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以前选修过一门课,老师说这叫‘剧场假象’。整个社会就是一个大剧场,我们无时无刻不在观看别人的生活,不仅自然而然地接受了主流的生活方式,还会潜移默化地受到它背后的价值取向的影响。”景秋说,“说婚姻是‘围城’,‘里面的人想出去,外面的人想进来’,倒不如说像‘剧场’,……”
“怎么说?”
“没试过的人总觉得自己的剧本与众不同,能演出不一样的剧情(结局当然是幸福的),急着想进去试试。演过的人往往觉得,原来自以为独一无二的剧本,也不过如此。而且,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原封不动地照着剧本演出来。所幸,尽管演得倒胃口,大部分人都能敷衍下来。”景秋笑道,“所以,对他们来说,把懵懂后生拉上台,看他们走一遍自己的老路,应该是最好的心理慰藉吧?”
“原来你对婚姻的态度这么激进!”晓静笑着看了看景秋,说,“真没想到,你还是个‘伤心人’啊!失敬失敬!”
“不对啊!”景秋摸摸脑袋,笑道,“让我捋一捋:我这套‘剧场理论’,是专门为你‘量身定做’的,怎么一转身,反被你扣上顶‘伤心人’的帽子了?”
“我只是讨厌他们那一套关于生活的设定,却并不怀疑婚姻的价值,也相信爱情是存在的。”晓静笑说,“你的情况就比较危险了:想从认识论上彻底推翻婚姻和爱情!要不是深深地伤过心,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好吧。”景秋停了一会儿,抱着胳膊,说,“你知道吗?我跟叶佳琪分手的时候,房子都在装修了。本来打算年底见了家长就结婚的,但她突然提出分手,搬了出去。我吃了一记闷棍,还没缓过劲儿来,她就结婚了!”
“不好意思,提起你的伤心事了。”晓静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听你说过你们分手的事,没想到情况是这样!”
“过了这么久,对我来说,这场‘新郎不是我’的好戏,早就过去了。”景秋笑道,“也许,真应了‘七年之痒’的老话吧!我们在一起整整七年,有点儿习惯成自然了。生活按部就班的,日复一日,平淡无奇,她大概觉得太无聊了吧。再者,跟着我这么个凡夫俗子,日子一眼望得到头,确实也没什么好憧憬的。”
“你恨她吗?”
“以前恨,现在不恨了。”
“嗯?”
“事实证明,只要有足够长的时间,没什么事儿是过不去的。”景秋笑说,“我又不是李莫愁,能由爱生恨,到灭人满门的。现实的生活,不光际遇平淡,好像感情也不如小说浓烈。这大概就是我们热爱文学的原因吧?就像你说的,我们生活在一个‘没有大事发生’的时代。个人那点儿微不足道的爱与恨,在‘神马都是浮云’的虚无主义中,早被消解了,什么也没剩下。”
晓静双手插兜,低头不语。不知不觉,二人已走到湖岸南端,前边就是李公堤了。宁谧的秋夜,浪花拍打石岸的声音,听起来很响。岸边是灰白的泡沫,以及长满了苔藓的石阶。
周遭空无一人,令前方辉煌的灯火,看起来有种不真实的美。二人对着广阔的湖面,沉默了一会儿。转过来,只见远远地跑来一只大狗,后边拖着个大腹便便的老外,足蹬轮滑鞋,从他们面前过去,很快便走远了。
景秋和晓静见了此情此景,只觉莫名其妙。二人相视一笑,转身往回走。
“那你呢?”景秋问道,“你恨刘阳吗?”
“我如果说‘恨’,岂不成了李莫愁了?”晓静笑说,“说实话,我不但不恨他,而且很感谢他。我不太会看人的,所以,跟他交往几年,连他是什么样儿的人都不了解,想想也真够失败的。既然他是那样的人,最后能找了别人去祸害,我算是逃过一劫,你说该不该感谢?毕业之后,要是傻乎乎的跟他结了婚,后果真是不敢想象!”
“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好像又哪儿不对。”景秋笑笑,说,“以前在国企上班,我们老总看了一本书,好像叫什么《第五项修炼》,便下令全公司人手一本。我刚进去不久,还被派去参加了一个学习班,结果毫无心得,只记得酒店的自助餐挺好吃的。后来,公司掀起了‘学习型组织’的建设高潮,我还在那儿摇旗呐喊呢!提到‘学习’,我们自然而然就把它跟‘知识’联系起来了,其实,‘情感’也需要学习的。按你的说法,我们是该感谢叶佳琪和刘洋。他们教给我们爱情的美好,也教给我们爱的苦涩……”
景秋摇摇头,接着说,“想想,他们真是敬业的好老师啊!”
“你这话,我怎么听着酸溜溜的啊?”晓静笑道,“我是真没事儿了。你的情况,属于伤口长好了,还没拆线呢!”
“那你就高抬贵手,帮我把线拆了吧。”
“这我可不会,你还是另请高明吧。”晓静笑说,“我这点儿爱情理论,都是总结教训得来的,连称得上‘经验’的都没有。想要帮忙,有心无力啊!再说,我要是有那本事,自己的问题不早就解决了?”
“干吗把自己说得那么可怜?”景秋笑说,“你这样儿的,但凡把话放出去,不夸张地说,追求者还不从这儿排到你们小区门口?”
“还不夸张!”晓静笑说,“以我现在的情况,就差到婚恋网站注册会员了。”
“注册好了,记得告诉我是哪一家。”景秋笑说,“我也去注册,说不定还能打点儿折呢!”
“……”
二人原路返回,景秋开车把晓静送到楼下。
晓静推门下去,景秋冲她笑笑,说,“好久没这样痛快地聊过天儿了!”
“呵呵,这还不容易,等你从北京回来,再找我吧。”晓静笑着,抬腕看了看表,说,“十一点半了,我就不请你上去了。”
“嗯。”景秋嬉皮笑脸地说,“还是不上去的好,我怕自己把持不住。”
“去你的!”晓静说,“开车小心点儿!”
“你先上去吧,”景秋说,“我看你进了楼道再走!”
“好吧。”晓静说着,穿过楼前的小径,进了楼道,回身摆了摆手,消失在玻璃门后。景秋扶着方向盘,发了一会儿呆。他把车停在小区对面的路上,数晓静那幢楼的灯光,确定她到了二十三楼的家,才开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