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夜回城是在一个夜里。
宫里的摆设早在三天前就开始装扮。一为庆祝他治水有方，荣归朝里。二为三天后的婚礼大典。他和流苏的大婚之礼。
我终是没办法遵守和皇后的约定。
替身一事将我对封夜所有的恋慕一朝斩断，他们的大婚于我来说，已没有更多的意义了。站在即将出宫的马车前，我仰头望着这满宫苑喜庆的红，心里却像看着人办丧事，满目素槁。
那日从月常湖回来，我就定了心思，要速速离宫。跪在太傅面前求他助我，我从未有过的坚定。
太傅还是往日的样子，散散淡淡的。宫中朝夕间几番巨变，其中的每个人都在改变，上一刻是一个样子，下刻就面目全非。唯有他，从未变过。
我以为，只有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王者，冷眼旁观，超脱世外。
他拄着脸看我，声音懒散。他说：“你可想好了？今晚便是封夜回朝之期。”
我懂他的意思。沐歌之事我只听了流苏一面之词，这样就茫茫的做了决定，未免武断。可……
第一次没有丝毫闪躲，坦荡的与他直视。我望进他湖水一般的眼底，看到那当中存着一位女子，是我亦不是我。我道：“想不想好又能如何？存在过的人，没有人能装傻当她不曾存在。太傅以为呢？”
他沉默，容颜上烛火的光影扑朔迷离。良久，他低声道：“云歌，你很像她，不仅是皮囊……”
“所以太傅才格外留意我，允许我靠近您？”
他一震，像是掩埋在心底的宝物被人翻开，整个脸色都开始颓败。“她曾是我最得意的学生，只可惜，我没保护好。”
适时才发现自己在迁怒。我不再咄咄逼人的软下身子，眼睛无神的盯着某处，直到沸腾的心逐渐平静。
我把太傅和他们都归于一处来面对，诚然有失偏颇。但心里的刺一旦刺进就会被血肉淹没，经过彻骨之痛后想剔除，怎是易事？
我道：“云歌…不，韵菡想好了。今夜就出宫，望太傅成全。”
太傅挥了挥袖起身踱到窗前，望着天空浓卷的乌云，背影清冷。我以为他此番定不会允了，毕竟一方要担着皇后旨意，一方又要面对封夜。未想他轻念了下我的名字，回身道：“去吧…半个时辰后在卫南门。”
我怔忪。他应了！他应了？就这么云淡风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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盯着身侧华丽的马车，我心中惶恐。太傅应该真的明白我求他之意吧？
皇后允我出宫，本就是不安好意，此行定然凶险异常。我去求太傅，一着是想让他帮我出宫，二着也是想为自己寻个后路，以备安全。
可这华丽到扎眼的马车到底是怎么回事？怕是个瞎子一里之外也能看得到。
“姑姑，时辰到了。”我正不知所谓的瞧着豪华马车出神，车里便钻出个小太监。极生的面孔，眼神却机灵，老含着笑似的。
我低低暧了声，踏着木沿欲上车去。掀开车帘的瞬间，前宫门哗然声响，炮竹的轰鸣震天，耀亮了南宫半边天际。
封夜回朝了。
最后望了一眼这巍峨的南宫，这个我生活了近八年的地方，我弯身上车，发丝轻垂间，天空有雪花摇散落下，沾上脸颊后消逝，似从未出现过一般。
今年南宫的第一场雪，也是我能见的最后一场雪，就这样洋洋洒洒的下了开来，转瞬铺满了整个南宫。
如此倒是很好。来到时候冷冷清清，走时也是一样。看来太恢宏耀眼果真不适合我，离开这南宫，过些平淡的日子，以后再没人说我像谁了，真的挺好。
“姑姑？”
“恩？”
“侧廊那边跟着的宫女您认识么？马上就到宫门了，如若她是来送您，再不见怕是说不上话了。”
我掀开车帘往侧廊瞧，宝儿挽着个艳红色的大包裹。人是躲在了柱子后面，可包裹却晃晃的撅在外，醒目得很。
忍不住笑了笑，眼睛便红了。我跳下车朝她招手，她扭捏了下，便赶紧小跑着朝我来。路上踩着雪跌了，又起身拍了拍接着跑。赶到我面前，袖口皆是冰水，脸颊冻得红彤彤的，不知道傻傻的跟了多久。
我忙抬手帮她捂着，心里感动的很，嘴上却说着反话。“雪天还疯跑什么呢？作死么？”
她咧着嘴笑，眼角却挂着泪，她说：“云歌，带上我吧！你走了这南宫空荡荡的，我害怕。”
于是，我俩抱头痛哭。直到那小太监看不过去了，上前催促，才缓缓拉着手上了马车。
我问宝儿，“跟着我前途叵测，你不怕么？”
宝儿说：“不叵测我才害怕！”
我俩相视，破涕为笑，前路好像也不那么未知恐惧了。
初雪，南国市井总是有祭雪节。出了南宫，马车一路狂奔，我靠在软榻上，透过车帘的缝隙朝外瞧。满眼的白，满眼的竹，满眼的红灯
高挂。竹林间隐隐有火光闪动，人们唱着我未听过的调调，婉婉转转的，好不动听。
“哎呦喂！云歌云歌！”
宝儿是最爱热闹的，恨不得自己长了八只眼，把所有景色都看尽。
我略有倦怠，离开南宫好像浑身剥了层皮，说不出的疼痛。懒懒的回：“怎么了？”
“你看你看，那人好像太子爷！”
我一怔，眼睫颤了颤，赶紧拨开她，从她那边的窗口朝外看。
竹林红灯甬道间，有人打马掠过，扬起雪沫高高飞扬。他穿着轻盔软甲，冷峻的眉眼，消瘦的面庞，头上的发带迎飞舞。
倏地全身血液都冲上脑门，我快速缩回车内，真想一巴掌拍死宝儿。那是像么？那就是封夜！如假包换！
他来寻我？我忐忑，手指攥着衣摆，如坐针毡。
不！不会的！他找的人是沐歌！怎会是我？
“云歌，为什么不叫他呢？他肯定是来找你的。”
我没出声，重靠回软榻。面色不变，心却早乱了，纷杂如麻。
“云歌？”
“让我静一静。”
张了张嘴没再出声，宝儿趴在车窗前偷偷往外望，连景色也不看了。仔细瞧着封夜的一举一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