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在叹气,是哀叹流走的岁月再也追不回来,还是感叹那份早谢的情感?
“罢了,假面具戴在脸上也不是件舒服的事情,我还是自已把假脸皮撕下吧?”林湘如停住了叹气,突然提高声调说。
假面具?
“我跟你说说芷漪亲爸爸的事情吧?”
好。
“他叫陆凡,从小跟我父亲学裁缝。在几个徒弟中,我父亲最喜欢的就是他。我是我爸唯一的女儿,我父亲的意思就是,谁把他的看家本领学会就把我嫁给谁。不用说,谁都看得出来,我父亲是想把陆凡招为上门女婿了。本来,我父亲是想让我学裁缝的,可我偏偏讨厌那种整天和针线打交道的事情,从小看着缝纫机就烦。没办法我父亲才招了几个沾亲带故的孩子当徒弟,他不想把他绝活带到棺材里去。”
“那时候妈妈做什么呢?”
“高二那年,我瞒着老父亲是考招工,结果考上了,被一家丝绸厂招走当质检员。那时候不像现在,国营大厂是大家人人向往的,也不是一般的人能进去的。后来才知道,不是我考上了,而是被人看上了。”
“谁呀?”这倒是很可能的事情,柳珞微看了看风韵犹存的婆婆,想像着婆婆年轻的样子,一定是个人见人爱的小美人。
“你公公。当时他是工业局的生产科副科长,年轻有为。”
“明白了。公公一看到妈妈这个小美人就动心了,然后以权谋私地把妈妈招进了丝绸厂,然后,就大肆追求起妈妈来。”
林湘如苦苦一笑:“算是吧。”
“那妈妈对芷漪的爸爸,也就是那个陆凡,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那时候我年纪小,哪会看人?明明知道陆凡对我有那份感情那份心思,可我这个人心气高,哪会把一个小裁缝看在眼里?虽然,我的心里也是有他的。”
“妈妈跟了爸爸,那,那个陆凡一定很伤心吧?
“那是肯定的。听说我结婚的那天,他把一坛老酒抱进屋里,醉了三天才醒过来。”
“那以后呢?”柳珞微听得忘神了,脱口问了出来。
一路听下来,柳珞微觉得这个陆凡怎么有杨昕言的影子啊,同样这么痴情,这么的令人心酸和感动。
“我结婚的第五年,也就是小骅四岁那年,我父亲看他实在看不下去了,强行将一个女徒弟介绍给他,并威胁说,假如不听话的话,我父亲将和他断绝师徒关系。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陆凡和后来成为妻子的卓艳红结了婚。”
这样也挺好啊,司徒芷漪应该是陆凡和艳红的孩子,怎么会跑到婆婆的肚子里来呢?这其中,又发生了什么故事吗?
“这也是命啊。我婚后发现自已的选择是个大错误,而陆凡发现,他的婚姻也是徒有虚名。他不仅不喜欢这个师妹,而且,艳红是个石女。”
“什么叫石女?好新奇的名称。”
“这是民间的说法,你一个小孩子哪会懂啊。石女就是,就是不能过夫妻生活的……”林湘如有些羞涩地解释着。
柳珞微明白了,但马上提出了建议:“这可以看的呀……性别都可以改,那这个艳红可以做人工植体的手术。”
“傻孩子,这事发生在二十几年以前,就算是现在,又有几个人能做得起这样的手术?还不是谁遇上这样的事情谁自认倒霉?”
这也是很现实的问题。
柳珞微的心流过一丝悲凉,这个人呀,活在这个世上真不容易,不仅会遭受生活条件和环境的暴虐,生老病死同样让人措手无策。而且,每个人还要遇上情感的磨砺。其实,一个人活着要受到许多客观因素的限制和约束,要想依着自已心思而活个海阔天空的人,想必没有。
这么一想,柳珞微觉得自已还是挺幸运的。
“那陆凡可以跟艳红离婚呀,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说到这里,柳珞微一下子收住了话。有些羞惭了。自已和司徒骅的婚姻,一开始不也是这样的吗?
“陆凡这个人,心肠太好太好,他总觉得艳红已经够不幸的了,他不能往她的心里去洒盐。”
“对别人仁慈,就是对自已残忍。他就没想过自已?难道他一辈子就要那样生活下去?”
“他肯定没你想这么多,但他心里确实很苦的。在我和你公公再次闹起来的时候,他还劝我离了算了,他虽然不能和艳红离婚,但他可以把小骅带回家当亲生儿子培养。”
“妈妈,我越来越觉得,这个陆凡好伟大。”
“伟大称不上,但他是个可以为我付出所有的男人。只怪妈妈当时眼睛瞎了,珍珠和死鱼眼睛都分不清楚。”
只有曹雪芹将年老的女人比喻成死鱼的眼睛,想不到没看过红楼的婆婆用同样的话来形容男人,柳珞微觉得挺解气的。
“听妈妈的意思,爸爸后来又老病重犯了?”
林湘如的脸色,一下子冷凝得如八仙桌的桌面,寒意森森。
“哼,他不是老病重犯,而是一直走着桃花运呢。离了那个小妖精后,又跟外单位的一个小会计搞上了,尤其是到了工商局后,求他办事的人多,见的女人更多了,三教九流的全有,他更得意了。”
“妈妈就又开始跟爸爸吵了?”
“吵是难免的。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不该把小骅,后来把芷漪也扯了进来,让他们去跟踪司徒雷成。那时也是发昏了,自已觉得怎么解气就怎么做,全然没有顾及到孩子的心。所以,小骅和芷漪对我怎样都是应当应份的,是我欠他们的。”
“妈妈也别太自责,在那种情况下谁也会失去理智的。”
“现在说什么都迟了,这些教训也只能带到棺材去了。假如有下辈子,我希望和珞微你这样,做个自强自立自尊自爱的女性,不必依靠男人而生活。说实话珞微,我真的很羡慕你这样,谁也不靠,谁的气也不受,想干什么就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