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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我是怎么回家的

我三十岁时记不起很多人,我怀疑过自己的记忆力。要知道,记忆力随着人的年龄的增加,也衰退了。但在城市里生活的久了,被橙色的路灯麻痹的久了,有一天,一天的晚上,我突然顿悟了,我也不是记不起很多人,而是不愿意记起来。也不是不愿意记起来,更多地是不想谈起来。因为不想谈起来,所以就说记不清了。但我还记得郑碧坛。记得郑碧坛这个人,却记不得郑碧坛当时做的事情或者说过的话。记得郑碧坛,是因为我母亲跟我说过一段话:

当初你去地里偷山药,被郑有林逮住,又被你爹踹了一脚,不敢回家,独自一人留在麦秸垛里睡觉。是郑碧坛把你叫醒了,送回家里。郑碧坛说:“有多大点儿事情,能让一个孩子这样。”

我就记得郑碧坛对自己的这个好。如果没有他,自己还不知道用什么理由回家。事后多少年再想一想,的确不是个什么事情。但当时,对我来说,却是个事儿。那时我还是孩子,没有碰到过多少大事,被爹踹一脚,就觉得是断绝父子关系了。于是才有了挖沙土洞,要饭的想法。这种远离父母,远离生身之地的想法,竟然那么早,那么深地生长在我的心里。乃至我遇到点事情,就想着离开。但终于,这成为了现实。我离开了冀村。

尽管这样,我也没有怨过他爹。不是不能怨,而是怨不起来。一来我母亲只跟我提过一次,还是上大学的时候,说这个,可能重点不是在郑碧坛,而是在修复我和父亲早已崩溃的关系,母亲希望我能够记得,我爹从来都没有记恨过我,也希望我能够不记恨他;二来,我自己也记不起来到底这件事是真有,还是我母亲编出来的。但我根本不会怀疑我母亲,所以,就说自己也实在想不起来。

尽管这样,我也依然记得郑碧坛。记得虽然记得,但从来没跟郑碧坛说过谢谢。不是不想说,而是没有说的机会。所以就一直这么默默地谢着。

郑碧坛是一个蔫儿人。蔫人一般都没有脾气,但有脾气时其实也很大。他平时说话声音细,比别人慢了半个节拍。也从来不会参与那些闲汉,闲妇女的胡扯,最多是远远地蹲着,听,只是听,有时还笑一笑。别的人,尤其是郑东起,看到他笑,就笑骂他,笑个鬼儿,你懂个球儿啊。众人哄笑。大多时候他不回应。但他也会因此而生气,开口还击。还击时,第一个字声音高点儿,节拍跟上别人,后续的千百个字却依然是细细的,慢半个节拍,仿佛是一脚登天,下一脚坠地狱。是个有开始没有结尾的蔫炮!

在他看来,土地比人好相处。所以,他不干什么营生,老婆骂他,他就走出去,到田间地头去转。开始,他老婆还生闷气,东家告西家诉,但日子一久,倒给郑碧坛的蔫儿脾气给制住了,只剩下笑笑地一句:“怪不得人家叫你老碧……”。

郑碧坛本该被人叫做“老郑”,这才是冀村里对人的叫法。叫人要叫姓。“老郑”被叫做“老碧”,纯粹是糟蹋他的意思。不称他的姓,是一个看不起;叫“碧”,跟女人生殖器的俗名谐了音,又是一个看不起。一个人这样叫他,他没有反应;第二个人就跟着叫,他还没有反应,于是第三个、第四个跟着上,都在嘲笑郑碧坛的时候,自己得到了满足。

“老碧”是由郑东起叫起来的。郑东起是郑彪的爹。郑碧坛比郑东起大一辈儿,但惹不起他。不是不敢惹,是惹起来没有资本。但郑碧坛自己说是没有时间跟他绕口舌。有这些功夫,他倒愿意去照料他的地。用他的原话说:“跟他了个****的囔囔,有那功夫,还不得到地里干个活儿!”

郑碧坛的爹生在乱世,长在乱世,在外混跑了十几年,没有攒下什么,当天下大定时,他才回到村里,养了郑碧坛。郑碧坛一出生,就带着他爹的期盼来的。对他爹来说,不是生了郑碧坛,而是生了自己的期盼。

郑碧坛的爹在郑家祠堂里开了一个武术团练。大人去看热闹,孩子去瞎闹腾。郑碧坛自然得了真传,没人敢欺负他。不是因为他厉害,而是因为他爹厉害。但郑碧坛的爹看别的孩子都怕自己的孩子,就以为郑碧坛很厉害。

郑碧坛却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因此也从不惹事生非,一切行事,都显得有点谨小慎微,这让郑碧坛他爹多少有些不痛快,觉得儿子懦弱了,也不免遇到事情时呵斥和臭骂。一来二去,年轻时的郑碧坛就已经有些猥琐的样子了,随着年龄的增加,岁月又加重了这些猥琐,变成了沉默寡言的蔫人了。

他爹的呵斥和打骂没有让郑碧坛变得如他爹的意思。郑碧坛话少,也就是在这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锻炼出来。不是他想说的话少,而是他觉得说出来也没有意思,既然没有意思,那还说出来干什么呢。以后,一遇到他爹边咳嗽边生气边吵骂的时候,他干脆把镰刀夹在胳膊下,奔自己家的自留地去,要么干坐,要么翻土,在那,比跟人在一起的感觉要好。

一来二去,郑碧坛的性格也就这样形成了,还得了一个“葫芦”的绰号。应该说,不是“葫芦”,而是“闷葫芦”。人们嫌三个字太长,直接就葫芦葫芦地叫起来。到了郑碧坛要娶媳妇的年龄,媒婆也葫芦葫芦地四方宣传,也就这么叫了许多年,直到他被郑东起叫起来了“老碧(读一声)”。

郑碧坛娶了葛子寨一户姓秦人家的姑娘。姑娘没有名字,就叫秦,也或许是“芹”,但怎么叫,都是一个字,可以做名,可以做姓。秦长得男相,但做事说话跟男人相似。听说是葫芦,见了一面,就定下了。她心里有一本帐,给人家做媳妇,别的不怕,就怕受气,这样一个闷葫芦男人,能有多少能耐,地里的庄稼活未必有自己一半的功夫,还不把他管得严严实实。她把这番算计告诉爹娘,一家子人也觉得十分妥当。于是,就赶紧开介绍信,领结婚证,挑了一个黄道吉日,吹吹打打嫁了过去。

这一吹一打,就在这声音的绕梁余音中过了三年。秦给郑碧坛添了一双儿女。男孩大一岁,起名叫郑有信,女孩小一岁,起名叫郑有兰。一双儿女长得十分喜人,眉眼清秀,像菩萨座前的金童玉女。更可喜的是,两个小人冰雪聪明,开口早,十分的懂事。这让郑碧坛他爹又重新看到了希望,整个人也精神了,咳嗽也少了。或许在他看来,儿子郑碧坛除了这一双儿女,就没有做过让他高兴的事情,也没有一点儿让他觉得不虚人生。这一对儿女的光辉掩住了郑碧坛的笑。希望就是如此,让人永远都不停息自己的脚步,即便曾经摔过腿,扭过胳膊,也在希望中统一地被忘记了。

在这一对儿女带来的喜悦中,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了六年。这期间,地也分了,锅里开始全是白面的馍馍了。日子就是那样的滋润,那样的让人觉得自足、惬意,有时,郑碧坛心里想,就是那社会主义来换现在的日子,也不换。

老话说,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郑碧坛命运的转折,就像是旦夕一样,转眼就来。在老大郑有信七岁的年头上的春末夏初,郑碧坛他爹带着郑有信去镇上赶集,去买一头毛驴。骡马市在运河边上,连着还有一大片木材市场、杂耍摊子,运河堤上是杂货街,什么有卖,好不热闹。一来这是个大集,一年才有这么四回,人多;二来这郑有信正是贪玩的年龄,看什么都新鲜;三来郑碧坛他爹也有要紧的事。这么赶在一起,合适的驴买到了,但孩子没了。郑碧坛他爹急了,也不管驴了,逢人就问,没人回答就一声一声地叫,从东到西,从南北,来回抄了几遍,抄的人都散了集,孩子还是没有影。老头就像疯了一样,又沿着运河找,在草壳子里找,在码头的坑坑里找,到村里去问。正找着,就感觉有人拉住他的胳膊叫爹,他回头看一看,一甩胳膊,照着郑碧坛就一巴掌,打了郑碧坛一个趔趔。郑碧坛翻身起来,就抱住他爹,只看他爹,又看了他一眼,喉头一上一下,身子一挺,一口血就喷出来,又滴滴答答从嘴角流下来。老头两眼一翻,就背过气去。这一背,就没有再清醒过。

郑碧坛他爹着急孩子,内心悲愤,对不住儿子夫妻两人,又上了些岁数,一连吐血四五次,撑不住了,撒手西去。临走前,拼了力气,对郑碧坛说,要他一定找回有信,不然到了那边也不能安宁。

丢了儿子,秦自然也十分伤心,但看公公这般模样,也顾上自己的那份悲伤了。原本郑碧坛就是不怎么管事的,他爹出殡的事情,倒都是秦里外的忙。头七过后,秦不知哭过多少次,还不好说公公的不是,只哭喊“我那苦命的儿”。

郑碧坛岂能不心疼,但这是个把情绪放进肚子的人,白天跟个没事人一样,晚上睡不着就到那块自留地里去哭,哭起来也没有声音,眼泪只是往下流,仿佛要把这块盐碱地浇灌成肥田沃土一般。

但日子却不因世事不爽而停步,地里的庄稼还要浇水、还要拔节。一切悲伤都会在流逝中变得麻木,变成痕迹。当人们不再劝解郑碧坛夫妻时,表示这事情已经在村里人的心中过完了,被忘却了,成了休息时的聊资了。既然没了,还可以再生。但郑碧坛却硬不起来,秦还觉得是这一阵子闹腾的。

实际只有郑碧坛自己清楚,他找借口推脱,不沾秦的身子。好不容易捱到冬天,地里闲下来,郑碧坛就说自己趁这个工夫出去找一找有信。

秦却不愿他去。骂道,这么冷的天,出去冻个浑球,孩子找不到,冻死在外,又少了一个干活的。又劝他,与其去找,不如想办法再生一个,趁冬天没太多事,不如努把力,多耕一耕自家的地。

郑碧坛本是个不大有主意的人,于是又在家里试了一番,这回却把秦给惹恼了。一脚把他从炕上踹下去,骂道,你个闷葫芦。

此后,郑碧坛再提出去找孩子,秦也不再拦着,也不同意,只剩下不搭理。春节一过,郑碧坛收拾了东西,走出了村口,顺着打听来的蛛丝马迹,直奔河南地境而去。

镇上的集市依河而兴,往南入河南,过河往东入山东。一年四个大集,三省交界的人都来凑个热闹。人贩子也乘机拐带人口,拐带的都是好看的孩子和妇女,带到外地买个好价钱。解放前更是兴盛,到如今,到是一个杀头的罪,却也因为价钱涨了不知多少倍,不曾完全禁止,仍有人铤而走险。村里人原本多事,听说有人丢了孩子,有好事的倒是主动来提供线索,线索还在其次,主要是查看情况,好作为谈资四处炫耀。但这线索却一般有根有据。说,当天有人见背着箩筐的人,那箩筐用布遮盖的严实,沿河往南走了。又说,这人贩子拐人,都是用上药的,别说吃了,就是闻一下,人就傻了,跟着那人走。往年,都是河南那边过来的人贩子多,那边兵荒马乱,人穷没生计,只好琢磨这些道道,拐了人去卖。听了这些,郑碧坛想,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人贩子,也不知道孩子是死是活,又在哪个方向,倒不如拽着藤去摸瓜,先去河南那边寻一寻。

他也没有什么方向,也不知道走到哪里算是个头,沿着运河往南走,见村子就去转一转,看有没有他家的有信。既然是贩人,哪里有就近卖的道理?!这个闷人,却也有自己的一番想法。他想,谁能想到人贩子是个什么想法,反正是这样找过去,还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地方。于是就见村子就去看,越走离家越远,越走离河越远。这往南一路走来,天气就越暖和,人说话的声音也就不一样了。他不敢说自己是找孩子的,怕人家藏着孩子,也怕碰到人贩子再把他给贩了,也怕是外乡人,被人问起来不好回答,弄到派出所去,来个遣送回家,前功就尽弃了,索性装了哑巴。他一身破烂,又不梳理头发,披在脸前,又显得木讷,活像个傻子,去讨饭,到没有多少嫌弃他的,多少给个窝头给碗热水,饥一顿饱一顿的。倒是有一样,每到一个村子,小孩必跟在身后,唱:

叫花子,端个盆儿,邋遢着个破鞋,满街找食儿!

郑碧坛也不恼,正好看看孩子堆里有没有他家有信,要走了,还有一群孩子跟在后面,他就呜啊呜啊地乱喊,张牙舞爪地吓唬,孩子也不恼,笑一声,轰地散开,远远地唱:

哑巴苦,哑巴酸,哑巴从小没人管,爹不亲来娘不爱。

这一天,郑碧坛走到一条大河旁,堤坝很高,河面很宽,比运河的要高,也要宽。但河里没有水,只有些零星水洼,他就走过去,想去喝口水,却发现里面都是些羊粪,于是叹一声,靠着河坝找了个草窝子,蹲下来休息。他看着那河坝,那河沙,那干枯的河床,就想起了运河,想起了运河,就想来那场集,想起那场集,就想起了有信,于是哭了,想起有信,又想起他爹,想起他爹的好,还有不好,于是又哭了,想起他爹,又想起自己这一路的一无所获,于是哭的更厉害了。想到不知有信是死是活,要是活着,是卖给好人家,还是穷人家受苦,要是死了,不知道有没有个睡觉的地,也不知道跟他爷爷见过面没有。这哭得就不是噼里啪啦地掉眼泪了,声音也出来了。

他正哭的厉害,就听后面有人说话,大兄弟,遇上什么难事,哭得这黄河都干了。

郑碧坛回头一看,是一个老头,怀里夹了个羊鞭子。就醒了醒鼻子,说,嗯,找不到家了。说着,眼泪就噼里啪啦地掉。

老头吆喝了一声,甩响了羊鞭,十几只羊咩咩地向前走了几步,都低头啃枯草,有几只羊不客气地看了郑碧坛一眼,又低头去啃草。

老头靠着郑碧坛蹲下,说,听你口音,不是这边的人,从哪里来啊?一个大男人不是碰上大难事,怎么哭成这样。

郑碧坛忍不住,它憋在心里难受。于是把事情的前前后后都说了一遍,说到伤心处,又掉起眼泪。那老头听着,也掉眼泪。完了,老头说,大兄弟,咱们俩情况差不多啊。你丢了儿子,我丢了闺女啊。

那老头接着说,都七八年了,那年冬天来了个外乡人,是个小伙子,口音跟你差不多,生了病,正赶上我放羊,就让他在家住着养病,平时我们对他挺好的。谁知道,过了三个多月,他好了,没有打招呼就走了,走就走吧,咱不图报个恩啥的,他又把俺闺女给拐走了。我们就那么一个闺女,长得还行吧,还没说个婆家呢。

停一停,老头说,看开点吧,大兄弟,你丢的是儿子,八九不离十是卖给好人家了,强过跟你受着土里刨食的苦。我那闺女,就不知道给卖到哪里去了,受了多少苦啊!

这天晚上,郑碧坛在老头家里过了一晚。也洗了洗脸,吃了一顿出门以来最热乎的饭。饭后,老头、老太太跟他拉家常,拿出闺女的一张发黄了的黑白照片,说,看,这是我们那闺女。郑碧坛一看,心里倒是有些吃惊,借着灯光,有那么几分面熟,仔细想一想,像是村里的那个焦作婆娘。

老头俩口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央求他在找孩子的时候,给看着点,万一碰上他们闺女也不是不可能的事。郑碧坛又问了有关他们闺女的事情,心里有了八九分账本,说,能不能把个照片给他,遇到了也好有个凭证。老俩口有些不舍得,老头转身摸出个烟袋锅子,嘴断了,剩下半截,翻过来的面上,刻着一个周字,歪歪斜斜的。

老头说,大兄弟,这个烟袋坏是坏了,可是不妨碍抽烟啊,这个,我那闺女认得,这个字,还是那年她给刻上的。遇上她,你给问问,到底为什么这么心狠,撇下亲生的爹娘?又说,只要她能回来,什么都行。

第二天一早,老太太给蒸了几个窝窝,说,年景不好,又不能干活,没有多余的白面,窝窝就这么几个将就一下吧,又切了一块咸萝卜,塞到郑碧坛手里。千叮咛万嘱咐,回去后要留意他们闺女的下落,还有捎带的话。又说,别老在村里找了,说不定给卖到城里了,城里人有钱啊,喜欢养儿子啊。又说,过了黄河,就往西走,就到开封、郑州,然后顺着大路往南走,就回去了。郑碧坛噢噢地答应着,一步一步地跨过了黄河。

十几日工夫,郑碧坛就到了开封。他这三十浪荡岁,头一次出这么远的门,头一次出来这么长的时候,也头一次走了这么的村,听了这么多的不同的声音,更是头一次到城市来。人多、干净、卖什么的都有,人也好看。但就是乱,乱得他不知道从哪里找,还有就是不好要饭,不像村里,都能舍给他,又怕遇上大盖帽,把他抓起来。于是就这么没头脑地撞来撞去,躲来躲去。

人只要活着,就有路走。郑碧坛慢慢地做起了捡破烂的拾荒生计,走街串巷,拾破烂、找孩子,两不耽误。别人问他,开始他不敢吭声,还装哑巴,后来见没大事,也就开口说,但决口不提是来找孩子的。有的小区不让他进去,他就在门口蹲着,看进出的小孩。有时,也到学校附近蹲着,看上学的孩子里有没有有信。开封不是个村,他这么一来就费了工夫了。从春到秋,就耗在开封了,可也没有个结果。他决定再去郑州。

天黑了,郑碧坛才到郑州城。这郑州城不比开封,自省会转迁至此后,蓬**来,俨然一派大都市的气候。他看着橙黄色的城市,有些喜悦,有些担忧。喜的是有信在这里多好,忧的是有信不在这里。在馒头铺子,郑碧坛买了两个馒头,寻了一处桥洞,蹲下来想如何找有信。

正值夏末,晚上的风格外凉快。桥上来往的车辆呜呜地闪过,风也时紧时松吹来。就看到黑暗处晃悠悠地走来一条狗,那狗颤巍巍地,尾巴、耳朵都耷拉着,张着大嘴颤颤地走过来。那狗走过来,离郑碧坛还有几步的地方,低声呜呜地叫,虽然不能言语,但也透着末世的凄凉。那狗被橙色的路灯打着,形单影只。

郑碧坛以为那狗是闻到馒头的香味,前来要食儿。于是掰下一块儿,扔给它。但那狗也不闻,却呜呜地更加悲切了。那下巴低垂着,连舌头也不曾垂下来。它望着郑碧坛,既不走,也不前行。郑碧坛就有些生气,骂道,你个怂狗,到底要做什么,不是我占了你的窝了。他站起来,趿拉着鞋,又往外靠了靠。这桥洞很大,地方也宽敞,两侧有路灯照明,只有这中间一块稍微有些暗淡。郑碧坛往外挪了挪,那狗也略停一停,呜呜地往前挪。

郑碧坛的气更大了,莫不是这狗也来欺负他?他看看周围,弯腰想捡起一块石子,去打那狗。那狗见他弯腰,转头就呜呜地走。郑碧坛也没真想去打它,就丢了石子,站在那儿看那狗。那狗见他不扔石子,也转过身来,颤颤地看着他。这一人一狗就这样对峙着。但那狗还呜呜地叫。就这么来回几次,那狗也累了,靠在阴暗处,呜呜地趴下,却把头扭在一旁。

第二天,郑碧坛醒来,却看到那狗就趴在自己跟前两步远的地方,盯着他看。见他醒了,也颤颤地站起来,又呜呜地叫。郑碧坛揉揉眼,却吃了一惊。趁着这阳光,他看的清楚,那狗嘴上分明插着四根钢针!那钢针都刺进肉里,外面露出的一截已经些许生了锈。这个伎俩却是有人要故意折磨这狗,让它不能进食,一直饿死。郑碧坛朝那狗说,你也遭了这样大的罪,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啊。又说,我给你拔去,你可不能咬我。于是朝那狗招招手,唤它过来。那狗也颇通人性,颤巍巍地走过来,被郑碧坛的手碰了一下狗头,它竟然打了一个抖,却也接受了这抚摸。

郑碧坛拿了一截木棍子,放在狗嘴里,一边放,一边说,你别动,越动越疼。那狗果然老实,缩成一团,蹲在那里不动。郑碧坛一手扶着木棍,一手去拔针。刚碰到那针,狗就呜呜两声,郑碧坛就好言安慰,趁它不留神,拔下一根。再拔后面几根,那狗就老实的多了。原来这狗也很怕拔针时的疼,拔过一次,还可承受,反而不再畏畏缩缩。

等针都拔掉,那狗就把舌头吐出来,有了些活力,朝着郑碧坛哼哼,尾巴也翘起来,溜溜地转个几个圈子,把昨晚上地上的馒头嚼吧嚼吧吃了,汪汪叫了几声,跑走了。

郑碧坛不去管它,自管沿着路去找有信和自己的生计。中午时分,他坐在树荫下凉快,却看到那狗也寻到他的身边,一转颓废的神色,也翘起了尾巴,精神得很。那狗见到他,十分亲切,在他身边趴下,不吵不闹。从此,这狗就跟了郑碧坛满郑州城里转,一人一狗相处的倒十分融洽。

从夏到春,经寒到暖,郑碧坛又是一无所获。倒不是真的一无所获,有信是没有消息,但得了老黄这个好狗,也因每日奔走这大小街道,见了不少人情世故,更好的是,辛苦地做得拾破烂这个副业,到让他衣食无忧,还有了些积蓄。有时候,他想,要是有信在城里哪个人家当儿子,也不错,看着孩子,个个穿新衣,吃馒头,胜过跟自己过千百倍。这样想,倒是担心那有信即便看到自己,认出自己来,也不想再跟自己走,说不定,一看到自己,就偷偷躲起来,所以才找得这样费劲。这样想,郑碧坛心里有些难受,又有些舒坦。个中滋味,除了自己,还有谁能了解?他说给老黄,老黄就默默地听,不叫,也不跳着走开,像足了那听惯了他诉说的自留地。

这一日,郑碧坛在客运站捡破烂。这里是各地方人来人往,交换行程的地方,即便是人贩子,也要坐车在这里周转,去往各地。他希冀能够看到有信的影子。有人在身后喊,闷葫芦。这是来自冀村的声音,听着十分熟悉。他转过身四处张望,却发现身后不远处有人正四处打量他。原来是王贵军,他原本在冀村做木匠,随人来这郑州找活做,这天正是在这里等车,却不成想碰上了郑碧坛。王贵军见是郑碧坛,就说,你这出来都快两年了吧?也不给家里捎个信。又问,找到有信了吗?又说,找不到就算了,孩子未必受屈,你还是赶紧回家去看看,回去晚了,闺女都没了。

郑碧坛就急了,说,我闺女怎么了?在这时,有人喊王贵军上车了。王贵军要走,郑碧坛就拉住他要他说清楚。王贵军答应了同伴,又说,不是我多嘴,你老婆给你戴绿帽子了,往后你闺女有好啊。说着,挣脱了郑碧坛的手,快步上了车。

这好似一个晴天霹雳。郑碧坛不是没想到秦这样,而是说恨自己没有想到闺女,老是找有信了,倒是把有兰给忘了个干净。既然看不到的使不上劲儿,就应该把现成地看好。现在,这个郑州城也找得差不多了,找到有信也不太可能了。两年了,那闺女不知受了什么罪。他这样想,就把找有信的心收了收,回去收拾一下,就一门心思想着回去。

这一走不同往常,他不再见个村子就去找有信,一路直奔北走下去,还好有老黄一路陪伴左右,倒也不寂寞。时值初夏,倒也不用担心住宿,习惯了野外的露宿,脚程也快。这一日九十点光景就到了冀村。

这个时光,村里的人家大都睡觉,或是看电视,这街上倒是一个人影也没有。郑碧坛的家在村西,紧靠大路和水坑。现在还没有到雨季,坑里没水,他和老黄就从坑里爬上去。他轻手轻脚地跨国泥墙——这原本叫不得墙,实际就是齐腰高的土栅栏,是用坑里的老泥和了水垒起来的。他听了王贵军的话,故此轻手轻脚,倒要看个明白。但老黄到底是个畜生,它才不晓得如何轻手轻脚,扑棱棱地窜过墙头。

这响声就惊动了屋里人。东边屋里的灯亮了,听到有一男一女在说话,女的说,有动静,你去看看。男的说,有什么啊,什么狗啊猫的,闹春了。女的说,你个死鬼,你才是那闹春的狗……后面就听了笑了几声,灯也就关了。

郑碧坛听出来,这男的是郑东起,女的是秦。他有心去撞破门,抓住着一对狗男女。却立在树影里,半天没有迈出一步。老黄在院子里闻了半天,靠着西边墙根下扫了泡尿,又跑过来,立在郑碧坛左边,只等着他发一声令,就冲进去咬人。

半晌,郑碧坛回过身,就跨过墙,走到坑里,又从坑里走上来,沿着路走。老黄也扑棱棱窜出来,跟着他。郑碧坛走到打麦场,老黄就冲着麦垛汪汪叫,郑碧坛走过去一看,一个孩子只露着一个脑袋,身子在麦垛里,睡得正香。他把那孩子叫醒,问是谁家的。

不用说了,这个孩子就是我。我就是这样又回了家。

我记得郑碧坛他在我家里呆了一会儿,我爹跟他说话,还拿了剩饭给他吃。但到了后半夜,郑碧坛到底走了。

郑碧坛也不回家,径直走到打麦场,把郑有柱的那个麦垛洞踹了踹,又在旁边挖了个小洞,老黄就趴在那,陪着郑碧坛。郑碧坛看着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还是那样的纯正。初夏,晚上的风还是有点凉啊。

第二天天没亮,郑碧坛就走远一些,约莫早饭时候,才进家门。秦看到他,有些吃惊,却也没有那久别的热情,淡淡地说,知道回家了。

郑碧坛嗯了一声,又问,有兰呢?

话音刚落,就听见院子里有姑娘的声音说,你等我,我拿块干粮就走。就听到当当跑的脚步声,进来一个小姑娘。那孩子有一米多的个头,一身红,扎个小辫,小脸因为跑的,露着红,喘嘘嘘地。看了郑碧坛一眼,径直去拿馒头,问道,妈,这是谁啊?

秦没有答应。

有兰拿了馒头就盯着郑碧坛看,外面有人喊。她应承着,就往外跑,跑了两步停下来,又回来看郑碧坛,问道,你是爹?就爹爹地叫他。

郑碧坛早已是泪流满面,听她这么一叫,就一把抱起她来,不舍得放手。

外面喊得更急,有兰就挣脱了,跑出去,听她说,我爹回来了。

秦却说,你个闷葫芦,闺女叫你,应都没应一声。

这就算回到家了。此后,郑碧坛的话更少了,秦问起这两年来外面的事,找有信找的怎么样,他却怎么问都不在说。在话上,除了吃饭、干活的那些,两个人都没有多余的。平时,郑碧坛吃完饭就是在地里刨食,把自己家里的地和庄稼伺候的好,见了的人都说这地里的庄稼长得真好。但也有一样,也许是放下了有信,郑碧坛男人的能力又回来了。一旦秦有要求,他就奉承一番。那秦原本有愧,又见郑碧坛比以前还生猛,却少了其他的心,不再跟郑东起拉拉扯扯。这家的生计就渐渐有了起色。

过了几年,有兰住校了,农闲了,他就和秦套上驴车,串村去收破烂,几年下来,到有了积蓄,换了三马车。三马车从新到旧,废品站从无到有,从有到无。秦从脾气暴到没脾气,再到为了自己男人搭上性命。一晃又三十年就过去了。

他郑碧坛没有埋怨他爹老是打他骂他,没有埋怨丢了有信,没有埋怨秦背着他偷人,也没有埋怨有信知道回家的路也不回来,回来了也再回去,不曾陪他这个亲爹过过一个年。

他郑碧坛这辈子,话少的就像这土地,品行也像这土地。土地默默无语承载着人、庄稼,还有牲畜。你给它施肥,播种,她就给你长出粮食,你给她除草、翻身,她就松软非常,种什么长什么,每一寸都没有浪费。你对她不好,她也对你不好。郑碧坛对着土地,他多么希望人就像这土地一样,不欺人,也不自欺。他年岁大了,看着曾被自己服侍了一辈子的土地,还是像以前一样,不停地长出好庄稼,心里就暖暖的,想到自己将会永久地睡在这里,跟她融为一起,就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又得到了延续,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不管是白昼还是黑夜,他都跟她在一起,不欺人,也不自欺,内心得到了寂静和安宁,那死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当他五十一岁那年春天,坐在自留地里,对着秦的坟,他这么想,这就是自己的命,土地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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