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最后高呼:“中苏友好与合作万岁!”由于天气寒冷,毛泽东在途中偶感风寒,身体不适,欢迎仪式结束后,毛泽东便乘车前往下榻处——莫斯科郊外斯大林战时的住所休息。莫洛托夫陪同毛泽东到下榻处,招呼毛泽东休息,并说下午6时斯大林约毛泽东在克里姆林宫会面。毛泽东下榻的孔策沃别墅环境优美、内部舒适、设备齐全。毛泽东在卧室里休息了一阵,便叫工作人员做好会晤前的准备工作,他自己则点燃了一支烟,走到窗前,望着那白雪覆盖着的田野,大脑进入了冷静的沉思。他知道,斯大林是个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但生性主观而多疑,直至自己赴苏前夕,斯大林还怀疑中国共产党会不会走“南斯拉夫式的道路”,怀疑自己会不会成为“第二个铁托”。他也知道,他根据中国特点选择的和苏联不大相同的革命道路、方针、政策,斯大林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都不太赞成。
但是,以马克思列宁主义武装起来的中国共产党人,知道革命的道路该怎么走,更懂得顾全世界革命的大局。毛泽东本人早就说过:“我们在国际上是属于以苏联为首的反帝国主义战线一面的……”
此时的毛泽东决心去打消斯大林的怀疑和顾虑,搞好中苏两党、两国的关系。
他又看了看莫斯科郊外的自然风光,然后转回身来,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一会儿,警卫人员前来,迎接毛泽东去克里姆林宫会见斯大林。毛泽东只带了顾问兼翻译师哲,随警卫人员走出客厅,登上了小轿车。
汽车穿过繁华的莫斯科街道,进入克里姆林宫。这座古老的皇宫里,路面全是用鹅卵石铺成的。车队沿着伊万大帝钟楼的右边驶过,从斯帕斯大门开进去,经过一个很大的街心花园,来到一个美丽的大理石游廊。
毛泽东坐在车内,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游廊的顶部。原来,在那游廊的顶部,镌刻着罗曼诺夫王朝历代皇帝的画像。这些画像,形神各异,颇有魅力。毛泽东虽是坐车观画,一扫而过,但他似乎在通过这些画像领悟着这块土地上历史轨迹的演变,那么专注而又神态自若。
开车的苏联司机不时回过头来打量这位传奇式的中国领袖,他为毛泽东那胸有成竹、毫不慌乱的自若神态而惊讶!因为当时的斯大林威严而神圣,即使是外国高级领导人去见斯大林时往往也都有几分紧张。
毛泽东被送到了克里姆林宫的客厅里。这客厅的气派很大,金碧辉煌,高雅大方,大理石的墙壁光彩照人,地上满铺着鲜红的地毯。整个客厅显得隆重华贵、严肃静谧,只有壁炉架上端那一口老式的俄国古挂钟,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毛泽东抬起头来,看了看时间,5点57分,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了三分钟。毛泽东知道,斯大林很讲究遵守时间,言而有信。现在,自己提前三分钟到达,说明中国人也不含糊,说到准时到,他坦然地笑了。
斯大林的秘书走了出来,很有礼貌地请毛泽东先到他的屋里休息一下,然后他就去通报斯大林。
客厅尽头有一条不太长的甬道,通向斯大林的办公室。平日里,斯大林召开会议时,所有的与会者都是从这儿进去的,而且必须准时,不能迟到;必须衣帽整齐,不能稀稀拉拉,这是斯大林的工作作风。可是今天,会晤的时间马上到了,怎么没有动静?
“当,当,当——”挂钟敲了六下,里间的大门打开了,秘书走了出来,有礼貌地打了个手势,说:“斯大林同志请毛主席进去——”
毛泽东站起身来,迈着潇洒的步伐,沿甬道走了进去,师哲紧跟在后。斯大林宽敞的办公室里,华灯放彩,金碧辉煌。苏共中央政治局的全体委员列成了一排欢迎毛泽东。站在最前面的正是斯大林。他,穿着威武的元帅服,容光焕发,头发、胡子梳得很整齐。在他身后,依次是莫洛托夫、马林科夫、贝利亚、布尔加宁、卡冈诺维奇、维辛斯基等。
毛泽东一跨进大门,斯大林首先迎上前来,笑容可掬地伸出双手,表示热烈欢迎;毛泽东也伸出双手,紧紧地握住了斯大林的手。霎那间,两位世界上最大的共产党领袖的手,两位世界共产主义运动伟人的手,终于握在了一起,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您好!”斯大林首先热情地说。“您好!”毛泽东接着热情地问候。“我们欢迎您的到来!”“谢谢斯大林同志!”四只大手紧紧地握了又握,摇了再摇。
斯大林仔细地端详着毛泽东那魁伟的身材、红润的面容,高兴地赞叹道:“好,好啊!你还很年轻嘛,很健康嘛……”
毛泽东说:“斯大林同志也很健康呀!”斯大林点头致谢,并回过头来,向毛泽东一一介绍莫洛托夫等政治局成员。毛泽东亲切地与他们逐个握手问候,然后又向斯大林介绍了中方的随行人员。于是,大家在客厅里站成一圈,互相问候,气氛融洽而热烈。
斯大林以手示意,亲切地请毛泽东就座。毛泽东和师哲在会谈桌的一边坐了下来。斯大林和苏方的人员坐在另一边,斯大林见毛泽东潇洒自如、机智稳重而又谦逊随和,非常高兴。落座之后,他又望着毛泽东,赞叹他说:“伟大!真伟大!你们取得了伟大的胜利。你对中国人民的贡献很大,你是中国人民的好儿子!我们真诚地祝你健康!”
毛泽东知道,斯大林对于他和他所坚持的中国革命的道路有过疑虑和意见,但是没料到,会晤刚开始,斯大林就这样地赞扬他。他没有因斯大林的赞扬而眉飞色舞,也没有趁饥对斯大林进行恭维,却摇摇头说:“不,我是长期受打击受排挤的人,有话无处说……”
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在这种热烈友好、人人激动、庄严神圣的场合中,毛泽东只用了半句话,并且是低沉而缓慢的半句话,就使那热烈的气氛,一下子凝结了;就使斯大林精心布置的那庄严、神圣、歌功颂德的浓郁空气,一下子冻住了。
客厅里,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注视着这位朴实无华、沉着机敏、注重实事求是而不肯向任何人投机取宠的中国共产党的领袖。斯大林惊讶地望着毛泽东,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话好。多少年来,他和多少国家的领导人会见、谈判,都是人们围绕他转。他很少称赞别人,安慰别人,附和别人;然而今天,面对这位农民的儿子毛泽东,尽管他用了那么多的称赞、祝福,毛泽东却还显得委屈、不快,情绪不安。这是什么原因呢?斯大林像遇到了个丈二高的和尚,一时摸不着头脑了。
毛泽东继续用他那浓重的湖南口音说:“反对我的人厉害咧,有些是非不明,至现在还不明……”
斯大林知道毛泽东指的是王明一伙用共产国际压中国党的事。在这些事情上,他自己也有一份不可推卸的责任。不过,这些事,数月前,刘少奇率代表团到莫斯科时,斯大林已经同刘少奇他们谈过了,斯大林不仅谴责了王明,还公开作了自我批评。现在,在这样的场合,毛泽东开门见山,直陈要害,闹得他不好回答。但斯大林毕竟是经验丰富的政治家,他知道这些事不好解释,在这种场合又不可能细谈,所以毛泽东言犹未尽,他就把话接了过去,说:“不不不!既往不咎嘛!”他用他那捏着烟斗的右手,习惯地挥了一下,又接着说,“胜利分清了是非,胜利就是一切!不能谴责胜利者,这是一般的公理。”
巧妙的回答,掩盖了实际而复杂的内容,却使客厅里的气氛又热烈而活跃起来。是的,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是胜利了,毛泽东的革命道路是胜利了。斯大林承认这个胜利,并指出不能谴责胜利者,这是一般的公理!这是对的。
毛泽东听了这话,深沉地笑了。在场的苏联领导人也都笑了起来,有的还轻轻地鼓了掌。
话转入正题后,斯大林的语气严肃起来,他认真地说:“中国革命的胜利,将会改变世界的天平,国际革命力量的砝码加重了。我们真心诚意地祝贺你们的胜利,希望你们进一步取得更多更大的胜利!”
毛泽东爽朗地笑着,望着斯大林,诚恳地点点头说:“我代表中国人民衷心地感谢苏联人民长期以来给予我们的支持和帮助。中国人民是不会忘记朋友的……”
毛泽东侃侃而谈,语言幽默,举止大方,言谈举止中带有浓厚的诗人气质和学者风度。他温文尔雅,分寸得当,旁征博引,令人神往。这种风度,很快地打破了斯大林造成的那种过分严肃的气氛,吸引了苏联领导人。他们都情不自禁地微笑着,用欣赏的钦佩的目光注视着毛泽东。会谈的气氛友好而热烈。
斯大林取下了叼在嘴上的烟斗,笑问毛泽东:“毛泽东先生,我们这次应该做些什么事情?你有什么想法和愿望?”
这是两个正常而简单的问题,一般的访问者也不难作出明确的回答。然而,毛泽东向四面看看,答出的话令人捉摸不定。他说:“这次来是要完成某项事情的,应该搞出个什么东西的,它必须是既好看,又好吃!”
中苏两党、两国首脑商谈的事情,应该搞出个什么既好看、又好吃的东西?实在令人费解。苏方翻译为难了,觉得如果直译出来,苏联人肯定不会明白,急得脸都红了。见此情景,师哲忙解释说:“好看就是形式好看,冠冕堂皇;好吃就是说内容有味,实实在在。”
苏联人听得目瞪口呆,仍然不能理解毛泽东说的是什么。贝利亚竟然笑出了声来。
斯大林没有笑。他深思片刻,又婉转地继续询问,毛泽东说他打算邀周恩来来莫斯科一趟。斯大林还是弄不明白毛泽东的意图,反问道:“如果我们不能确定要完成什么事情,请周恩来来干什么?”
毛泽东没有再作回答。会谈中的这个小插曲,是历史和性格形成的。斯大林的愿望是不管中苏签订什么条约和协定,都应由两国的领袖来签署。由他代表两亿人民的苏联和由毛泽东代表五亿人民的中国来签署。至于签署什么样的条约和协定,一向居高临下、直言不讳的斯大林,这次也不愿意先提出来,以避免再有“强加于人”之嫌;因为他在中国革命问题上犯过错误,所以面对不卑不亢、雍容自如、谈笑风生的毛泽东,表现得尤其谨慎小心、礼贤下士。然而,毛泽东却不大了解斯大林的愿望,或者根本就不愿意由自己出面谈判、亲自签约,他准备把这些事情交由政务院总理兼外交部长周恩来去办。所以,尽管斯大林一再询问,他却机智地兜着圈子,不愿作更明确的回答。
尽管毛泽东和斯大林的首次会面留下了重大的悬念,但是,会见的气氛是友好的,平等的,所以,双方都感到愉快和满意。
就这样,毛泽东在莫斯科度过了第一天。他觉得这是个紧张、愉快而有意义的日子,特别是斯大林那热情、好客、谦虚、谨慎、尊重中国人、尊重事实、尊重真理的态度,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的脸上,不时露出愉快的微笑。然而,在苏联生活工作过十多年、精通俄语和汉语的翻译家师哲,心里却很不平静。他的脑海里老翻腾这样一个问题:在会晤中,斯大林为什么多次称毛泽东为“先生”呢?毛泽东称斯大林为“同志”,而斯大林为什么称毛泽东为“先生”呢?师哲知道,按照苏联共产党人的惯例,马克思主义者、共产主义者在相互交往中都互称同志,表示志同道合、亲密无间;而对非马克思主义者的朋友,才尊称为“先生”。斯大林一向措辞考究,这是一时口误吗?不,师哲清楚地记得,斯大林和刘少奇会谈时,一直称刘少奇为“同志”,从未称过“先生”。更何况苏联在为毛泽东安排座位时和发表的公报上,也都称毛泽东为“先生”。这是何故?师哲百思不得其解。他想在适当的场合,问一问斯大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