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显得萧条孤立的阁楼前,白发老人凝望前方。
他一身白布衣洗的干干净净,腰间挂着一个锦囊,身形清瘦挺拔,不像其他老人那般佝偻。
白发高高束起,插着一支玉搔头。白眉白胡须,脸上却没有皱纹,没有任何老相。乍一看,会误以为是少年白,是个留长胡子的俊俏青年。可若细看,他的气质显然是经过岁月的沉淀才感觉到的沉稳。
让人叹一声保养有方。
东篱先生喜游四方,看那各地的三月桃花艳,九月菊花霜,正月腊梅香。
三年前,他在南齐国帝都寻了一处文轩,准备呆个几年定定心,做了个简单的说书先生。
许是造化弄人,曾经的文人雅士是挤破了脑袋也要进这舞墨阁,而如今庭前杂草丛生,只剩他一孤寡老人。
舞墨阁是个大阁楼,总共七层,布局简单,但古玩古书名画多不胜数,让文人墨客移不开眼。
曾经这里的姑娘们皆是穿着妥当,谈吐不凡,琴棋书画不说样样精通,但至少一绝,并且卖艺不卖身。
不像其它文轩那般挂着羊头卖狗肉。
舞墨阁像是纸醉金迷的帝都刮过的一场清风,这也是东篱选择这里的原因。
楼阁墙上,竖着挂着几只竹架制的纸糊的灯笼,外面画着淡雅的白兰,有些蝴蝶停在上面。
东篱没有这么好的画画技术,能以假乱真。他顶多耍耍嘴皮子。这是舞墨阁阁主的手笔,只可惜她已经死了……
阁主艺名名风景,真名是什么他不知道,虽然只是掐指一算的事,不过凡事都靠算出来那就没有什么意思了。风景留给他很多银子,有了那些钱他倒是不愁吃喝,每天打扫打扫地方,跟其他人讲讲故事,或是听他人讲讲故事,时间也就这么过去了。
这一眨眼,就是大半年呀!
东篱同往常一样,早晨用膳后要出去溜两圈。
毕竟人老了,若不走走练练身子骨,怕是也没几天活头了,虽然他并不会死,但这是老人应该有的心态。他给自己的定位是六旬老人,就要活出老人的样子。
刚出门就看到远方有人驾马而来,他停了步子。
看着风尘仆仆的十七八岁的少年下了马,他的眼睛深深下陷,眼部有淤青,像是几天几夜没有睡觉。头发和胡茬像这周围丛生的杂草似的,又脏又烂的衣服能看出来穿着的是锦服华裳变,东篱心道可惜这料子。
东篱假装怒道:“晦气!老夫这么大年纪受得了几次惊吓?大清早看到这副鬼样子什么好心情都没了!”无视他正准备走,那少年却喊道:“东篱先生!”
东篱讽笑:“老夫不过一介草民受不得小侯爷这称呼,还请小侯爷莫要折煞老夫,老夫还是习惯小侯爷喊我死老头儿!”没错这人他认识,不,打小就闹得整个帝都鸡飞狗跳的人谁不认识?
他是忠义候的嫡子方天耀。
方天耀苦笑了下,扑通一声跪倒了地上,对着舞墨阁大门猛地磕起了响头,东篱数了数,整整二十个。
碰巧啊,这以前的舞墨阁除了他之外正好有二十个人!
“昔日天耀无知,害了风景阁主和无绝姐姐她们。天耀知错,求求您告诉我她们在哪儿,我知道她们没死,是我害的她们有家不能回,天耀只求有个赎罪的机会!”
东篱慌张的看了看四周没人,才舒了口气,小声道:“你给我闭嘴!你是想要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吗?”
方天耀反应过来自己不该在这种地方说话,闭上嘴默不吭声。
东篱看他也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孩子,生在候门,娇生惯养不懂人心险恶,而且风景丫头被害之事也不能全怪他,不过是被人利用的棋子罢了,所以也没打算和他计较。
但心中还是有口气,不出不行。望了一眼四周,他道:“这庭前的草我还没弄呢,没空和你说话,走开走开!”
“您进去歇着,我来。”
“好嘞!”等的就是这句话,东篱背着手使了个术法,一道人看不到的光打在野草上,野草草叶上瞬间长满了小刺。
不花银子的苦力,不要白不要,拔个草就能得到想要的消息?岂会那么容易!
东篱推门进去,关上大门没有上锁,回到自己的房里睡了个回笼觉。
等方天耀拔完了门前的野草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被那些不起眼的小刺扎伤了的手突然像是被无数的针扎过一样疼。不禁有些疑惑,那是什么草,怎的这般厉害。
方天耀一身尘土不敢进舞墨阁玷污这圣地。
舞墨阁坐落帝都偏僻地段儿,又因为半年前众人被查出事北齐国余孽,除了东篱先生外全都被判斩首示众。不料前朝太子却在那时举兵围攻皇城,两方交战,舞墨阁众人没被斩首却死于乱军之中。此事导致原本就不多生意的人嫌晦气搬离舞墨阁,所以周围并无人烟。
方天耀只好又骑着马到远处街道上酒楼要了间房,让小二备了热水,洗了个澡换了套衣服,才又去舞墨阁。
东篱见方天耀算是有点自知之明,梳洗之后才来见他,若是一身脏兮兮的进舞墨阁,管他什么小侯爷大将军他都会用扫帚打出去!
东篱懒洋洋的倚在榻上闭目养神,听见方天耀道:“东篱先生能否告诉我她们的下落。”东篱笑道:“究竟是她还是她们?这么多人老夫不可能全都记得住,还请小侯爷莫为难我。”
东篱眯眼看着他纠结一番,从嘴里挤出了“无绝姐姐”四个字,不禁笑道:“小侯爷要自欺欺人到何时?之前那般风尘仆仆不是快马加鞭从东琴国赶回来的?怎么,难不成没有见到那东琴帝姬?”
方天耀一愣,然后道:“不怕先生笑话,我去东琴之后,帝姬令大将军带兵活捉我,要拿我当人质,我是逃回来的。的确连东琴帝姬的面否没见着,不能确定她是否是无绝姐姐。”方天耀说着埋下了头。
东篱瞥了一眼,看不清他的表情,淡淡的道:“老夫说句不怕得罪你的话,你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公子哥儿,能在东琴大将军手底下活着回来……也堪称奇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