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他正要回转过身去再看那几位养马人,忽然觉得脑后一阵生风,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回转过头去恐怕会来不及,于是便立刻大喊一声:“无涯师弟,你就这么不告而别了吗?”
他的声音既出,犹如疾电一般扩散了出去,而身后那道生起的步风也一下子嘎然而至,显然是被他这句突如其来的话语给怔住了。
天乾缓缓回转过身去,看着那刚刚在马厩边跃出去几丈开外的身影,心中这才宽释了许多,于是他便接着自己未说完的言语说道:“你若就这么不告而别,岂非太枉顾我们之间的同门之谊?”
那个身影听得天乾这番言语,停顿了片刻之后,终究还是回转过身来,对天乾缓声而道:“大师兄,你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份的?”
天乾仔细看那人,只见他面目漆黑,头发蓬乱,衣衫也不太整齐,而且还到处打满了补丁,不过他显然能感觉到他的眉宇之间有着一股逼人的英气,显然对于自己的猜测已经有了准确的定论,心中不觉倏然一喜。
“在给自己取名黑土,分明就是不忘自己‘墨’门的身份,你以养马人的身份暗藏在这九夷之地,却在我和樊将军的大军迷入九夷之时,在右耳溪给我指出了真正的渡过溪水的路径,又在龙泉山告诉我用蚂蚁寻水的办法解救了大家的性命,更是在横渡旱海迷谷之时,混在中军之中,用早就安排好的老马助我识别真正的出谷线路,而真正让你身份暴露无遗的是在狐竹城头的那一刻,你飞身直上城头,一剑砍下了赤里古的人头,用的身法正是师父墨守八式之一的‘践墨随敌’。无涯师弟,你如此不动声色的暗中相助,却也从不现身跟大师兄我叙叙旧情,让师兄我情何以堪?”天乾慢声慢语将荆轲从头到尾所做的事情一一叙述了个遍,仿佛亲眼所见一般,而且收尾之时不忘用了当年荆无涯最为擅长的轻浮不羁的言语。
“呵呵呵,”那个马夫此刻嘿嘿一笑,露出了雪白的牙齿来,却是附和着天乾的语调道,“大师兄什么时候也学得无涯这般油嘴滑舌了?”他一边自说着,便将自己唇口上的假须拿了下来,似乎有些十分惋惜道:“想不到我从蓉姑娘那里学的这点三脚猫功夫的易容术,还是瞒不过大师兄的慧眼啊。”
天乾见荆轲已经显露出真容,不由得心中大喜,脸上也流露出了一股子欣喜的笑容来,他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一把抓住荆轲的双肩,朗声笑道:“无涯师弟,想不到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点没变。”
天乾自墨客山庄陨落、师父钜子腹殒命之后,从此便和墨门中的师兄弟失去了联系。自此之后,为了给师父报仇,他隐姓于韩家府邸之中,整日默不言语,独自一人孤身飘摇。而之后万不得已之下,现身救了韩重言一命,从此便陷入了党派纷争的漩涡之中,和樊於期一路亡命天涯。如今忽然能见得自己失散多年的同门师弟,心中惊喜的心情自然是溢于言表,这就是为何连姜懿大摆的庆功宴都不去参加,反而要急着前来寻探个究竟的原因。
“无涯天生轻浮不羁,不及大师兄行事谨慎沉稳,大师兄还是当年那样英姿煞爽,总是能迷倒万千纯青少女。”荆轲嘿嘿一笑,便也又故意用那多年前久违的不羁的言语说道。
其实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的变故,荆轲早就已经脱胎换骨了,他在师叔田光的调教之下,行事言语逐渐开始稳重起来,如今又得高渐离、信陵四客、公输蓉等人的相助,竟夺得了弈剑盟盟主的席位,又按照田光师叔的教导,开始游说列国,以成合纵拒秦的大计。可他之所以还在天乾跟前摆出那副不好正事的样子,那是因为他从没有忘记当年在墨客山庄的空相渊中,他曾跟师父说他这个钜子之位只是临时暂代的,等到了哪天遇到了大师兄天乾,他还是要将这钜子之位归还给天乾的,所以他只有故意装出这样子来,才好以自己不适合身任钜子之职为由将钜子席位禅让给天乾。
“呵呵,无涯师弟你又说笑了,天乾师弟天资聪慧,深得师父赏识,此番若不是你不断暗中相助,只怕你口中的这个迷倒万千少女的风流公子早已深埋在这九夷之地的险山险水之中了。”天乾面对这个油嘴滑舌的师弟,便也笑着跟着一起打趣起来,可他哪里知道荆轲这副样子却是装出来的,只是之前本也有这些天性所在,所以装起来的时候才根本看不出来。
“我哪有这般能耐,师弟我虽有些小聪明,但是对这九夷之地人生地不熟,再说我也是刚到此地没多久,若不是另有神人指点,只怕我也和大师兄你一样,早就葬送在那个什么‘左耳溪’、‘龙泉山’、‘旱海迷谷’之中了。”荆轲咧着嘴巴一笑,连连否定了之前天乾的那番推论。
“另有神人?”天乾听他如此一说,倒是一惊,他实在没想到原来暗中相助于他的却不止眼前这位师弟,不过荆轲说的也是在理,单凭他一个刚步入九夷不久的外人,确实不可能知道这九夷之地的各种玄机所在,于是连忙急着问道:“到底是何人?”
“这个嘛,师弟却也不好如实相告,因为之前我是答应了那个人的,彼此有约在前,还望师兄见谅了。”荆轲眨巴了几下眼珠子,故意卖了关子而道。
天乾见他不肯告知实情,便也无奈,他知道这无涯师弟就如同当年的八妹兑泽一样,越是要保密的东西,就越不会向外人透露半个字。
“好吧,你既不肯细说,我也不勉强,只是你此番来九夷,不会单单就是为了救我这个大师兄而来吧?”
荆轲原本正和天乾说的起兴,忽然被天乾这番话一说道,顿时脑袋一闪,这才发觉自己方才聊的投机,竟把正事也差点忘了。他此来当然不是为了解救天乾而来,原本只是因为弈剑盟得知了樊於期檄兵诏造反一事,虽然樊於期原为秦将,但如今既是同为反秦,那便也是可以联合的力量,所以这才风尘仆仆地赶往上庸。可等他到了上庸之后才发现,原来上庸城已是人去城空。不过聪慧细致的他,依然可以从樊於期等人留下的蛛丝马迹中追寻他们撤退的方向。之后,他便一路追寻至九夷之地,见樊於期的军队在九夷陷入困境,便想着暗中从旁相助。可他没有料到的是,自己居然在这里遇上了墨门的大师兄天乾,他自是暗自欣喜若狂,一来是见到了自己的同门师兄,而来这担负了这么久的墨家钜子之位终于可以尘埃落定了。但他并不急于现身,因为他知道,天乾离开墨门之后在江湖上漂流了许久,若是自己贸然将钜子之位承让于他,他必定不肯接受,只有等他建立一番功勋之后,再将此位禅让于他,如此也便算得上是实至名归了,所以这才隐藏了行踪这么许久,却在一旁暗自相助。
“天乾师兄果然行事细心,什么都瞒不过师兄的慧眼,荆轲此来正是因为听闻樊将军在上庸举事对抗秦庭,所以特来相助一二。”荆轲听闻天乾既有此问,那他自然将原委如实相告,不过他却对合纵六国一事只字不提。
“荆轲?”天乾听闻荆轲以这个称谓自称,顿时有些不解地微蹙眉头。这并不奇怪,因为在荆轲当年入钜子腹的墨门之时,名字本叫荆无涯,只是后来钜子腹为了让荆轲记住秦国****“苛政猛于虎”,所以给其易名为荆轲,而这一切,却是当时不在墨客山庄的天乾所不曾知晓的。
荆轲见天乾这副不解的表情和语气,顿时明白了过来,于是连连解释道:“哦,荆轲这个名号是师父当年所赐,只为让无涯谨记暴秦的恶行,而且……”荆轲说到这里,突然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当时恩师传位于自己的情景,所以他停顿了些许,思量着要不要将此事告知天乾,不过只稍稍犹豫片刻之后,还是讲出了实情道:“当年师父和众位师兄弟被困空相渊中时,处境岌岌可危,而大师兄你又不在身边,为了避免墨门群龙无首,师父便只得将钜子之位暂时传给了荆轲。荆轲不忍违背师父遗愿,便勉强应了下来,只待有朝一日能寻得大师兄,再将这钜子之位禅让给大师兄你。如今荆轲既已寻得墨家钜子的真正传人,理当将这原本属于师兄你的东西归还于你。”荆轲说罢,便从怀中取出一个由温玉檀木所镶制的东西来,递给天乾。
天乾见了那东西,自然识得是何物,这便是墨家钜子代代相传的唯一信物……钜子令。不过以前此物一向只有师父保管,自己也从未真真正正地仔细看得这么清楚过,如今一下子见了此物就在眼前,竟不由得有些惊愕了。
“钜子令上所隐藏的乃是墨家的绝学墨守八式的心法和招式,只需用火折子在黑暗中以火光相照,投影于墙幕之上便可瞧得清楚。可惜荆轲愚钝,只学得了这其中六式的皮毛,未能真正参透这后两式的奥秘,希望大师兄你得到它之后,能遵守师父的遗命潜心参悟,以望有朝一日能带领墨家弟子重振墨门。”荆轲见天乾满脸惊愕之色,站在那一动不动,也不曾言语,于是便又接着把钜子令的秘密也告诉了他。虽然钜子令的秘密只有历代钜子相交接的时候才能够道出其中的秘密,但是此时此刻,荆轲已经把天乾当成了墨门的现任钜子了。
可他哪里知道,天乾一阵惊讶的神色捎带过后,脸上逐渐显得平静起来,随后竟伸出右手来轻轻推开天乾摊在手心里的钜子令,微微一笑道:“荆师弟你天资聪慧,师父这么多弟子都不传任,偏偏将它传了你,可见师父对你有极大的期望。天乾虽身为墨门大弟子,在墨客山庄最为危难之际,不但不能够解救墨门于水火,反而误中了敌人的圈套,差点让公输家和墨家结为世仇,犯下如此不可饶恕的待罪之人,又有何资格去继任墨家钜子?荆师弟,这钜子令还是你好生保管吧。”
荆轲一听这大师兄居然不肯受任钜子之位,顿时有些着急了,连连要将钜子令硬塞在天乾手里,口中还急切道:“我早已跟师父定下约定,寻得师兄你的踪迹之后将钜子之位转承于你,师兄这样推辞岂不是要让荆轲成为一个背信弃义之人?”
天乾见荆轲有些急切,连忙抚慰道:“师兄不是这个意思,你如今将钜子令亲手转交给我,已经是算得上兑现了当年与师父的约定,只是如今墨家众位师兄弟都不在此处,便无一人作为见证,师兄我若贸然继任钜子之位,只怕日后会惹得众位师兄弟起疑,所以还望荆师弟你暂且代为保管这钜子令,等寻得时机再将它转交给我为好。”
“哦,原来师兄是担心无人作见证啊,这也好办,等来日会了地坤师兄,请他做个见证,那便一切都安妥了。”荆轲听得天乾原来是担心这个,也一下子释然了许多,心想着天乾的这个担忧也不无道理,不过也不是什么十分难以解决的事情,所以便随口一道:“那也罢,我就先替师兄收着了,等会了地坤师兄再作定夺。”
“嗯,如此是最好不过了,”天乾见荆轲将钜子令暂时收入怀中,于是便心中也安生了许多,随后又有些担忧地朝荆轲道,“眼下桓齮的大军已入九夷,只怕不日便会寻到樊将军的藏身之所,需要尽快有个如何退敌方的良策才是当务之急。”
哪知那荆轲听了天乾此言,不以为然道:“呵呵,大师兄,你我今日难得一聚,你且还未邀我共饮几杯,就急着操心那樊於期的事情,岂非有些枉顾了你我这同门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