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常毓喝住阿广,说,“有话好好说!这里是公司,动手动脚的,像什么样子!”
“好好说是吧?”阿广停下来,甩开两旁的人,气呼呼地说,“常总,我不干了!爷不伺候了!这总行了吧?”说罢,转身就走,回座位收拾东西去了。
阿龙捂着脸嘟囔,“你这样打人,还想一走了之吗?”只是,声音太小,阿广没听见。
边上众人倒是听见了,但都装作没听见。
“景秋,我们送阿龙去医院看看吧。”常毓说,“你先带他去洗手间洗一洗。”
景秋让阿龙用力按住伤口,看血能不能止住。一边用湿毛巾帮他把脸上、胡须上和脖子上的血迹擦干净,一边安慰说,“我以前踢足球,眉骨也受过伤。这种伤,血流得很吓人,但只是皮外伤,问题不大的。”
“你懂个屁哩!”阿龙气哄哄地说。
景秋不再说话,心说,“这孙子,简直不可理喻!”
阿龙情商接近于零,脾气不好,嘴又臭,还爱媚上欺下。来公司两年多,成天惹事,把下头的人都得罪光了。这不,刚才拉住阿广的,不让他上脚的,都是今年新进的年轻人。
再看公司的老人,个个都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双手交叉在胸前,就想看看阿龙是怎么被揍的。大家心里明白,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竟来得这么晚!
清洗完毕,出来,常毓已经穿好外套,拎着包在门口等着了。三人一起乘电梯下来,景秋开车,常毓和阿龙坐后边。
“太粗鲁、太野蛮了!”阿龙捂着脸,对常毓说,“我可是盛总请来的!”
“……”
“当时,我听说苏州这边的项目挑战更大,主动要求来这里。盛总劝我留在北京,我还不听。没想到,来了要被人打!”
“我马上跟郑总汇报这件事。”常毓这才开口,淡淡地说,“明天他从北京回来,我们就开始调查,一定会把整件事查清楚的。放心,阿龙,公司绝不会让你白白挨一顿打的!”
“你们调查不调查,调查出来是什么结果,我全都不care!”阿龙说,“我要跟盛总好好谈一谈这件事,太不像话了!反正,苏州我是不想待了!”
“别说气话。”常毓说。
“我是认真的!”
阿龙喊了这么一嗓子。大家都觉得没法儿接茬,于是,沉默了一路。
连景秋都知道,阿龙在北京也不受人待见。只是,大家不看僧面看佛面,在盛总眼皮底下,不好为难他。忍了他几个月,才终于找到机会,把他赶出来了。
阿龙一到苏州,就坐了常毓的位子,说是“只会当创意总监,别的都不懂”。这就把常毓架了起来,在公司明升暗降,成了个没有实权的副总。常毓面上毫不介意,整天乐呵呵的,景秋知道,她心里一直不痛快。
阿龙真要离开苏州的话,常毓求之不得。这样,不但她能拿回创意总监的位子,公司内部鸡毛蒜皮的纠纷,也能减少一半以上。只是,明眼人都看得出,北京他是无论如何也回不去的。要让阿龙离开苏州,除非他主动辞职,挥一挥衣袖,一走了之。可惜,阿龙远不是那样旷达、潇洒的人。
话说回来,阿龙这人讨厌是讨厌,本质却不坏。专业方面,他是偏执狂,有才华、肯钻研,对作品抱着完美主义的态度。工作起来一丝不苟,精益求精,公司倡导“巨细靡遗”的精神,在他身上得到了最充分的体现。
像所有自诩“搞艺术”的人一样,阿龙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要对付这样儿的人,其实再简单不过,顺着他就好。必要时稍加吹捧,他就能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两年来,景秋在他身上学到很多。
可惜,这位老师只让人敬,不让人爱。他对自己太满意了,与人交往时,常常忽略了别人的感受。景秋也曾想跟他做朋友,可是,一起工作几个小时,已经焦头烂额,想到下班之后还要待在一起,就有点儿头大。
仔细想想,阿龙到苏州这段时间,除了在公司,景秋跟他几乎没有任何其他接触,挺意外的。
景秋转头看看这个满脸血迹,神情沮丧的中年男人,又扫到他衬衫上点点血渍,不觉有些心酸:他一人漂泊在外,也很寂寞吧。
阿龙才四十出头,但那么苍老,那么疲惫,看起来比老郑年纪还大。他总是一头乱发,衣冠不整,整天在办公室里转来转去,目光呆滞地思索着什么。大家看惯了,只觉得这人不修边幅。没有人停下来想一想,这是没人照顾的结果。
不过,偌大的公司,人人都有自己的欲望和困难,即便有心,谁又有余力顾及别人的问题呢!景秋看着阿龙,想起在常毓办公室的谈话,不觉忐忑起来。
在阿龙身上,他隐隐看到了自己的某种可能性。心说,老天爷,千万别告诉我,有一天我会变成这副样子!与“一无所有”的创意总监相比,他宁愿做个快活的普通人,过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简单生活。
景秋把车停在急诊这边,扶阿龙进去坐下,到导医台跟护士拿了单子,挂了外科,又揣着挂号单带他进去看医生。
医生扫了一眼,问道,“你怎么搞的?”
“踢足球撞的。”阿龙说,“严重吗?”
“口子不大,不过有点儿深,”医生说,“我还是给你缝几针吧。”
“不缝行不行?”
“现在知道怕疼了,早干什么去了?”医生说,“我给你消消毒,敷点儿药吧。”
常毓和景秋站在后边,相视一笑。
等医生处理好伤口,出来,坐到车里,已经过了十二点了。常毓看了看车上显示的时间,开玩笑说,“阿龙,今天我跟景秋护驾有功,你是不是请个客,慰劳我们一下?”
“我都已经伤成这样儿了,你们还有心情吃饭!”阿龙顶着一块巨大的纱布,样子十分滑稽。停了几秒,他又没好气地说,“我挨打,你们是不是很开心,要去庆祝一下?”
“现在回公司,肯定没得吃了。”景秋说,“常总,石总,附近有一家店,挺不错的,要不去试试?我请客!”
“你为什么请客啊?”常毓说。
“我进公司,跟过两位创意总监,就是你们二位!”景秋笑道,“你们教会我那么多东西,难道不应该表示表示吗?”
“这么说的话,这顿饭还真吃得!”常毓笑笑,问道,“阿龙,你怎么说?”
“发物我不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