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紧闭的房门打开,随着开门的“吱嘎”声,我抬起头,仿佛生锈般的目光木然地转到门口。屋外已是夜色深沉,一团漆黑中,锦夜缓步走了进来,红色的锦衣好似流动的霞光,映得一室旖旎。
他来到桌前,伸出白玉一样的手,拿起我留给他的信。我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他从信封中抽出信纸,默不作声地看了一遍,然后慢慢地将信撕成碎片,每一声“嗤”的纸张破碎的声音都好像在撕扯着我的心肺。
白色的碎纸片落花一样地飘落在地上,我的目光定在那些飞舞的纸片上,仿佛飘落的是我的未来,我的希望和我与长风的幸福。
发呆的当口,锦夜已经来到床边,长臂一伸将我揽在怀中,我跌入他花香萦绕的怀抱。他紧紧地拥着我,带着无比的满足和欣慰,似要将我揉进他的身体里,与他合二为一。
“溪儿……”他在我的耳畔呢喃,“我在屋外站了两日,觉得竟有两年那么长。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害怕,我怕你会吃下龟息丹,会弃我而去……”
我愚钝的大脑一时不能明白他在说什么,呆呆地看着他,他叹息着抬起头,轻抚着我的面颊,他的美目中闪耀着欣喜而感动的光芒,我从来没有在他的脸上看到过如此温柔的笑意。
“可是你没有走,没有离开我。西门庆华说得对,应该让你自己来选择。你为我留了下来。溪儿,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我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快活过!”
锦夜抓起我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隔着薄薄的红衣,我感到手掌下他脉动的心跳。我仿佛被烫了一样,一把将他推开,我挣扎开口,声音却沙哑虚弱得仿佛漏气的风箱,“锦夜……我……不是……我……没有……我……”
“我知道!”他没有因为我推开他而有丝毫的不悦,反而满脸的心疼和愧疚,声音诚恳地打断我,“我知道我一直对你不好,我总是猜忌你,不信任你,还时常伤害你。但是相信我,溪儿,以后不会了。真的,相信我……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补偿你。”
说着,他复又将我搂紧,在我耳边一叠声地呢喃,“相信我……溪儿……相信我……”
我感觉自己坠入了大海之中,四周是冰冷刺骨的海水,张嘴之际,一串串的气泡冒了出来,我逐渐下沉,长发飘荡在水中,似黑色的水草。我终于缓缓沉落到海底,本以为事情不可能再遭了,却发现依旧没有到头。下面是黑暗深邃的一道海沟,深不见底,没有一丝的光亮,而我已经落入其中,飞速下降,堕向不可预知的深渊……
那夜锦夜没有走,而是睡在了我的遗珠苑,他搂着我,即便睡着了,脸上都挂着满足的笑容。夜半他会突然惊醒,直到确认我在身边,才会握着我的手,继续睡去。我发现我随手捡了送给他的那个印章,被他在顶部穿了一个孔,系上一根丝带,挂在颈间,悬挂的印章正好垂在他心窝的位置。
整整一夜,我毫无睡意,听着身旁他绵缓均匀的呼吸,心中似波涛翻涌。我一直没有去认真体会他的情意,无法想象他竟然已对我用情至深。
我也明白了,原来他一早洞悉了我的逃跑计划。连日来的困惑终于如一条藤上的果子,被我一个个串了起来。这件事肯定跟江映容那丫头有关,锦夜最明显的变化应该是翠儿溺毙后,江映容被带到锦府关押起来的那日。不知江映容跟他说了什么,让他知晓了我假死的大计,他放走了江映容,却没有立即拆穿我。
他捉了西门庆华,可能是偶然碰上的,一时为了泄愤暴打他一顿,也可能是料到此事与西门庆华难脱关系。后来西门庆华为自己开脱的一番信口开河,竟然歪打正着地点醒了他,我记得当日锦夜曾经说过,“自己回来才是真的回来。”于是他给了我一个自己选择的机会。
想到这里我不禁吓出一身冷汗,如果我吃了龟息丹,只怕是无法活着见到长风了。锦夜会杀了我的,即便他喜欢我,却不会容忍我的背叛,没有人可以在他面前玩花招。阴差阳错,我因发现有孕而没有吃下药丸,得到了锦夜的信任,也保住了自己的性命。这就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吧!
是的,我是侥幸的,有如神助地又逃过一劫。可是我并不觉得开心,前景实在是不容乐观。我不敢去想我都对锦夜做了什么,他又误会了什么,更不敢想有朝一日,他发现了事实的真相会怎么想,怎么做。那已经不是单纯的背叛、耍花招那么简单,那将是一场无法挽回的伤害和毁灭!
我内心挣扎,仿佛行走在山涧上的钢索上。我问我自己,我应该怎样做?
我明白,作为一个人,应该守着基本的诚信,应该忠于自己的感情,我不能昧着良心骗他,让他象孩子一般的满足快乐,这让我有很深的罪恶感,心底的愧疚仿佛一道枷锁禁锢着我,让我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但是此刻的我真的不敢告诉他真相。我承认我的自私,我怕他会怒极杀了我。我死就死了,可是作为一个孕育着孩子的母亲,我的生命已经不单单是我一个人的,我是一个母体,为我的孩子提供温床,提供养料,我死了,我的孩子也会跟着我烟消云散。
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我好像是站在一个密闭的铁盒子里,上下左右都是冰冷的铁块。
黑暗中,我轻抚着自己的腹部,虽然现在我还摸不到我的孩子,但是那种母子连心的脉脉深情似汹涌澎湃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心中的母性战胜了一切。
我可以不顾良心的谴责,可以背信弃义,可以谎话连篇,可以去做以前我所厌弃的任何事情。但是无论如何,我要保住我的孩子,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就不允许我的孩子受到丝毫的伤害!
身边的锦夜翻了一个身,如银色薄纱般皎洁的月光照在他完美无瑕的脸上,显得宁静安然。我别过脸去,不敢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