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闲日
韩宇统领的南燕十八禁军中还有一支精英中的精英队伍,一共七人,分别以北斗七星为名,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和摇光。每天晚上,七人中的二人会轮流在暗处替四镇将军府守夜。可每日究竟是谁在守夜,除了靠连日的观察,还有就是通过徽梦了。她与大将军亲如父女,风正良虽不满她涉及军事战术,平日里却有时也让她接触一些管事编制一类的事务,末了再感叹一声“可惜了女儿身!”。
徽梦近日受罚,情绪不高,加之成婚之日一天天逼近,不禁成日无精打采,缩在自己房间里,倒也安静了好几日。邱氏本欲严苛监视,却不想自己女儿竟也难得的乖巧了几日,便也不管她了。携了杏儿梨儿便往老夫人柯氏处请安。清晨斜阳淡淡照进了窗子,柯氏正歪斜着身子,着了一身暗灰色的领花长袍,外套一件罩袖收腰小棉褂,整个人更是显得枯枝一般。
几个小哥儿小姐儿刚跪拜完毕,正端坐在一旁听训。邱氏拿了一点榛子酥,端了给柯氏尝一尝。“母亲,这是今个儿我刚叫人备下的榛子酥,比那寻常的更是松软许多,绝不会闹积食的。母亲不妨尝一尝。”
柯氏呷了一口,道:“梦儿呢?”
邱氏道:“这几日正禁足呢。”
“她都快出嫁了,性子不能由着她野。你多管教管教,免得她给我们风府抹黑。”
“是。”邱氏低低应了,抬眼瞧了瞧规规矩矩坐在李氏身旁的徽芝,不由艳羡道:“姐姐真是好福气!我可再也没有见过比芝儿更乖的孩儿了。”
李氏不动声色微微一笑:“妹妹谬赞了。芝儿娴静舒雅,我看着心也欢喜。但梦儿爽飒姿容却也是天人之姿,妹妹何必妄自菲薄?我看我们家老爷比亲闺女还疼梦儿呢!”
长辈说话,徽芝缄言微笑,垂着眼睛,端的是一副清秀温婉的大家闺秀模样。徽芝姿容继承了李氏的容貌,在个中姐妹中不算最佳,却胜在眉眼温柔,眼波秋目。她穿了一身水文八宝裙,束腰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了她高挑的身段。
李氏又叹了一身:“清儿也被禁足,我也深知妹妹之心,心里真是心疼不已呢。只是老爷性子严厉,为了雪儿落水一事,才教训了清儿梦儿呢。”
邱氏听闻就有些愤愤,但碍着风大将军是自家大伯子,张了张口,却也不好说什么。“哪里哪里,本是梦儿自己性子鲁莽,大老爷是为了她好呢。”说罢,转头问了问左氏:“妹妹,彩儿怎样了?”
左氏垂眼道:“彩儿自知鲁莽,正在禁足自省呢。劳姐姐挂虑了。”
“哪里哪里,都是一家子人。”
柯氏环眼一看,冷声道:“那雪儿呢?也禁足不来请安了吗?”
李氏笑道:“母亲,雪儿刚落了水,她身子又弱,还在病中。”
柯氏道:“你可曾去看过?”
“母亲哪里话。我自是一家主母,必没有不顾不管之理。早已命人配了药,日日服着,这几日大体应是痊愈了。”
“你主司风府后宅,我自是放心。”柯氏转头又对绿雀道:“你命厨房今日午膳多备一晚玉燕参汤,织素你这几日是辛苦了,多补补身子吧。”
李氏赶忙作揖,道:“有劳母亲挂念,织素何谈辛苦。”
语毕,在外厅候着的钱妈妈俯着身子进来禀报。“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九姑娘来请安了。”
李氏道:“雪儿还病着呢。怎的这回过来了?”
柯氏道:“进来吧。”
钱妈妈应了一声,退身至外,鞠着身子对着回雪和茹君道:“老夫人请九小姐进去请安。”
回雪道:“钱妈妈有劳了,不必如此有礼。”茹君便上前轻扶。
钱妈妈笑道:“折煞老奴了。九小姐是主子,我做奴才的本应有礼。还是快些请进吧。别让老夫人等急了。”
回雪笑道:“妈妈请引路吧。”
“是。”钱妈妈小碎步领着回雪和茹君进了老夫人居室,在门边掀起帘子,让回雪进去,自己又在外面候着了。
回雪低眉顺目,由茹君扶着,轻轻跪倒:“回雪给祖母请安。”
柯氏半眯着眼睛,道:“起来吧。既然夏嘉王都赐了你名,你便是我风府的子孙了。你必不能辜负了这番皇恩。”
回雪道:“祖母悉心教诲,回雪必克己守礼,谨守本分。”
“如此甚好。”
邱氏不由在心中腹诽。这老夫人平日里翻来覆去就是这么几句话,什么风府能有今日,是陛下的恩宠。风家人必须光耀门楣,才能不负圣意,如此这般那般。如今倒好,来了个天上掉下来的雪姑娘,又半路杀出个夏嘉王,老夫人又开始对着回雪施教皇恩浩荡,真是耳朵也长茧了。
给老夫人跪安后,回雪便一一拜见兄弟姐妹。
徽湘坐在一旁,脸色平静,目光却是狠辣地扫在回雪脸上。她袖口里还随身放着做给梁世子的荷包,手指紧紧抓着衣襟,心里面滚滚恨意。若不是面前这一位如花似玉的九妹妹,她必定能与世子诉说衷肠,若世子知晓她这番心意,世子又怎会娶长姐?徽梦除了舞刀弄枪还能干什么?也不知爹爹和娘是怎么想的,把徽梦这样的粗枝大叶嫁过去,不是毁了风府名声吗?自己也不过是比她小了一岁岁,过几月便是及笄之礼,为何不能换她出嫁呢?
她心中这几日愤恨难平,今日再见到回雪,便不禁出口相讥道:“九妹妹身子好得怎么这么慢?梦姐姐清哥哥几个莫名其妙受了无端牵连。听说本来是在耍玩梅花牌,九妹妹若是身子再能尽人意一些,何至于如此扫兴!”
徽芝在旁,忍不住温婉相劝道:“九妹妹长途奔波才至风府,身子弱是情理之中。”
李氏道:“雪儿既已请安,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茹君,好生照顾好了你家小姐,不可误了吃药的时辰。”
茹君低头允诺,便扶了回雪退出柯氏屋子。
李氏等人也都是一一拜退。待李氏与徽芝二人回到李氏内室,李氏不由严肃地对徽芝道:“芝儿,你性子太过于温柔,今日请安何必为了那野丫头出口相帮。”
徽芝诧异道:“母亲何出此言?九妹妹是我们风家骨肉,我虽能体会母亲悲辛,但毕竟九妹妹幼年丧母,她又温雅娴静,母亲置气实在是不妥。”
墨兰在一旁端着冒着热气的茶给李氏与徽芝,笑道:“夫人,您看这小姐脾气真是实在是闺中少有。”
李氏也不由地无奈一笑:“与芝儿也不是第一次说起这个问题,她终归是听不进去。”
徽芝道:“难道我今日所言有所不妥吗?”
李氏挥手:“罢了罢了。”她轻抿了一口茶,道:“这白龙普洱确是不错。”
墨兰道:“那可不是。这可是白龙山上开春顶一尖腌了金线梅的普洱呢。味道是不比寻常的,除了我们风府,也没几家能喝到了。”
李氏转头问向徽芝:“书读得怎样了?”
徽芝恭顺道:“刚刚修毕了《诗》,《礼》,正在读列子百家了。”
李氏点点头:“如今女子不似十几年前那般拘束于闺中,我也甚感欣慰。娘当时都只能是偷偷去藏书阁念些什么杂史呢。”
徽芝笑道:“想不到母亲也有如此顽皮的时候。”
李氏不由也笑了起来:“都过去了。那你的绣工呢?可有进益?”
“绣工刚刚又学了一些新的针法,是如今卞杭最流行的。柳绣娘前几日刚刚教了诸姐妹。还有,琵琶近日先生也夸我又弹得更好了一些。”
话说大家小姐们必学乐棋书画绣,是为五艺,乐可选不同乐器来学,徽芝挑的便是这琵琶。徽湘徽彩则是古筝,徽梦自幼喜欢学一些拳脚,体力比寻常小姐自是好上不少,于是学了萧,也算学得装模作样了。
李氏很是欣慰,于是摆摆手,道:“你去吧。快中秋了,这些时日便多抓紧些。你自幼善良,以后若事不关己,不可相帮,可记住了?不然以后必定被人陷害。害了你自己。”
徽芝道:“是,母亲。”
“对了,等一下,这入秋了,我前些时日命人订的织锦缕金暖袍你怎么没穿出来?”
“九妹妹落水,前些天爹爹问我有无御寒之物,我便将暖袍相赠了。”
李氏脸色陡变:“你说什么?这暖袍你竟是一日未上身?!”手猛一拍桌子,竟将茶盏震落在地。墨兰立刻下跪,惊恐道:“夫人息怒!”
徽芝也吓得跪软在地:“母亲息怒!”
李氏神色不定:“你们跪什么?”沉默了好一会,才道:“墨兰,你扶着小姐下去吧。”
“是。”
李氏呆呆坐在玉兰石椅上,待墨兰回来了,也好一会没有声响。墨兰眼中含泪,道:“夫人,何苦这样气坏了身子?”
李氏苦笑道:“那织锦缕金暖袍是我百般费心命人为芝儿做的,何等轻薄绵软。风正良问一问就拿去给他和狐媚子生的野丫头,何曾把我这当家主母放在眼里?”
墨兰掩泪:“四姑娘那般心性,自然是老爷说什么给什么,有好的从不藏着掖着。这几年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她竟从不计较。如今老爷问也不问,就把夫人给小姐做的这般尊贵的暖袍拿走了,也不想想四小姐也是他的亲女儿。”
李氏神色越发暗淡:“这雪丫头终归是碍人眼睛。”
墨兰道:“不知夫人有何打算?”
李氏自在这里愤恨不提,那边回雪却携了茹君去看望了徽梦的临患阁。刚一入门,回雪便笑道:“长姐果然巾帼风范,这闺中阁楼取名竟也这般妙意。”
茹君道:“大姑娘的丫鬟取名不也是这般?红缨,赤心,留青,姑娘你听听,都折煞我们奴婢了。”
回雪笑道:“长姐,你看茹君竟变着法子说我给她取的名字俗气了。”
徽梦赶紧起身道:“你们这主仆利嘴才是变着法子取笑我!快进来吧。你还在病中,怎么能出来受凉呢?”
“姐姐,你们因为我的一时不慎,被罚禁足,我实在是过意不去。”
“哪里的话,本是我们瞎玩过分了。晚上那般黑,我做长姐的竟然未曾想阻止,实在是对不住了。”
“姐姐哪里话。”回雪笑道,面容如玉如雪,徽梦呆呆地看着,竟失了神。红缨在一旁已经黑了一脸,轻轻咳了一声:“大姑娘,厨房刚送来一些茶点,要不要请九姑娘一道尝一些?”
徽梦如梦初醒:“好好好,快拿上来。”
回雪与徽梦坐到桌前,回雪捻了一个小沙橘,道:“这含莎国的橘子可比我们大梁的好吃多了。皮薄汁甜。”
徽梦奇道:“妹妹你是怎么知道这橘子产自大梁?”
回雪笑道:“这品种分别很明显,我南下来找父亲时,也在街边买过橘子吃,可与现在的这些完全不同。想来这段时间进贡的也只有含莎国了。便猜是从含莎国进贡的了。姐姐难道看不出差别吗?”
徽梦摆摆手:“唔……我吃着没什么分别。我平时肉吃得多些。”
徽梦在风府是出了名的肉食动物。旁边的红缨又是一脸黑线。
“姐姐喜欢吃肉吗?可曾吃过伧元的泼油肉?”
徽梦重重叹了口气:“雪妹妹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这些奇闻异趣你究竟是怎么都记住的?”
回雪安慰道:“我从小长在山野,可能地志人文确实是比姐姐多知道那么一些。姐姐若有兴趣,以后也可以多走走看看。”
“哎,你可能还不清楚。这大梁的小姐哪一个不是深居简出,我虽想行万里路,恐怕难以实现了。哎,再说,我很快要嫁一个什么劳什子的薛世子,盖头都没绣完呢。”
“姐姐也不要这么丧气嘛。爹爹不是也会告诉你一些兵法之类的吗?我听说我们风府还有一只号称北斗七军的精英侍卫,日夜看护呢。”
说到这里,徽梦的眼睛都亮了。
“可不是。上次大伯把他们的排班表都让我看了。我还被允许跟着他们学些拳脚呢。”
“姐姐看来武艺高强啊,真是厉害!”
“哪里哪里。我现在还只是学了些防身之术而已。哎,要是爹爹多宽允些,我就能学更多了。”
“那现在姐姐学得如何?这七人不知道哪一个武功最高强呢?”
徽梦话匣子开始滔滔不绝。
“虽然我学艺有限,也看不出个什么大名堂来。但若论武艺,这七人简直不相上下各有千秋。天枢暗器高超,天璇长得最好,天玑最是温文尔雅,摇光年纪最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