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绿儿的声音在静悄悄的里屋显得还是音量不低,朱淑真翻个身,这绸缎被子是今年入冬娘新着人给置的,绵绵软软,十分舒畅,不愿起身。
“小姐,再不起来收拾下,就赶不上出门放芭蕉船儿了,你莫不是不想去外面看看了?”绿儿又倾身哄劝,若不是这时候不喊这小人儿起身,待她自己起身误了时辰,怕是一桶的不乐意就泼出来了,到时候哄劝也是不易。
“唔,现在几时了?”朱淑真眼睛还未睁开,在绸缎被子中也不过是略微动了动,实在是太舒适,这几天过年虽然热闹新鲜事情多,但是每日起床却比往常要早许多,朱淑真本贪睡,这可是难得偷闲一会。
“已经是申时了,再过一会,夫人大概会来喊人用饭了,酉时就出门了。”绿儿早就卡好时间来叫醒朱淑真了,不然这小人定还要在床上懒懒的扑来扑去很久,还不如直接到最后准备的时候喊起来,还会听话许多。
“好。”朱淑真懒懒散散的应下,慢吞吞的从绸缎被中钻出来,睡前散开的长发更是凌乱几分,几缕还从后背溜达出许多大小弧度到前面来,遮挡住半张惺忪的小脸儿,带着刚睡醒的红晕,人还未整个清醒,跪坐在双腿上,一手状似无力的垂在一侧,一手还在头上骚了一下,本弧度尚可的头发凭空又添了几分零碎,睡时穿的里衣曲曲折折,歪歪扭扭,领子也偏了三分到右侧,“娘也说今日吃什么吗?”话还没说完,就忍不住一个哈切,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惹得腰间带子拉直又弯曲。
“听说今日会有糖醋小丸子,就是先前小姐念念不忘的。”绿儿带着温热的帕子,本想递给朱淑真,但见这小人儿睡醒的模样,估计还没回神,就自行上手去帮她擦拭脸了。
温热的帕子一着面,空气变得有点凉,朱淑真开始有点醒来的意识,“糖醋小丸子?”重复的念叨一次,抓住绿儿的手,“真的?”方才还痴痴迷迷的眸子,又亮的吓人。
“当然是真的,夫人还说小姐听到一定会第一个赶到大厅,不过看这时辰,我们也就刚好赶到罢了。”绿儿看看漏壶显示,又开始帮朱淑真理顺身上的里衣,凌乱飘飞的发丝。
“赶上就好。”朱淑真此刻是清醒了,也乖乖坐好让绿儿帮她整理,“小猫怎样了?”
“我还道小姐已经忘了这事儿了。”绿儿指指靠外点的小榻,“喏,还在那窝着,只喝了点水,没有吃什么,也不知是不是病了。”
“病了?”朱淑真一听,也不顾绿儿还在帮自己整理头发,鞋也没顾上再穿上,跳下床,就奔着小榻跑去。
“小姐!”这一下给绿儿惊了一跳,这怎么人直接跑了,忙提上谢,追过去。
之前放在小榻边上的矮榻还在,朱淑真就还是坐在了那边,急惊风的跑过来,却温温和和的坐下,轻轻柔柔的拉起已经被绿儿换成一块之前留下的没甚用途的棉布,小猫儿见有人拨弄,倒是起身,快到夜里的猫眼,比白日里却是闪动起非凡的光,一时,朱淑真却似乎被停住一般,原来猫眼都是这般闪动的么?好生动人,璀璨,纯粹到让人不由有些窒息得惊恐起来。
小猫微抬头,却是伸出桃红色小舌,舔了下朱淑真的手,猫头歪了歪,也看着朱淑真一定不动。
绿儿跟过来,手里提着朱淑真的绣花靴,便看到的是这样一个一人一猫又呆呆对视的面貌,“小姐,脚不觉凉么?”虽说屋里都铺着平整整洁的砖面,但是也不能只穿着单袜就跑下地的,现在的天气哪里能不凉。
“你不肚饿么?”朱淑真却好像没有听到似的,伸出手指触摸小猫下巴,软软的绒毛质感传入手中,真是如何形容那种感受呢,受宠若惊?“娘为我备下了我最爱的小丸子,不如晚些给你带两个可好?”那往日因爱撒娇而变得格外甘甜,声调偏高一点的声儿,此刻却是慢慢呢喃的低语。
“小姐,再不准备,莫说给这小猫崽带了,恐怕你也吃不到了,还会挨罚也说不定。”朱家大厅吃饭定是要全家准时到达,若是晚了,却是会有不轻不重的惩戒,更何况现在还是过年,各家长辈都回来了,家家齐聚,哪里还能在这个时候迟到。
“好好。”朱淑真敷衍应了两句,又哄劝小猫,“那你就稍待我好了,即便你不爱我这,便是客人也能挨饿不是。”说完,朱淑真将棉布原封不动盖好,轻柔的模样,让绿儿却有些不甘愿,这两天遇到这小猫儿的事儿,小姐就变了个人似的。本就比其他家小姐淘气许多,还偏偏有那么点小性儿,这还遇到个小猫崽换了个人似的,莫不是越发难伺候了。
“小姐,你当真要留下这小猫崽呀?”绿儿一边递给朱淑真衣裳,一边问道,“若是夫人发现了,真是不知福祸啊。”
“那便不让娘知道便好啦。”朱淑真尽量快的套穿层层叠叠衣裙,她并非没想过娘发现了后果,只是想了想,近期娘大概没时间每日来看她,待过完年之后,她还要随哥哥继续读书,学画,还要开始帮着爹爹整理书稿,想来自己也会很繁忙,娘更抓不住机会来她的西楼了。
“小姐,”绿儿还要再说什么,朱淑真摆摆手,系好领口盘扣,穿上被绿儿一路从床边拎到小榻旁的靴子。
“快帮我随便梳梳头发罢,不是说要晚了吗?”朱淑真笑笑,将牛角梳塞到绿儿手里,“绿儿莫不是跟这小猫吃醋吧。”还坏坏的做了个鬼脸与她。
“我岂会跟一个小畜生吃甚醋儿。”绿儿无奈的回答,持着梳子开始弄顺那睡散的长发,所幸朱淑真一向发丝柔顺,很是好搭理,绿儿又是做惯了的,很快就梳好了,简单的双髻略垂在耳边点碎发,稚气未脱又夹带不可逃脱的可爱。
两人又整理下状束,朱淑真甚是开心,虽然只是家中人吃饭聚在一起,但是她还是爱装扮的俊俏与人看去。女儿哪个不爱俏,不仅爱男子俏,更爱自己俏啊。
待到两人真的动身去中厅,却又是过了好一会,不是为别的,只是雪花又落了几分,不得不回去又加了一件披风,才动身,故当两人到的时候,中厅家里人也几乎都齐全了。
刚到中厅,第一件事,自然先去见见祖母祖父才好,朱淑真此时自然不敢再多言几句,乖乖巧巧模样走进长辈,行了礼,规规矩矩站在座位边上,落座的都是叔伯长辈,像淑真这般自然是站在边上。
长辈男子自然热热闹闹在一桌,另置办了一桌给小辈儿,因朱家此辈女子少,连带朱淑真也不过三个女娃子,朱希真此时也已经离开,回夫家,这小桌儿上也就破格的女娃娃跟男娃娃坐在了一起。也不外乎朱家三个小公子,朱淑真,还有几位叔伯家的堂兄弟,堂姐妹而已。年纪上倒是只有朱家大公子朱知人最长,也不过十六岁,此时都是自家人,也不甚计较了。
这方入座,开始上菜之际,中厅的门却是一直开着的,只听得外面一声嗖儿的,炮竹声却是又开始了,更依稀看得到零落星星散散烟花飘落。
“三哥哥,三哥哥,快看,烟花。”朱淑真本见到三哥哥,还未来得及细细看看他的新衣裳,笑一笑他的扮相,就被门外那闪烁光芒的多色烟花吸引了去。话题也立马变成了,看窗外。
“小孩子才会对那感兴趣。”朱家三公子朱正人却是一脸不耐,眼角偷瞥了一抹窗外,又一板一眼的冷言道。
“三哥哥还不一样也是小孩子。”朱淑真也轻哼了一声,真是,三哥哥总是爱摆出一副架子模样,只是比她打上两岁罢了。
“二哥哥,你看今儿就已经出月亮了呢?”朱淑真转身,干脆去跟朱明人说话,“初六的月儿都要被烟花给掩盖了呢。”
“那你是喜欢月儿多些,还是喜欢烟花多些?”一直略沉默淡笑的朱家大公子朱知人却是开口了,嬉闹朱淑真,出了个问题。
“这,”朱淑真皱眉。
“自然是月亮多些,烟花那些俗物,有何可怜惜?”朱正人打断朱淑真言语,还吟诗起来,“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却是引自前朝名句。
“三弟还不适合豪饮呢呀。”朱明人笑道,自然也是知道朱正人这人小做大的模样。
“我只是吟几句真正文雅之意,难不成这烟花却比这月儿高雅了去,不外只是谄媚美苏罢了。”朱正人挥挥袖子,提起桌上茶杯,一饮而尽,还真有那么一番豪饮之意。
“我倒觉得今儿这烟花好过月儿。”朱淑真瞪了一眼朱正人,似乎是赌气般,非要说这烟花好,“月儿你月月可见,难道这烟花你也日日可见?自然这时候是烟花好了,又应了喜庆景儿,又是难得。”
“月自有阴晴圆缺,好月亦是难得。”朱正人又回了一句。“待正月十五皓月当空,你还枉说烟花好?烟花易得,好月难求才是。”
“这说着说着还吵起来了?”朱明人看着这两兄妹,不由笑了。“大哥这问题可是个引子了。”意思是大哥你既然挑起这事端,自然要负起责。
“小姐,”还未到朱知人开口,却见一向在夫人身边服侍的喜儿来到面前,“夫人要小姐做首词应个景儿呢。”
朱淑真瞥了一眼朱正人,开口便念道:
弯弯曲,新年新月钩寒玉。钩寒玉,凤鞋儿小,翠眉儿蹙。
闹蛾雪柳添妆束,烛龙火树争驰逐。争驰逐,元宵三五,不如初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