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到景秋的小区门口,已是五点多钟。
他说,“都到饭点了,就赏脸吃个便饭再走呗!”
“行啊!”晓静爽快地说,“请我吃什么呀?”
“天这么冷,吃火锅暖暖吧。”
“正合我意!”晓静笑说,“最近在外边吃饭,总要装淑女,吃得太清淡了,正好来点儿重口味的调剂调剂!”
“看来,你这‘淑女’这包袱还挺重啊!”景秋笑道,“都跟谁吃饭呢?”
“那你就别管了!反正,女人为了满足男人的想象而做出的牺牲,不是男人所能想象的。”晓静说着,笑笑,锁了车门。
“哈哈,彼此彼此!”景秋笑道,“男人在女人面前,还不是一样地‘死要面子活受罪’?”
“你这是在给自己找借口吧。”晓静笑说,“人家真绅士,就不会觉得‘活受罪’!”
“吾友何必太痴,哪儿来什么‘真绅士’!”景秋笑笑,拉开门,请晓静进去。
服务员引二人坐下,点了锅底,他一边划着菜单,一边说,“话说回来,跟熟人相处,就有这种好处:我不必死要面子,你也不用装淑女。”
“是有这种好处。不过,也是坏处。”晓静说,“彼此装着点儿,还能让人抱一份憧憬。虽说是幻象,但在破灭之前,多少能延续一会儿。太熟了,彼此了然,连想象的空间都没有,就难免会失望。”
“是啊!”景秋倒好了饮料,举杯跟晓静碰了碰,说,“这正好印证了我的理论:只有一见钟情,才是真正的‘爱情’。所谓‘爱情’,其实就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想象。两个人相处的过程中,想象会被现实一点一滴地瓦解掉,爱情也就随之慢慢地消失了。到最后,感到彼此需要,不过是习惯使然。”
“照你这么说,熟人就没法儿谈恋爱喽?”晓静笑吟吟地看着他,问道。
“至少,在这套理论体系中是这样。”
“那你这套理论体系就有问题了!”晓静笑道,“谁说人与人由陌生到熟悉,一定就是想象一步步崩塌的过程?在相处之中,难道就不能了解得越来越多、越来越深吗?我倒觉得,比起理想化的‘一见钟情’,人和人相遇、相识、相知的过程,更有可能是这样:一上来各人天然地带着‘傲慢与偏见’,然后一点一点地相互理解。按你的说法,伊丽莎白跟威克姆才是爱情,跟达西倒成了将就,这显然是不合理的。”
听晓静这么说着,景秋见油红的锅底微微动荡起来,香辣的气味开始飘散。
“如果我说‘她跟达西不是爱情’,岂不一上来就‘政治不正确’了?”景秋笑道,“但事实上,促使他们最后走到一起的因素很多,也很复杂。如果威克姆不是混蛋,如果没有柯林斯求婚捣乱,如果伊丽莎白没有受邀去参观达西的庄园,如果达西的姨妈没有坏心办好事……种种不确定性,少了其中任何一条,结局都有可能改变。可见,伊丽莎白和达西的‘爱情’,表面上看起来自然而然,实际脆弱得很呢!”
“好了,‘无所不知’先生,咱们开吃吧!”晓静说着,开始往翻滚的锅里加菜。景秋赶紧帮忙,装作对她的不快毫不在意的样子。
大概是许久不吃火锅了吧,竟感觉出人意外地可口。二人暂且“搁置争议”,热火朝天地吃将起来。不多时便吃到半饱。景秋给晓静的杯子续上橙汁,笑说,“尽管他们的爱情脆弱得很,但从‘傲慢与偏见’到‘坦诚相见’的可能性确实存在。看来,我的理论还要修正一下。”
晓静看着他,笑而不语。
“对了!”景秋见她笑了,便转移话题说,“一直没想起问问,你相的那位帅哥姓甚名谁、干什么的呀?”
“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了?”晓静笑道,“刚才见你问都不问,还以为你对我的事儿漠不关心呢!”
“怎么可能不关心!”景秋笑嘻嘻地说,“刚才没问,是被气的。”
晓静笑笑,说,“他姓王,是公务员。”
“哟,不错哦!什么部门的?”
“统计局的。”
“这单位……差点儿意思。”
“他是副处长。”
“年轻有为,可以啊!”
“怎么样,‘羡慕嫉妒恨’了吧?”晓静笑说,“一般人我能去相吗?谁像你啊,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要先见了再说!”
“你先别得意!”景秋吃得一头的汗,拿热毛巾擦了擦,接着问道,“做到副处长,年纪应该不小了吧?”
“年纪还真不大!”晓静说,“只比我大两岁,完全不是问题。”
“唉,人比人得死啊!”景秋装作生气的样子,伸手拍了拍桌子,说,“就冲‘处长’这块金字招牌,你也得努力啊!”
“好了!我不气你,你也别气我了,行吗?”晓静放下筷子,拿纸巾擦擦嘴,正色说,“我是什么样儿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真要是冲着那些去,条件比他好的人也不是没有。问题是,对我来说,真正重要的不是这些。”她端起杯子,喝了口饮料,停了一会儿,又说,“上次徐妍过来,跟她聊了很久。说起来真是好笑!我劝她现实一点儿,带着孩子回家,好好过日子。她也劝我现实一点儿,赶紧找个人好好过日子。”
“呵呵。”景秋把面前半杯啤酒干了,淡淡一笑,说,“这就像网上说的,‘理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活到一定年纪,每个人都会告诉你,要‘现实’一点儿。说实在的,我真搞不懂这‘现实’两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明摆着是年龄歧视嘛!好像年纪大了,你就天然地失去了憧憬人生的权利。这种狗屁‘现实’,不谈也罢!”
“是啊!”晓静幽幽地说,“我也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多少是为别人活的,又有多少是为了自己!”
“我刚满三十岁,你还不到三十岁,青春的尾巴虽然慢慢从咱们手里溜了出去,但也还不算老吧?”景秋笑着,一边给晓静的杯子续上饮料,又给自己倒了杯啤酒,举起来,说,“别说那些不开心的了!再过两个星期就是新年了,来点儿正能量吧。干杯,新年新气象!”
“好的!”晓静举杯,跟他碰了碰,笑道,“新年新气象!”
二人出来,见路灯下颤动着一根根银线,雨下大了。冷雨的寒夜,湿哒哒的,使人心头平添了几分阴郁。
晓静说,“你没带伞吧?我送你到楼下吧。”
车开过来,停在门前的桂花树下。树叶反射着惨白的灯光,更显清冷。景秋说,“要不上去喝杯热茶?”
“不了。”晓静说,“你回去早点儿休息吧。要是觉得不舒服,就吃点儿药,别等感冒发出来再吃,明白吗?”
“好的。”景秋打开车门,准备下去,转头嘱咐道,“路上滑,慢点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