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是不是每个人心底都翻滚着对死有渴望?每个活着的人都不知道死后是什么样子,对那因无解而倍加神秘的死的虚无,天堂、地狱、轮回……人类穷极了想象来安慰自己。
我叫篱宗佑,从死人堆里爬回来的人。
死过一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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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茫茫月含悲,芳草风华寒霜催。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今天是一个最为哀伤的日子,人间最悲伤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在此我代表二老感谢各位领导、同事、朋友和亲人的光临…”
昆山市殡仪馆名为“智海”的礼厅中,站在前面的礼仪代替死者家属向来这里参加葬礼的人说倒刺,若是老人仙逝,应该由一名子女来念悼词,如今是儿子先于父母死去了,两位老人哭得整个人呆滞,殡仪馆的礼仪临危来代替。
“…令人叹惋落泪,警察已经查明死因,让我们相信他的灵魂将得以安息…”死得惨,悼词不好说啊,礼仪现在多想死者或者死者家里是信教的,这时候就可以说:主将原谅他的一切罪过,他回归于主的怀抱。
看,神明自然是不存在的,但这些想象出来的产物太有用了,如果信教的话悼词就能说得顺多了,那套信教的悼词更好背,他背得更熟一些。
偶尔有人低声说两句话,偶尔有人赶过来自己进来,基本上葬礼在安静中进行着,只有老人的哽咽声不时响起,在心软的人的心上狠狠揪一下。
在很多地方小孩子未成年夭折是不办葬礼的,种种迷信说法觉得不吉利,更因为父母太伤心没有心思和精力来应对葬礼上的一切,死者已经成年工作,单位领导和同事帮忙办了一个葬礼,葬礼比较简单,规模很小,只请了几个至亲和领导同事,出乎意料的,死者生前很多朋友也来参加。
这些来的朋友,死者生前可能都没有见过,只是从他们的群里和联系方式中得到消息,能过来的都过来了,大部分的穿着和举止并不夸张,基本都换了深色衣服,但有不少戴了单个耳钉,还有几个男的未免太漂亮太娘以至于太引人注目了。
有一个穿着全黑的鱼尾裙,帽子上的黑色薄纱遮住了半边脸,细腰,步伐款款,但从肩膀宽度可以看出是个男的。
他们陆续进来的时候仪式已经开始,搞得礼仪好几次忘词,微张着嘴愣在那儿一秒,一秒后才把词给接上。
仪式进行着,他们越来越多,小小的礼厅显得人头涌动,有些拥挤。
“他们怎么来这么多人?”小何看着那些朋友微微皱眉。
“大约因为是小众,所以更抱团。”夏雨道。
“死者父母本来就伤心,让他们见到自己儿子生前交往的这些人会更受刺激,这些人都不知道收敛。”
“也没碍着谁,过来送最后一程是他们的情谊,你是在歧视他们么?”
“这还没有碍着谁?他们都不想想死者父母的心情,若是有情谊就不该出现。”小何小声道。
结案后夏雨准备回去了,被跟她多有合作的法医张伟拉过来参加葬礼,她腹黑的小心思一想,不能就我被拉去那种地方啊,于是把小何和冰冰也拉上垫背。
对了,即墨默默地、一句话没说,也跟过来了。
小何要和夏雨说话,这里场合不能大声说话,站远了听不清,说着说着自然就走近了,两人用手掩了口,头几乎碰在一起,忽然,即墨就伸手把夏雨拉到了自己另一边,自己横插在他们之间。
夏雨一愣,一下子就被拉住手腕,拉了过去。
小何愕然,看着被拉走的女子。
冰冰在后面一排站着,这一排原本他们的站位是小何、夏雨、即墨、张伟,现在变成了小何、即墨、夏雨、张伟,站位本没有什么重要的,特别随意的事,默哀之后就走了,即墨这一拉特别刻意,直接导致特别“可疑”,周围好多人看过来。
尤其死者的朋友们,那个圈子的人心思细腻地说,目光中多少有了感兴趣的意味,分明都在说:哦,是这样啊,剧情有意思,好像言情剧一样。
搞得这个装小女人的一分尴尬、两分不解、三分羞涩,转而立刻当作刚刚什么都没发生,对这边的张伟小声道:“你们真的把死者拼起来啦?牛!小女子佩服。”
张伟本不想跟夏雨多说话,但提起这件事他充满了自豪感,死者的尸体都成什么了,好不夸张地客观地形容,两个字:肉糜,肉糜啊,他们几十个法医,昼夜不歇,将属于死者的肌肉和皮肤组织从猪肉中分拣出来,这一步还不是最难的,白天生产的几只二师兄已经都变成了香肠,只有很少量残留在机器中,混在了死者的肌肉组织中的一起。
最难的是将这些重新拼和,将死者还原成一个人的样子。
“你不要问我们用什么将肉沾回去的。”张伟道,他的潜台词是:你快问你快问,快问我们的方法!
夏雨道:“估计是万能胶,小店卖得那种。”
“……”张伟默,他还想好好自夸一下呢,这个女子真不可爱,这个机会都不给。
“你们真够敢作敢为的,因为很快就会烧掉,所以也不会被发现,能想到这一招,厉害!”这个女子还是可爱的,需要夸人的时候绝不会吝啬赞美之词。
张伟飘飘然,“我想的,我们先用医用胶试了粘度不够,我说用工业强力胶,他们都说不行;还有人想缝合,更不可能了,我去园区的小店,把店里所有的胶水都买回来,拿几粒肉一试,有种万能胶果然是可以的,虽然也不牢靠,但让老人最后看一眼足够了。”
是啊,虽然不牢靠,但让老人最后看一眼足够了。
这也是社会基本面平稳,恶性案件少,几十个法医实在是空闲,否则也不会用空干这件事,死者不幸得了抑郁症,死得不幸,但最后是幸运的,有很多人关心着他父母的感受,为他最后尽一份孝道。
案件已经破了,尸体什么样对案件已经没有任何帮助,他们拼出来就只是让老人看一最后一眼,殡仪馆的化妆师再一化妆,死者跟没有碎过一样,死者在父母最后的印象中,还是那个玉树临风、孝顺努力的儿子。
即墨下的命令,本地和外地支援的几十个法医一起完成的,即墨最后也有帮忙,几十个七年医学出身、出现场的高级技术人员拿碎肉玩拼图,
但,没有人会觉得他们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