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闭着眼睛,手拉手,躺在向阳的山坡上。眼前是太阳温热的光亮,耳畔是草地间的轰鸣。四周的青草散发着特殊的芬芳,气味好闻极了。
暖暖的幸福,在他们心头流溢。
景秋睁开眼,只见白云变成了一匹匹雪白的骏马,在天际飞驰。
“快看,”他喊道,“天上全是飞马!”
“好漂亮的飞马啊!”佳琪说,“真想骑上一匹,飞到天上去看看!”
景秋煽情地说,“有你在,我不向往天堂。”
“真的吗?”佳琪转过来,亲了他一下。
这时,一匹飞马忽然离群而去,直奔天际。随后一跃而下,从地平线上向他们飞奔而来。
景秋赶紧把佳琪拉了起来。二人站在坡上,目瞪口呆地望着飞马穿过灌木丛,越过小溪,沿着草地疾驰。它奔跑的姿势那么优美,令人着迷。
飞马跑到二人跟前,停住了脚步。它跑了那么远,但并不气喘。
景秋和佳琪凑上前去,伸手摸了摸它的鬃毛。飞马低下头来,与他们目光相接。他们盯着它那闪亮的眼睛,想从中读出它的心意。
温顺的飞马缓缓地屈膝跪下,好像在邀请他们骑上马背。
“我们骑上去看看吧。”佳琪兴奋地说。
“你真的想骑吗?”景秋有些不安。
佳琪点点头,说,“没关系的!”景秋把她扶上马背,自己也坐了上去。
飞马起身走了几步,便顺风疾奔起来。它越跑越快,景秋和佳琪感到自己正在脱离土地,飞升起来……
他们俯瞰山林、草地、湖泊,还有乐高玩具一般的城市,自由而快活,兴奋得大喊大叫。
飞马带着景秋和佳琪,越飞越高,慢慢接近中天的马群。其他飞马纷纷迎面向他们飘来,仿佛随时可能撞上。他们非常害怕,请求飞马停下来,回到地面。但是,飞马并不理会,自顾自左冲右突,速度越来越快,路线越来越乱。
终于发生了碰撞,景秋从马背上弹起,接着头朝下急速下坠。他想抬头看看佳琪怎么样了,却动弹不得。
景秋一直在下坠,下坠,触不到底。耳畔是呼呼的风声,声音大得听不见任何别的声响。眼前是无尽的蓝,没有白马,也没有山林、草地、湖泊或城市。他就这样倒立着下坠,既无法往回看,也无法往前看。整个人仿佛在无尽之蓝中静止了一般,几乎感觉不到下降。
身处无尽之蓝中,景秋对自己说,“这是秋夜的深邃之蓝啊!”那隐隐发黑的蓝,是记忆中儿时秋夜闪亮的银河的背景。
景秋感觉自己正躺在老家的竹床上,在丝丝秋意中,对着渺远的星河,幻想着有一天,跟一个女孩一起,骑着飞马冲上云霄,去看天河的风景……
这时,楼下传来汽车警报的声音。景秋从梦中醒来,掀开被子。他伸手一摸,心口全是汗。
床头的闹钟显示两点四十二分。过了一会儿,汽车警报终于平息了。
景秋坐起来,从床头柜上拿过矿泉水,喝了一口。靠在床头上,怅然若失。路灯的黄光透过窗帘流进屋里,让他误以为是当年乡下皎洁的月光。
景秋夜里一向无梦。有人说,不是无梦,是忘记了。但既然记不得,对当事人来说,就是无梦。这样说来,那些曾经发生但已被忘却的一切,对我们来说,都跟不存在一样了。
跟佳琪刚分手的那些日子,景秋也没怎么梦见过她。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不禁想,难道自己是个无情的人?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却从不入梦。今夜却做了这样的怪梦,景秋想,大概是晚饭时谈话的后遗症吧。
毫无来由地,自从那天被赖一茹旧事重提,景秋就常常想到佳琪。尤其开车经过二人曾经流连过的地方,总会发一阵痴想。胥门外的万年桥,道前街的银杏,文庙的高墙……
时间过去这么久,该消散的早已消散,该沉淀的也早已沉淀。失恋的伤痛淡去,剩下的,是过往一幕幕美好的情景,以及淡淡的愁绪。有缘无分,也是没法子的事。
如今,景秋简直能够原谅佳琪的背叛,心平气和地看待这段感情了。它的结束,和它的发生一样,来得突然,却并不意外。很多时候,有些事让人感到意外,只是因为当事人想当然的生活态度。正当景秋感觉良好,以为一切都照着自己的计划发展的时候,现实给了他当头一棒。
这一棒让景秋昏昏沉沉地过了两年,才慢慢恢复。今夜,佳琪在他的梦中飞走了。对他来说,这才是大结局。但对外人而言,故事早已结束了。老胡婚礼上的闹剧,都不过是余波而已。
事实上,除了景秋自己,没人也不可能有人真正在意这件事。这并不奇怪,这样的事不是每天都在发生吗?除了聊充茶余饭后的谈资,别无用处。
思来想去,景秋摇摇头,披上外衣,下床找烟抽。他不抽烟,但家放着烟,以备不时之需。他打开电视,从柜子下边的抽屉里取出抽剩了半包的香烟,点上一根,坐在沙发上,感觉寂静的秋夜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包裹了自己。
景秋厌恶自己内省型的性格。佳琪提出分手后,他想来想去,都是自己在这段感情中的表现,尤其是哪里做得不够。但事实上,一段感情出了问题,往往是因为它本身就有问题。
这个无眠的秋夜,香烟在景秋头顶盘旋。他终于想明白了。就像很多初恋一样,他爱的不是佳琪,而是他对佳琪的爱。是的,他爱上了他对佳琪的爱!长久以来,他紧抓不放的,其实是自己对这份爱付出的一切。刺痛他的,不是爱的失落,而是愿望的落空。
他不该恨佳琪,而要恨自己。他以为自己懂得什么是爱,也懂得怎么去爱,事实却正相反。即使现在,他也不懂什么是爱,不懂怎么去爱,更何况跟佳琪在一起的时候!
景秋掐了手中的香烟,对自己说,“也许,爱情是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谎言吧。人人都以为自己会爱,其实,大多数人都不过是爱上了自己的爱罢了。”
想到这里,不禁颓然,和衣倒在沙发上,随手拿了手机,给晓静发了条微信,“忙呢?”
等了半天,她也没回。睡意渐渐上来,便拉了毯子盖上,昏昏沉沉睡去。电视里的娱乐节目,一直演到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