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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杨韵馨别了林浩,继续北行。这一日,行至豫州境内,一路上,不断遇到江湖人物,而且越往北行江湖人物越多,杨韵馨心中暗暗纳罕。

正午时分,杨、蒋二人来至一处县城。她们找了家酒店,刚一进门,店小二见杨韵馨举止优雅,气度不凡,料她必是王公贵胄府上的千金,不敢怠慢,满脸堆笑,迎上前来,道:“二位客官,里面请,楼上有上等雅间。”杨韵馨恬然微笑道:“不必了,这大厅里就挺好。”她二人拣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杨韵馨道:“先打四角酒来。”一面又点了几样精美小菜,几碟时新果品,小二唱了声喏,下去打点。

少顷,酒菜俱端了上来。杨韵馨虽身为女子,但生性豁达,加之她常年与江湖豪杰为伍,也跟着养成了嗜酒的习惯。她举起酒杯吮了一口,发觉这酒清冽醇香,不禁赞了声“好酒”,又对蒋晓菲道:“菲儿,这一路行来,怎的频频遇见江湖人物啊?”蒋晓菲笑道:“小姐,你忘了,下个月十一,就是三年一度的品剑大会了。”“噢!”杨韵馨轻轻地应了一声。

是的,上次在历城,自己还亲口答应过陈宁羽,此番品剑大会一定参加。经江南夺书一事后,杨韵馨一直闷闷不乐,几乎将品剑大会之事忘却。想起自己近年来在江湖上的名头越来越响,但天下英雄对她,是仰慕者多,相识者少,如能借此良机,在天下英雄面前一展风采,实为生平一大快事。此外,她和冠峰剑客周振华一直无缘相见,如能在品剑大会上会一会周振华,并给他留下一个好的印象,那自是再好不过了。哪个少女不怀春呢?哪个少女不想在自己心仪的男子面前展示一下自己的魅力呢?想到这里,杨韵馨不禁有些魂不守舍。当然,这一层心意不能对蒋晓菲说,即使蒋晓菲是她最亲近的人。

杨韵馨正在出神,忽听得有人道:“好酒。”杨韵馨回头一看,见大厅里一个僻静处摆着一张桌子,一个青年男子孤身一人坐在桌旁,自斟自饮,此时已带了三分醉意。那男子年约二十五六,头戴素巾,身穿白袍,身材颀长,面容清癯,脸上带着一抹淡雅的浅笑,通身上下,一尘不染,仿佛冰雕雪塑的一般,举止之间,一股宁恬超逸之气自然而成。杨韵馨心道:“此人风姿秀逸,必非常人。”

那白衣男子自言自语道:“有酒无歌,实为憾事,待吾作歌一曲,以助酒兴。”只见他缓缓从桌上拿起一根竹筷,击打在酒樽上,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节奏声,其歌曰:

凤遨游于宇宙兮,

觅梧桐于何方;

嗤腐鼠之污秽兮,

叹鸱枭之荒唐;

慕蟾宫之皎洁兮,

望天际而神伤;

酌河汉以代杜康兮,

独徘徊于醉乡。

歌声清亮高昂,抑扬顿挫,杨韵馨道:“此诚可谓天籁之音也!”

白衣男子意犹未尽,从包袱中取出一根竹箫,放在唇边,吹了几声,其音如帛裂驴鸣一般,众人欲待不听,那箫声直往耳朵里钻。蒋晓菲走上前道:“这位大爷,您就别吹了,就当是积点德吧。”白衣男子微笑道:“我吹的曲子难道不好听吗?”蒋晓菲哭笑不得,不等她答话,白衣男子淡淡一笑,道:“好,不吹就不吹。唉,知音难觅,可悲可叹啊。”于是将竹箫放回包中。蒋晓菲见他如此通达,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觉得不应该当众驳他的面子,那白衣男子脸上却没有丝毫不快的神色,依旧是带着一抹淡雅的浅笑,又自斟自饮了起来。

杨韵馨此时却在思考另一个问题:“听说周振华不仅剑术高明,更有一门内功绝学,唤作‘行云万里箫’,莫非此人就是周振华?”转念又一想:“不对呀,周振华既然号称剑客,身边理应佩有长剑才是,况周振华所用的是一把玉箫而非竹箫。”

正在此时,从门外进来一个年轻女子,神色匆忙,瞧打扮像是朱门贵府的丫鬟,小二迎上前道:“客官,您里面请。”那女子道:“快去把你们掌柜的叫来。”少顷,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跟着小二出来了,那女子道:“这里可有上等的雅间?”掌柜道:“有,自然有。”那女子道:“带我去看看。”

俄而,那女子与掌柜、小二从楼上下来。那女子嘱咐道:“就这么定了,你快快去办,休要耽搁。”说罢转身就走,掌柜道:“且慢。”那女子道:“何事?”掌柜道:“姑娘,你还没付定金呢。”那女子一脸不耐烦的神情,伸手入怀,脸色突变,众人料她定是钱袋丢了。掌柜道:“怎么,拿不出钱来?”那女子道:“我钱袋丢了,一会儿我家小姐来了,自然少不了你的。”掌柜的板着脸道:“你今天不先付定金,就休想出这个门。”那女子道:“你待怎样?”掌柜道:“酒菜已备下,退是退不了,没有钱可以拿首饰、衣服抵债。”

杨韵馨见掌柜的如此蛮横,要一个少女当众脱衣,未免强人所难,她走上前道:“掌柜的,你莫为难她,记在我帐上吧。”那白衣男子突然站起身来,道:“我来替她付帐。”此时,他已喝了不少酒,一摇一晃地走上前来,道:“我来付,我来付,谁也别跟我抢。”他突然一指门外,道:“你们看,谁来了?”众人刚一回头,他突然将手伸进掌柜的怀里,随即拿回,食指和中指间夹了一个钱袋,动作极为娴熟。那女子惊道:“这是我的钱袋,原来是你偷了。”掌柜道:“明明是我的,怎么又成了你的?”白衣男子将钱袋拿到鼻子底下闻了闻,笑道:“这钱袋有脂粉香味的,不信你闻。”又将钱袋送到掌柜的鼻下,掌柜的一张脸涨得通红。白衣男子将钱袋掷还那女子,道:“没你的事了,你走吧。”那女子转身出去了,白衣男子又回到坐处,依旧喝他的酒。

掌柜的老羞成怒,喝道:“来人啦!”从后厅转出四条大汉,每人手里拿了一根短棍。蒋晓菲见他们要动粗,手握剑柄,也准备发难。杨韵馨轻轻按住她的肩膀,低声道:“且看此人如何应付,他若是酒醉不敌,我们再出手打发这帮无赖也不迟。”

白衣男子用恬淡的目光扫掠过那四人的面庞,微微一笑,道:“四位朋友,一起喝几杯怎么样?”掌柜喝道:“还等什么,给我打。”四条大汉上前提棍便打,白衣男子一手拿起酒壶,一手拿起酒杯,撒腿就跑。此时他已带了七分醉意,跑起来东倒西歪,且时不时打酒嗝。四条大汉前堵后围,四根短棍没头没脸地打来,但无论如何都打不到白衣男子身上,甚至连他的衣襟都碰不到。

白衣男子并不往外跑,只是围着大厅打转,厅里摆满了桌椅碗筷,他一摇一晃,左闪右避,却始终未碰到大厅里的任何东西,倒是那四条大汉打烂了厅中不少东西,白衣男子一边逃跑,一边往手里的酒杯中斟酒,斟满后再一饮而尽。他脚下跑得虽快,但每次都能将酒斟到最满,且不泼洒一滴出来。杨韵馨暗暗吃惊:“好俊的轻功身法啊,若是换了我,要避开这四人的棍棒自然不难,但要似他这般悠然自得却不易办到,更别说往杯中斟酒了。”

只听得掌柜的骂道:“******,一帮饭桶,老子养你们有屁用。”说着也提起一根木棍加入战圈。杨韵馨见他并非胡搅蛮打,棍法中颇有些章法。但五根木棍依然奈何不了白衣男子,他边跑边喝,突然停下,回过头来打了个酒嗝,掌柜追得太急,一时刹不住脚,虽未和他撞个满怀,却被他嗝了一脸酒气,幸好白衣男子未曾呕吐,否则掌柜的更加狼狈。

约打了一柱香的时间,掌柜已累得大汗淋漓,白沫生生,双手拄着短棒喘粗气。白衣男子放下酒壶、酒杯,上前来扶住掌柜的,道:“您老人家没事吧?”说着,将他扶到椅子上坐下,又倒了碗茶,端给他道:“来、来、来,喝口茶。”掌柜的喝了两口,白衣男子又在他背上轻轻拍抚,问道:“好些了吗?”那神情甚是关切,仿佛掌柜是他的至交好友,杨、蒋二人坐在一旁忍俊不禁。

少顷,掌柜的渐已恢复,白衣男子拾起短棒,递给掌柜的道:“来,您老人家接着打。”掌柜的即便再不知天高地厚,此时也不敢去接那短棒了,当即跪下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小的知罪了,小的再也不敢了。”白衣男子笑道:“你们也玩够了,我也喝够了,结帐吧。”掌柜的道:“小的哪敢要大侠的钱啊,这顿饭小的请客,大侠请便,大侠请便。”白衣男子取出一吊钱,扔在桌上,扬长而去。

杨韵馨对蒋晓菲道:“你在此稍坐片刻,我去去便回。”杨韵馨出得店门,见那白衣男子往南而去,便赶了上去。白衣男子背负双手,昂首阔步,摇头晃脑地在前面慢悠悠地走着。杨韵馨提起一口气,施展轻功,拼命追赶,一直追到城外,二人始终保持着原来的距离。

白衣男子来到一片树林中,突然驻足转身,举起右手,一掌自上而下斜劈过来。杨韵馨此时正在拼尽全力奔跑,哪里能如他这般说停便停,她脚下收势不住,一头蹿了过去,倒像是她自己送上门去挨这一掌。但杨韵馨毕竟是个老江湖,临敌经验丰富,半途中将纤腰后仰,身形一矮,巧妙地从白衣男子的腋下溜了过去,她不待自己身形站稳,就先出一招“回头望月”,当然,她来不及拔剑,只能用掌朝白衣男子的脊背打去。白衣男子并不硬接她这一掌,只将右掌往上一托,抓住她的手腕,然后往回拽。杨韵馨将手腕一翻,变掌为爪,也抓住那白衣男子的手腕。这是当时武林中高手过招时一种较为常见的比拼内力的方式:双方各凭内力将自己钉在地面上,然后拖拽对方,内力弱的一方当然会被拽动,脚先移动者算输。有时比拼双方的内力相差过于悬殊,弱的一方甚至会脚底离地,被对手掷出去。杨韵馨心知对方是个绝顶高手,不敢大意,当下暗用“千斤坠”功夫,将自己身形定住,然后使出十成内力往回一拽,这一拽竟将杨韵馨吓出一身冷汗来,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七尺男儿掂在手里份量居然比一个婴儿还轻!她不禁心头一凛:“天啊,他究竟是人还是鬼呀!”她刚才那一拽使出了十成内力,已是开弓之箭,那白衣男子被她掷到半空云中,恍若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在山风的轻拂下起伏飘荡,悠然自得,再看他脸上,依旧是带着一抹从容的浅笑,竟无半分惊恐之态。忽然,他身形倒置,俯冲下来,如苍鹰扑食,速度之快,难以形容,杨韵馨欲待躲闪,却哪里来得及,对方已欺身到她面前,杨韵馨只觉眼前白雾一晃,那白衣男子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把杨韵馨惊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忽听得一人在耳边柔声道:“小姑娘,你从城中一直追赶我到此,找我有事吗?”杨韵馨回头一看,白衣男子正站在她背后,她心中暗道:“好险。”刚才如果对方对她有敌意的话,俯冲到她面前只需一招“毒龙夺珠”,她一对眼珠子已经保不住了。杨韵馨敛衽为礼,道:“宝月阁杨韵馨,谢过周大侠手下留情。”白衣男子吃了一惊,道:“你就是杨韵馨!哦,对,你应该是刚从江南回来吧,此番江南之行可算得有惊无险呐,你可知道你的对手是个多么厉害的人物。”杨韵馨惊道:“你认识他?”白衣男子点了点头。“他是谁?”白衣男子笑道:“他既不愿告诉你,我也不便说,况他不过是个无名小辈,我便说出来你也不认得。就此别过了。”杨韵馨忙道:“周大侠请留步……”白衣男子笑道:“谁告诉你我姓周的?”杨韵馨道:“当今武林,除了冠峰剑客周振华,谁能有如此身手。”白衣男子恬然一笑,道:“你可知道,有本事的人未必都有名,有名的人也未必都有本事。”说罢,转身继续向南,依旧是背负双手,昂首阔步,慢悠悠地向前走。

杨韵馨望着他逐渐模糊的背影,呆呆地出神,良久,方自言自语道:“难道真的是我认错人了?”转念又一想:“也对,他的这身轻功,不要说周振华,只怕就连师父亦难以望其项背。那他又会是谁呢?他既有如此身手,在品剑大会上必然还能见到他。”

目送那白衣男子远去后,她转身往回走,迎面碰上了两个獐头鼠目之人,急匆匆地向这边赶来,从他们行进的身法不难看出,他二人都身负上乘轻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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