了,一下值,便给庞吉送信。庞吉大惊,深恐盟书上有自己名字,踌躇一回,就忙忙的写一封密书,告知襄王:事已泄漏,巡按得旨便要拿问,不如占个先着。取了五十两银子,命庞福之弟庞禄,骑匹快马,星夜飞奔到王府去送信。并嘱两个太监,随时打听详细。庞禄起身比展、韩早了一天,又是日夜不停,所以他竟比两人先到,险着误了大事。
且说襄王府冬至大宴,上下人等无不尽兴沈酣。直至次日巳牌时分,二胡、傻狗方才醒来,齐说:“今儿可太晚了,地牢内姓白的准要动气,”还估量着元全素来起早,或者面汤早点已经送过。却见门是关着,出来一望,铁门锁尚未开,齐道:“元老爹那里去了?”连忙去厨房叫脸水,带着整容匠回来,开了铁门。二胡下去开门,却见二王阚司尚都睡着,忙叫醒道:“你们是睡死了!”四人醒来,兀是倦怠,都道:“什么时候了?我们喝的不多,如何醉的失了晓呢?”六个人又悄悄的道:“姓白的也没有叫唤,别是昨儿有了酒,给那两个引上了套儿罢!”彼此一笑,才开门进去。见两歌姬还在地下酣睡,姓白的却没有影儿,吃了一惊,嚷道:“白老爷那里去了?”歌姬才惊醒,披衣揉眼,坐起发怔。王仁、王义便问:“你们把白爷藏在那里?”歌姬立起来,说:“你们把着门,人丢了,怎倒问起我们来?”众人这才四面乱找,哪有踪迹?二胡先出了牢,告诉傻狗,傻狗道:“姓白的准有隐身法儿,藏着吓人,咱们且磕头,一央告准就出来。”二胡道:“休乱讲。”阚司也就上来,便问道:“元老儿呢?”胡千道:“便是他也不见。他素来起得早,别是王爷叫他把姓白的带去问话去了。”
于是众人分头去找元全,也找不着,这才慌了。看园的,打更的,都丛过来诧怪。园丁说:“我园门是一更就关的。”更夫说:“五更头打到这里,房门铁门都关得紧紧的,没有一点响动。”又去看看后门,也仍旧紧紧锁着。众人面面相觑,想着这干系不小,只得去回王爷。
王爷因昨夜大醉,也才起来。七人上去一回,襄王大怒,跳起身来便嚷:“快请军师!”魏明公慌慌张张的进来,不等襄王说完,便道:“小臣亲去踏勘再说。”带着七人去了。
襄王正在纳闷,又见管家婆带着宫娥等来回说:“元小姐今早房门不开,因小姐昨夜身体不快,所以奴婢等不敢惊动。这时候叫唤不应,掇进门去,主婢二人均不见了!忙到各宫去问,都说没来,故此禀知。”襄王这一惊,比丢白玉堂更急,大叫“怪事!”随即亲自进内去看。进了闺门,只见帐帏虚掩,炉篆犹存,书籍箱笼排列的整整齐齐,不象是有外盗,便问:“飞奴向住何处?”众人说:“他向在小姐屋内套间住。”四面细看,窗壁一无穿撬的痕迹。襄王连声诧异,一回头,见书案上白玉镇纸,底下压了一封书。取来拆封一看,前面劝他改过自新,勿忘姑母遗嘱,后面淡淡的说几句潜身远害的话。又夹一纸,开明元妃所赠衣饰之类,一毫不动。把个襄王几乎气死!骂道:“这丫头真不受抬举!元家种子都是妍皮裹了痴骨,怪我眼瞎,看错了人!”将信扯得粉碎,掷在火炉内,气轰轰的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