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五国的司马尚、韩厥、苏厉等人见楚王这番举动,便信以为真,想来荆轲并不是将六国的军权全全交由楚王处置而不闻不问,而是让楚王冠以王师的名号,所以这才将从约长之位禅让于他。这样看来,他们也各自放心了许多,于是便微微点头示意,脸上的神色也逐渐变得舒展了开来。
“既如此,那何不早日歃血为盟,将讨伐无道暴秦的王师早日挥师西进,直捣咸阳城?!”韩厥既然心中已定,于是便立即提议歃血宣誓的事情来,因为毕竟合纵不易,若不趁热打铁,那他韩国复国一事又将会落空。
“呵呵,韩元帅之言甚合寡人的心意,寡人也已早就备好了牺牲器具,只待诸位盟友一齐登台歃血为盟,共御秦贼。”楚考烈王一听韩厥有举盏为盟之意,立刻便顺了他的意思朝其他几位首领提议发话道。
“我等愿听从约长相召,登台相盟。”此时台下的后胜原本是受了春申重贿的,所以当然要极力帮楚王说话,只待楚王话音刚落,便立刻起身向前,缓步登台而上。
其他几位元帅见后胜已经在登上虚龟台,便也不好推辞,也一并跟在后胜的后面,都纷纷登上了虚龟台。
楚王见人已俱全到位,于是便随手一扬,示意台下的侍人宦官将歃血盟誓的器具全部摆了上来。其中当然不乏牛、羊、豸鼎等牺牲之物,而后有檀香炉、红油烛、仪刀、拂尘等物相继摆放完毕。
楚王和五国元帅各执牛耳一具,缓步走向台前,楚王双手奉牛耳,十分恭敬地捧过头顶,却俯首不敢仰视天庭,只是口中念念有词道:
“神明在上,愿敬听寡人微词:
今天下纷乱,秦贼暴虐,所到之处无不奸淫掳掠,其恶昭彰,有违天道,当受人神共愤,雷霆怒斥。六国盟众不堪其辱,愿约为兄弟,共讨暴秦之恶行。敝人熊完与诸位盟友特向神明起誓,今结盟为友,当福难共当,如有二心,必遭天诛地灭,化为齑粉!”
“如有二心,必遭天诛地灭,化为齑粉!”楚王一番慷慨之辞言罢之后,其他几位元帅也一并跟着将最后几句誓言高声重复了一遍,以示诚心。
楚王听了众人把话重复完之后,便缓缓放下头顶之上的牛耳,从侍人手中接过兑了牛血的烈酒,朝天一拜,随即便一饮而尽。
五位元帅见得此番情境,也便跟着楚王一齐举杯血酒,朝天相拜之后饮了个干干净净。
“好,此番礼成之后,寡人便与诸位有了兄弟情义,今后我等当共同进退,相互协助。”楚王一边缓自放下手中的酒樽,一边又继续发话问道:“现如今王翦大军已屯兵巨阳,正与我楚将项燕相对峙。其二人对峙已经一月有余,不分胜负。然前日里项将军已经急书向我奏报巨阳粮草不济,恐有失守之险。我等六国既已结盟为兄弟,当率领盟军前往巨阳驰援,一来可以助项将军固守巨阳,而来亦可里应外合,打王翦一个措手不及,不知诸君意下如何?”
“巨阳乃秦国东进的唯一屏障,巨阳若有失,则楚郢危矣。事不宜迟,从约长当速速发号施令,命三军即刻集结,发兵巨阳,可趁王翦尚未做出充分准备之时包围其在巨阳的军队,六国军队合成围攻之势,其必大败而溃。”司马尚十分懂得用兵的时机,听得楚王有此疑问,立刻举声相应道。
“不错,司马将军此言有理,还望从约长速速发令,我等敬受从约长号令行事。”苏厉听得司马尚此言,便也跟着一齐随声附和道。
“好,既如此,那寡人就即刻下令:合纵大军今日稍事休息,寡人当命人备足食飨,三军五更造饭,六更即刻发兵前往巨阳,不灭秦贼,誓不还朝!”
“不灭秦贼,誓不还朝!”楚考烈王振臂一呼的一句言辞,倒是激发了这六国联军的热血斗志,顿时军心大振。只因这六国中多有国人兄弟死在了秦军的铁蹄之下,所以士卒们听闻要灭秦贼,无不咬牙切齿,争先恐后,甚至情不自禁地举起手中的长矛铜戟,一齐高声大呼起来。
楚考烈王看着这台下漫地的士卒手中的枪林如潮水一般阵阵起伏,听着这雷声一般的轰鸣呐喊声,心中别提有多么得意,这比他当年即位登基之时的情境还要显得隆重和壮观,他甚至觉得,自己犹如这大地之神一般,伸手便可触及这九洲环宇之内的任何东西。他也终于明白秦王为何要采取东进之策,准备一举并吞六国的野心,因为这种四海之内皆臣服的优越感,实在是任何君王都拒绝不了的。
楚考烈王得了从约长之职,可谓荣耀大增,当即下令军士五更造饭,六更发兵。所以六国的军士们为了在明日大破秦军,便都早早地吃饱喝足,休憩下去了,以备养足精神在六更行军赶路。
为了让军士们能睡的更加香甜,这虚龟之境至夜半三更之时,竟然轻扬起一阵阵悠远轻柔的琴音,这琴音宛转悠扬但却不高亢,仿佛如那春夜之下的细雨一般,润泽着这遍地的生灵。这样如此美妙的音色犹若那天籁之音,好似凡间神曲一般。而能够弹奏出如此悠远的神曲之人,便就只有这潇湘琴侠高渐离了。
高渐离在这月夜之下不曾歇息,却只是微微闭着双目,指间轻轻挑动每一根弦音,每每在他挑动之间所发出的那一缕轻烟般的乐章,让他独自一人徜徉其中,仿佛已经置身世外一般。
一曲烟消云散,琴音亦绵绵而止,夜色又再次陷入到宁静之中。
“啪—啪—啪。”三声短暂而又十分有节奏的拍掌声打破了此刻月夜的宁静,当然也打断了高渐离悠远的思绪。
“好曲好曲,此曲只因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啊,高大哥果然不愧为琴艺大师。”在那拍掌声过后,便又紧接着是一阵柔美温和的夸赞之辞。
高渐离听得这声音耳熟,便急忙抬头确认那人的身份,举首相望之间,有些惊喜道:“原来是公输姑娘至此啊。”
“公输蓉不请自来,打扰高大哥的一番雅兴了。”公输蓉自觉自己来的有些冒昧,于是便稍稍施礼谢罪起来。
“哦,不碍事不碍事,我也是深夜难眠,这才寻了个安静之处,以琴音自醉。倒是公输姑娘你怎么也到此地闲逛起来了,难道也是睡不着吗?”
“呵呵,那倒不是,只是受了这美妙的琴音所吸引,情不自禁便顺着音路来这里了。”
公输蓉脸上笑容可掬,随口便朝高渐离解释了一番。
“如此看来,倒是我高渐离叨扰公输姑娘你了。”高渐离听公输蓉如此一说,便觉得十分不好意思道。
“那怎么会呢?高大哥琴音怡人心神,享受还来不及,又何来叨扰之说?”公输蓉见高渐离似有惭愧之色,于是便连忙摇手否认了起来。
高渐离见公输蓉并无嗔怪之意,于是便也莞尔一笑,继续低头抚起手头的琴弦来。不过这一次,只是一根琴弦只拨出一个音律,而且断断续续,顿了又顿,似乎并不成一个曲调。
“高大哥方才的琴音旋律虽是优美,不过曲调之中分明带着一丝丝忧虑和一丝丝愧疚,莫非高大哥对今日将从约长之位禅让于楚王熊完一事还耿耿于怀?”公输蓉又侧耳倾听了高渐离此刻所弹奏的琴音曲调,也听出了其中的不同寻常之处,于是便关切地试问道。
“以前我有什么事情,都瞒不过荆兄弟,现在荆兄弟不在身边,想不到却又瞒不过聪慧贤淑的公输姑娘。”高渐离听闻公输蓉有此问话,于是便自嘲了一番,随即便才收了之前戏谑的神色,转而成为一副十分认真严肃的神情道,“不错,其实我此番前来替楚王说话,并非受了荆兄弟所托,而是我自己自作主张,向五路诸侯王假传了荆兄弟的号令,不知道此举到底是对是错,这才徘徊犹豫至此。”
公输蓉听了高渐离此忧心忡忡的话语,只是低声轻言,好生劝话道:“其实高大哥不用太过自责,你假传盟主令,也是情势所迫,相信荆大哥自会明白。当今天下,六国弱且心不合,若是楚王因从约长一事而临阵变卦,那么六国会盟将会因此而分崩离析,如此荆大哥幸苦经营下来的六国合纵拒秦的大计也将功亏一篑,一旦六国被秦国所蚕食,恐怕天下再无能与强秦抗衡的力量了。”
高渐离微微松开原本拨起的琴弦,心有宽慰,带着一丝惊喜而道:“想不到公输姑娘竟有此远见,你这样说的话,我心中便好受多了。”
“今日在会盟大会上,我亦一并帮着高大哥欺瞒了众人,帮那楚王掌上了从约长之位,若是高大哥今后要受责怪的话,那么我公输蓉岂不也是帮凶了?”公输蓉对那高渐离莞尔一笑,似乎带有了些调皮的韵味。
公输蓉行事一向端庄稳重,很少能像现在这样举止调皮不羁的,高渐离明白公输蓉之所以这般言语,亦是要缓解他心中的那番忧虑愁绪,所以他自然不好驳了她的好意,便也跟着她微微一笑,却不言语,只是继续撩动他的手指,拨起了琴弦来。
琴弦在他指尖的犹如听话的小鸟一般,叮叮嗡嗡发出了各种美妙的乐律,不过这一次的音律,显然要比刚才的那些曲目要欢快了许多,但又不失宁静而致雅。高渐离知道,这一曲,不但是奏给公输蓉听的,也是奏给自己听的,奏给这身边的万物听的,因为弈剑盟合纵拒秦的大计便在今日成功迈出了第一步,他必须为此谱奏一曲,以祝愿在今后的一路征程之中,一切能够顺利。
就这样,随着六国的各路领军元帅在楚郢歃血为盟彼此宣誓之后,六国合纵拒秦的策略终于在高渐离、公输蓉等人的撮合下成功了。为了能够尽快发挥六国盟军的作用,身为从约长的楚考烈王当即便下达了进军巨阳的号令。六路诸侯王的军队在接收到楚王的号令之后,便扬起了旌旗大旆,整顿了士卒锐气,一路浩浩荡荡向巨阳城进发而去。但此时还在与项燕对峙的王翦,还不曾料到这强大的军队阵势正如汹涌的江水一般,呼喊咆哮着向自己袭来。
“大将军,我军已与楚将项燕对峙了这么许久,为何大将军迟迟不肯发令,进攻巨阳城呢?”羌瘣见王翦迟迟不肯发兵巨阳,每日都会念叨这件事情。
“羌瘣将军有所不知,这楚家项燕非比寻常,此人既有万夫不当之勇,又有神机妙算之谋,先前桓齮正是中了他的诡计,才让李斯错杀了韩非,此事已经惹得军中颇有非议。如今我军士气低落,若是贸然进军巨阳,只怕我们得不到半点便宜。”王翦站在营门口,望着不远处旌旗林立的巨阳城楼,十分谨慎地说道。
王翦自伐赵之时,在墨客山庄吃了大亏之后,如今带兵打仗已是不同往日,从之前一贯嚣张霸道的领兵风范一改成如今的谨慎细致,生怕出了半点差池而全军覆没。再加上先前有墨家相夫氏一干江湖高手相助于他,如今他只能单凭着自己手下的这几员零落的散将,所以从胜算上来说,他更没了把握。他亦深知,此次能够退而复出,都是因为秦、楚之间的战事吃紧,秦王嬴政不得已才召他复出带兵,若是再兵败的话,只怕他再不会有幸运的第三次机会了。
“话虽如此,那大将军围而不攻,如今业已有一月有余,如此耗将下去,只怕我军会因粮草不济而兵困于此。”面对王翦的解释,羌瘣还是显得有些担忧道。
不过这王翦听了羌瘣的话,不但不为此而担忧,反倒是微微一笑,十分镇定地说道:“只怕要不了多久,先行溃散的不是我们,而是对面的项大将军。”
羌瘣见王翦这般谈笑风生的举动,不禁满脸生疑地吐露出一个字来:“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