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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未曾忘记,未敢忘记

宋词在国内的最后一场演出定在B市。

就像明白宋词改变第二站的原因一样,池乔期也懂得宋词选择在B市结束第一站演出的原因。

在B市远郊的某处院落,她和宋词曾经在那里生活,然后各自告别,重新开始。

那个地方,不论之于她还是之于宋词,都值得用正式的方式道一声再见。所以在宋词询问池乔期是否需要演出的票时,池乔期毫不犹豫地道了声谢。

拿着宋词送给她的两张票,池乔期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邀请了简言左一起。

那座城市,在这样的时刻,她不敢只身一人前往。而在这一刻,她能想到一起的人,也只有简言左。

池乔期准备了一条让颜茶托人千里迢迢带回来的裙子作为礼物送给宋词,很素雅的香槟色,款式简单,剪裁流畅,质感垂顺,很贴合宋词的气质。

包装盒是颜茶店里定做的,分很多种不同的材质,颜茶选的在运送中比较不怕磕碰的麻布纹,恰好是池乔期很喜欢的一款。

一路摩挲着礼盒上凹凸的纹路,不刻意的回忆,好像也没想象中那样难过。

简言左一路沉默,只是在路过一家花店时,出声提醒,“要不要买束花?”

池乔期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车早已驶入市区好久。

按照花店店长的建议,池乔期选了六只开得恰好的卡萨布兰卡。绿色和褐色相间的包装,稳重而简单。

在演出开始前半个小时,池乔期顺利的把花送给宋词,“预祝成功。”

“谢谢。”宋词用花当掩护,手悄悄的指一下简言左的方向,对着池乔期眨眨眼,“男朋友?”

池乔期看了一眼简言左,他似乎是遇到了认识的人,正在寒暄,没有注意到她们这边。于是大大方方的笑,“朋友。”

“好吧。”宋词认同了池乔期给出的解释,“该怎么称呼他?”

这倒问住了池乔期。她思索良久,终于在简言左结束了同那边的寒暄,慢步走过来的过程中,靠近宋词耳边,轻声说道,“简先生。”

宋词眼睛弯翘的看了池乔期好一会儿,然后面向简言左,自然无比的语气,“欢迎你和小七过来。”

简言左递上帮池乔期拿着的礼盒,稍稍致歉,“抱歉耽搁了,刚在门口遇到认识的人。”

宋词得体的接过礼盒,满脸期待的打开,略感叹的语调,“哇哦,好漂亮。”

于是,话题被自然的转到裙子上,也就没人再纠结刚刚的称呼或者别的。

演出顺利而成功。

池乔期看着台上好像被隔绝了光影的宋词,心里越发的感慨。

直到演出结束,池乔期跟宋词告过别,耳边仍旧不停的浮现宋词刚刚在后台对她说一切。

不算很安静的环境里,宋词的声音却异常的清晰,“小七,我七岁那年,我的父亲连同他妻子一起,合谋杀害了我的母亲,一个他口口声声说爱着,然后为了他甘愿放弃一切而不求名分的女人。而我,因为去上芭蕾课,堪堪躲过一劫。母亲下葬后,处理这个案件的警察当着我的面,拨通了我所有舅舅姨妈的电话,结果他们所有人的回答都像是商量好了一样,不仅不承认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的存在,甚至连我母亲的身份也一并否决。我一字都没漏地听完了整个电话,然后,自己要求要到孤儿院去。也幸好是那时的坚持和执拗,我才如此卑微地活下来,然后幸运地遇见乔阿姨,最终成长为现在的样子。”

这是池乔期不曾想到过的故事,哪怕这其中,她曾经参与过,她都没有想到过这背后的所有。

或许在这一刻,池乔期能明白宋词之所以会把这个故事讲给她听的原因。正如宋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小七,你一定要坚强地幸福起来。”

池乔期看向窗外,并不是来时的路,于是出声问道,“去哪?”

“回家。”简言左开着车,语气云淡风轻。

好吧。池乔期把脑袋在座位里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慢慢的闭上眼,近十个小时的车程,足够好好睡一觉。

只是,池乔期并没有睡很久,迷迷瞪瞪的醒来,想要调整个姿势,却发现,车却似乎已经停了好久。

暖风还在幽幽地吹着,简言左却已经不在驾驶的位置。

池乔期微微倾身,不用刻意的寻找便看到正靠在一旁树上抽烟的简言左。

大约是开车太久有些累了,他的脸上微微有些倦容,眉眼亦是稍稍的低垂着,眼上的褶皱越发的深。大约只是为了提神,他的烟抽得并不凶,三只手指轻捏着,深呼吸般地吸一口,再缓缓地离开些,再过半晌,烟燃掉一截,手再下意识地靠拢回嘴边。

这一刻,池乔期不用看也知道,此刻简言左的眼睛里,一定满满的装着事情。满满的,但一定不会溢出来。

池乔期靠在座椅里停了一阵,余光扫到简言左在外套口袋里掏烟盒的动作,轻咳了一声,轻缓地扳开了车门。

低头抬眼间,简言左的手已然换了方向。见她抬头,隔空扔了串钥匙给她。

他扔的力度不大,方向却拿捏的相当好,池乔期不用挪动便接的极准。摊在手里一看,后知后觉地抬头,顿时呆在原地。

原来,这才是刚刚简言左说的回家。

池乔期从不敢想,她会有一天再回到这里。

这个曾经邻着喜欢捉弄她的杜阿姨和表情一直温柔至极的简叔叔的家。这个曾经住着厨艺很烂但超级喜欢做饭的乔老笨和厨艺很好但很少下厨的池大懒的家。这个曾经汇聚了很多的欢声笑语,让她以为世界上的美好也不过如此的家。

她整整离开了六年。

再回来,六个欢笑的影子,只剩下相安无话一对。

简池两家的房子都是之前在研究所的时候单位提供的,独门独户,面积不大的二层半小楼,外观对称的设计,跟人一样亲昵的关系。

池乔期一直以为这座房子已经被研究所收回,或者被转手卖掉。她甚至想到这座房子最终的结局可能是落到一个不喜欢的人手里,然后把里面所有乔朵珍爱的家具和池锦原费力收集的奇石当成二手货或者废品处理掉。

她不曾想到,这所房子,会像一个久经不见的朋友一样,在原处,原模原样地等着她。等她久游之后回来,等她重新打开那扇熟悉的门,等她看到这里面不变的一切。等她像六年前一样地说一句,我回来了。

客厅里一切摆设还是池乔期离开时的样子,甚至,那个临走前被她摔碎的烟灰缸碎片,还留在桌子上。

那是池锦原很喜欢的一个烟灰缸,临出门,池乔期跑去茶几上抱她的小玩具,转身的时候背包把那个茶色的烟灰缸扫落在地,磕掉了一个角。

那时候忙着赶飞机,一切都来不及。乔朵怕错过起飞时间,平抚她说,“没关系,等回来的时候拿东西粘一下,反正你爸眼睛近视看不出来。实在不行等到了那边你再买一个给他,妈妈给你报销。”

乔朵的话似乎还停留在耳边,而她的那份侥幸似乎还仍然存在着。只是到最后,他们谁都没能再回来。

房间的门还是跟记忆中一样,挂着乔朵手工装饰的小牌子。上面的字,还是一如既往的漂亮。

刚进门的左手边上,是一块很大的镜子,从天花板到地板,占了整整一面墙。仍是一尘不染。

池乔期曾站在这面镜子前,无数次把自己仔细地审视。从上到下,从里到外。

这是乔朵教她的方法,用镜子去检查自己身上可能会存在的伤口。在那几年的时光里,似乎成了习惯。而这个习惯,随着乔朵的离开,也渐渐地被淡忘了。唯一不变的,大概只有池乔期的痛感。那么始终如一的,不存在着。

她是个跟别人不一样的孩子,这一点池乔期一直都知道。

别的小朋友打针会哭,抽血会哭,磕着碰着都会哭。而她,总是在打针的时候第一个冲上去,在跌倒之后拍拍土再爬起来继续跑。

别的家长会很羡慕的跟乔朵说,你家孩子真勇敢,而乔朵也会尽量表情自然的接受这份赞扬。

所有人都以为是池乔期懂事,但池乔期和乔朵都明白,这种勇敢和懂事,不是自愿的。在乔朵的眼里,她宁愿池乔期是个不太省事的孩子,宁愿她因为一点磕碰就哭的昏天暗地,但这样的宁愿,注定已经是个奢望。

池乔期很小的时候,曾经问过乔朵,为什么,她跟别的小朋友不一样。

她记得乔朵是这样回答她的,“宝贝,因为你不一样,所以上帝才派妈妈到你身边来保护你。如果你跟别的小朋友都一样了,那妈妈就只能去保护别的不一样的小朋友了。”

所以,在乔朵走之后,池乔期一直安慰自己,是因为她长大了,坚强了,可以扛得起这个世界了,所以乔朵去保护别人了。

这样的安慰,池乔期知道很苍白,却一直支撑着她,度过这六年,对她来说,最艰难的岁月。

整间房子的水电都还通着,冰箱和橱柜里仍然像以前一样被堆满着。

餐桌上花瓶里,一朵白色雏菊安静地开着。

这一切,似乎在传递着一个信息:这不是一间死气沉沉的房子,而是一个有生命迹象的家。一个只要她回来,就可以继续生活的家。

这份让一切继续的心意,池乔期承认自己很是感谢。

那年移居圣彼得堡时,不能带太多行李走,所以大部分的东西还是被留在了这所房子里。现在再看,每一件东西,都是完整的记忆。她读过的书,穿过的衣服,用过的物品。每一个细节加起来,渐渐地拼凑起一个曾经的她。

时间虽然已经过去这么久,她也慢慢的接受了乔朵和池锦原已经离开的事实,但看到这一切时,她依旧会难过。

池乔期稍稍的抬眼,大口的呼吸,将已经要夺眶欲出的泪,慢慢的蒸发掉。

旁边传来简言左的轻笑,“乔阿姨帮你留下的回忆还真是不少。”

池乔期好奇地转头去看,却在瞬间恼羞成怒,紧张地伸手去抢。

简言左却有意要捉弄她般把手里的东西高高地举起,言语甚至带了些笑意,“做人要懂分享嘛,池小姐。”

说最后三个字时,简言左缓缓的拉长语调,一脸隐藏着的揶揄。

池乔期有些疑惑简言左语调里的隐藏,却在电光火石间想到了今天晚上在休息室的那句“简先生”。

原来他听到了,而且居然不动声色的到这一刻才拆穿。

真是腹黑到不行。

那是一叠厚厚的成绩单,池乔期从小学到高中的所有测验试卷,一张都不少。乔朵将试卷按照年级装订成册,目录那里,还附有清晰的一览表和乔朵对于每个学期几句简单的总结。

池乔期一张张的翻过。

在一年级的那张成绩表上,乔朵用特别娟秀的小字写着:我家宝贝总能给我意外的惊喜,被家长们团团围住的感觉真好。落款是个大大的笑脸。

快乐的情绪,只通过文字,就能毫无保留的传递给看的人。

配合着期中、期末大相径庭的分数,很容易就能想象到这背后隐藏的故事。

池乔期在刚开始念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曾经连续好几个星期都没有好好地去完成过老师每天布置下来的作业。

每天除了跟着一帮同年级的小孩儿踢毽子、跳房子,就是躲在房间里捏橡皮泥。

乔朵原本觉得,孩子还小,任凭她的兴趣去学习也没什么不好,等长大些,再确定真正想去学习的东西也不怎么晚。

直到池乔期第一阶段的测试成绩下来,语文数学两科成绩加起来,总共才轻飘飘的二十几分。

乔朵这才觉得是自己的管理方法出了问题,跟池锦原商量过后,痛下决心要给池乔期狠狠地补习之前落下的课程。

池乔期现在想起来,仍是觉得当时乔朵算是下了苦心的,那名家教老师,当时在教育圈里出了名的有手段,不论是什么样的孩子交到他手上,总能归置得利利索索地回来。不过,池乔期是个例外。

就算是那个老师取消了她所有的游戏时间,改换成只有五分钟休息时间的连续授课,也没能改变池乔期总分不过三的悲惨状况。

最终,期中测验之后,乔朵跟池锦原,被宣进了池乔期所在学校的教师办公室。

后来据乔朵跟杜落微哭诉,这是她一辈子里觉得为数不多的几个最丢人的时刻。她跟池锦原两个走在科学最前沿的研究人员,小数点都要精确到二十多位以后,竟然养出来全年级倒数第一的女儿,尤其数学成绩还是个位数。

而且,这个不知好赖的姑娘还骄傲地跟老师宣称,学习不好没什么好怕的,她捏泥巴的功夫是所有小朋友中最厉害的,以后当个雕塑家,照样跟科学家一样厉害。

一句句说出来都不知道脸红的话,歪理重重的简直要把乔朵逼疯。

杜落微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她家的简言左一向听话,学习从不让她操半点心,哪里会有教育这样泼皮小猴儿的经验。

想来想去,只好差了简言左去给池乔期做工作。只期待能沾沾简言左的仙气儿,归置归置这撒泼打诨的猴儿精。

简言左果真领命去了,也就用了乔朵哭湿三张纸巾的功夫。这速度,简直让乔朵没办法去抱什么信心。

让乔朵万万没想到的是,等她再次步入家门时,她家那只窜上蹦下的小猴儿,竟然破天荒的没出去跳绳掷骰子,反而规规矩矩地坐在小桌儿前,认认真真地朝着田格本上描今天白天教的字儿。

乔朵惊讶之余也没多期待什么,对她来说,这小猴儿能安安静静地完成好作业,那就是上天给的赏赐。

而最终,等期末成绩下来,乔朵跟众位老师齐齐傻了眼,池泼猴的成绩,让年级的大红榜彻底地掉了个儿,云淡风轻地翻了盘。

那天,池家的电话成了知心大姐姐热线,各路家长得知消息,全都争先恐后地来讨教乔朵收服泼猴儿的办法。

乔朵哪里会知道什么方法,转身带了杜落微最喜欢的小豆酥去简家问,杜落微吃得满嘴碎屑,也还是坦然地摇头称不知道。

于是,乔朵就好像是在大街上捡了一张大奖的彩票般,莫名着,惊喜着,也就慢慢的接受了这样的事实。

其实,去掉在两家之间往返的路程所用的时间,简言左一共就留给了一句话的功夫给正玩的一脸泡泡沫的池乔期,“池乔期,你想重新回到孤儿院吗?不想的话,就别再让他们失望。”

就是这样一句直接插入要害的话,让池乔期所有的行为,逐渐开始变得收敛起来。以至于在以后教她的老师眼中,她一直是个令人称赞的好学生。

一个人一旦享受过温暖,就很难再回到寒冷的地方去。那种只身面临寒冷的恐惧,可以抹杀掉一切。

也正是在这一刻,简言左忽然觉得,他的身上的确背负了太多的罪恶。

池乔期的恐惧,他不可能感受不到。或者更直白一点来说,他一直知道,并且将这种恐惧作为让她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成长的筹码。

他看着她按照自己的想法成长,然后变成自己想要的模样。自始至终自以为是的以为,他为她设计的,都是对她来讲最好的,却从没想过这之外的她的想法。

他总是觉得自己为她做了太多,帮她实现了太多。却一直没有认真地想过,因为他,她所失去的,要比得到的多很多。

这一刻,虽然不愿意面对,但他不得不承认,事实上,他对她,一直都太残忍。

池乔期不知道这一刻简言左内心里的一切。

坐得久了,脚有些麻,她把一切归位,刚站起来想活动一下,就一下撞进简言左的拥抱里。

他的一切情绪止于无声,当她调整好面对他时,所有的一切又都恢复平静。在这一刻,仿佛所有的言语都是多余。

池乔期这一觉睡的安稳又饱足。

醒来已经接近中午。看看手机,并没有简言左的未接来电。

池乔期简单的洗漱完,随手将头发绾起,很快收拾利索。开门走出去不过十步路,就敲到了对面的门。

简言左很快将门打开,“睡得怎么样?”

池乔期从简言左和门的空隙中钻进去,“特别好。”

简家老房子依旧是她记忆中的模样。简单明亮的客厅,铁艺的茶几和杜落微珍爱的骨瓷茶具,还有同乔朵一起购置的孔雀蓝和胭脂红交错的方形地毯。

手边方桌上有简言左喝到一半的咖啡,黄釉青花的咖啡杯很是漂亮。池乔期刚想拿近些好好看下,却发现杯子放的位置离她的位置有些远,于是自然的走到方桌那面去。

将杯子端在手里,不经意的抬眼,便看见对面墙上错落的相框。

那是杜落微设计的照片墙,几乎囊括了他们两家最美好的回忆。

照片大部分是合影,时间跨度很大,背景也不甚相同,但无一例外,每张照片上的微笑都足以温暖任何一个旁观者。

在池乔期的记忆中,幸福就是这样,有疼爱自己的爸爸妈妈,有温暖无比的叔叔阿姨,还有一直陪伴着她每一步成长的他。那是她短暂的人生中最美好的部分,纵然有些已经遗忘,但仍旧是她最为珍贵的记忆。

那时候的她不懂得那些包容背后的爱,总以为一切都是应该。直到现在才明白,他们究竟是凝合了多少小心翼翼,才保护的她的世界那样的单纯和快乐。

葡萄籽儿丢进花盆里光靠浇水就能长出葡萄藤来么?

当然能了,而且真的会结出小葡萄来呢。

牛奶单靠放进冰箱里就能做出来很好吃的冰激凌么?

当然可以,而且跟外面买的味道一样哦。

氢气球真的会带着明信片一起飞到地球的另一端么?

当然会了,而且还会带着那边人的回信飞回来呢。

把纸条装进许愿瓶抛到河里所有的愿望就会实现么?

当然能行,因为她以上这些的愿望就都实现了啊。

他们一直小心翼翼的保护着她的每一个想法,美好的,现实的,荒诞的,为她保驾,为她护航,然后从容的送她进入那般纯净的世界。

很多现在看来都觉得不可能的事情,只因为有他们,所以她一直坚定不移的相信着。

包括幸福。

池乔期一张张看过来,手渐渐的开始颤抖。她太贪恋之前的美好,虽然已经真的回不去。但这就是人的贪念,明知道已经回不去,但仍旧想着,可以复原那么一点。

将杯子放回原处的瞬间,池乔期心底浮现出一丝后知后觉的揣测。

刚刚,简言左应该是正在看这些照片吧。

虽然六年间他可能已经回来过很多次,但是每次回来面对这些的时候,心里应该还是会难过吧。

她居然一点点都没有考虑到他的情绪。

正想着,简言左端着一个木托盘出来,然后将自己的咖啡挪到一边,把给池乔期的咖啡和其中一份金枪鱼三明治,整齐的摆在池乔期面前。

池乔期惊讶,“你还没吃早饭?”

简言左在池乔期对面坐下,将咖啡杯和三明治的碟子在面前布好,轻缓的抬眼,“在等你。”

金枪鱼三明治搭配黑咖啡的味道相当好,池乔期完整吃掉一份,然后很给面子的抬眼要了第二份。

他们谁都没有提及任何略带伤感的话题。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很多时候的沉默和忽略,已经渐渐成为一种默契。

餐后,简言左接了个电话,没有刻意走远,很平静的说了几句话,然后将回去的时间定在了明天一早。

池乔期以为是公司有急事,于是在简言左挂断电话的第一时间轻声解释,“其实没有必要等明天,我们可以现在就回去。”

“晚上剧院有个话剧演出,全国巡回的,评价还不错。”简言左淡淡的语气,“订到的位置很好,不想错过。”

池乔期没再争取,问了下演出的时间,简单的商定好,便重新回去收拾想要带走的东西。

她想带走的有好多,想重新回顾的书和相册,那时候钟爱却不能带到圣彼得堡的各类摆件,还有乔朵留给她的一切一切。

剩下的时光还有很长,足够她将遗忘的那些,慢慢的回忆起来,

池乔期在无数的回忆里荒废了一下午的时间,直到简言左过来找她。

站在门外,等她一样样的穿戴整齐,过程不短,但他没有丝毫的催促,一如之前。

晚饭是在一家小餐馆吃的。很小很破旧的地方,但是能找得到十多年前的味道。

两碗海鲜卤面,几盘特色小菜。菜做得并不精致,环境也有些简陋。

一切简单的像是一对外来务工的夫妇,在过街通道旁摆了一晚上摊后,将要回出租屋前的凑合。

但简言左无论是从表情,还是动作上,完全没有丁点的嫌弃。甚至,还认真地把一碗面吃到只剩一口汤。

池乔期略有些惊讶,在步行走出小吃街的路上,有些随意地问,“你经常过来?”

简言左坦诚道,“很少来。”

听见这句话时,池乔期已经走到车边上,在等到简言左的回答后,很轻的点了一下头,拉开车门,上了车。

或许答案是她意料之中的那个,所以她没有期待,也没有停顿。

因为没有停顿,也就没有听见,简言左停在原地,已经滑出的下半句话,“但一直很怀念。”

很少来,但一直很怀念。

怀念那段他不被耀眼的光芒环绕的时刻,怀念那段她不带丝毫戒备的时刻。怀念那段时光里简单而美好的所有事情,不设防,不掩饰。

而这一切,就像下半句话她未曾听见一样,她都不曾知道。

最终,在回去北京前,池乔期什么都没带走。

在临出门的时候,突然改了主意。将所有打包好的东西,一样一样的重新放回去,认真地摆放在它们原来的位置上。

如此反复,简言左却没问原因。而是在应该直走的路口,突然将车调转了方向,“带你去个地方。”

这是一片位于市郊的葡萄园,占地面积并不大,品种似乎也很单一,打理得却异常的井井有条。

深秋时节,葡萄已经采摘得差不多,不过仔细看的话还是有零星的几株挂在藤上,只是串儿有些小,葡萄粒也并不怎么大。

池乔期趁简言左不注意,偷偷地摘了一串,捏了一粒进嘴,甜得眼都弯了。是她最喜欢的玫瑰香,很温和的味道,甜度也恰好,似乎怎么吃都不会腻。

心满意足的吃了几粒,转身,恰好撞进简言左的注视里。

这才顺着简言左的手看到满布的监控,顿时手下的动作就全部僵掉。

偏偏简言左还要再雪上加霜,“忘记告诉你,这个葡萄园主人的脾气不算太好……”

“那你不早说。”池乔期信以为真,着急地给手里的葡萄找藏身之处。

扔了太可惜,身上也没有可以藏的地方,折腾了这么久,估计早被旁边的监控拍下来了吧。

怎么办,怎么办。

正急得跳脚,池乔期突然听见简言左破功地轻笑,顿时恍然大悟。

刚刚差点被吓出来冷汗的紧张顿时发散,池乔期皱着眉,不满地指控道,“你骗我。”

“没骗你。”简言左的微笑渐深,眼神宠溺的看着她嘴边的一抹轻微的红,“你看,你的脾气真不是太好。”

池乔期愣在原地很久,迟疑的出声,“这……”

简言左没有回答,牵着她的手,一路走到一排排葡萄藤的外面。

隐藏在栅栏后的,是间简单架构的木屋,静静的落在晨昏里,却好像藏着什么宝贝。

也的确是宝贝。进门的一瞬间,池乔期脑袋里萌生的,就是这样一个感叹。

这一间并不怎么大的木屋,是葡萄酒的培养室。大大的橡木桶规则地在两侧陈列着,室内弥漫着一股干净而明晰的味道。

走廊并不狭窄,一路走到头,是一排向着地下的木质楼梯。简言左拉着池乔期一步步地走下台阶,然后在楼梯的最下面触到了灯的开关。

开灯的一瞬间,似乎是到了动画片里主人公寻到了宝物的最后关头,稍一开箱,宝物的光芒就充斥了周围的全部。

但是,这里并没有。

明亮的灯光下,整齐的木质陈列柜上,一瓶瓶的葡萄酒安静地平躺着,像装着一个个不同的梦。

并没有宝物价值连城的光芒,却比所有的光都让池乔期觉得炫目。

“玫瑰香不适合酿陈酿型的红酒,所以这里面的大部分,只能是看看而已了。”简言左走到一排架子前,拎出一瓶来,“今年的时候还早,这是去年的,味道可能有一点散,但不影响喝。”

说完从架子底下的柜子里拿出两只酒杯,朝着池乔期晃一下,“要尝尝么?”

池乔期当然抵制不住这样的诱惑,应声比哪一次都要干脆得多,“当然。”

酒杯反反复复空了几次,酒瓶也很快见了底,池乔期摸着瓶身,稍稍有些回味,“真是好味道。”

“新鲜的味道会更好。”简言左把杯子收起放到一边,“这批只剩下澄清和稳定性处理,也不会再等太久。”

简言左的话极具诱惑,池乔期的精力却没在他的解说里。

皱着眉打量着瓶身上的标签许久,池乔期终于忍不住出声,“这个画,不是我……”

触及到简言左肯定的眼神,池乔期剩下的话已经不用再问出口。

丝网印刷的标签,泛黄的纸质,图案和年份清晰的留在上面。跟任何红酒的酒标似乎没有任何不一样。

而单单是每家红酒都不一样的图案,却让池乔期在瞬间有些恍惚。

细小的感动沿着池乔期的身体一点点弥漫开延。似乎是刚刚酒的回甘,有种微甜的情绪出现在她的胸腔。

再一品,却酸涩至极。

原来,这片葡萄园的大小和格局,这间木屋的位置和外观,早已注定在她幼时的画里。

“你还记得之前你的那株小葡萄苗么。后来被乔阿姨移到了后院,经过好多次的枝插,成了挺大一片的规模。”简言左淡淡地出声,“现在的这些,就是整体移栽和枝插繁殖的成果。”

池乔期彻底怔在原地,再也说不出任何的话来。

“所以,这片葡萄园的主人,是你。”

简言左最后的这句话,就像是汇集了刚刚所有感动的催泪弹,神准的击中了池乔期的泪点。带着对之前所有温暖的铭记,真真切切地抵达了池乔期的内心。

再也不需要多余的话,也再也不需要多余的情绪。只是这样一瞬间,池乔期清晰的听见内心里的冰壳一点点碎掉的声音。

那是她花了六年时间都没办法消解的堤防,她曾以为是铜墙,是铁壁,却只被他看似轻而易举的一句话,击溃了边防。

她想起叶策曾经跟她说的一句话,“乔,面对才可以忘记。”

这一刻,池乔期才算真正读懂这句话。

这些年来,她似乎一直在寻找某些东西,为了寻找,所以不敢止步,时隔六年,她终于找到了。

那种让她不停地向前,不停地寻找的东西,叫做温暖。

她曾以为自己会找不到,也很多次的险些放弃了寻找。可今天,她在简言左的话里,找到了自己找寻的全部意义。

虽然她明白,她需要汲取更多的温暖去彻底融掉那些怨恨和不满,可能会花尽她一生的时间,但她愿意去尝试。

她面向简言左,或许也是在面向自己的出声,“暖哥哥。”

回应她的,是一个拥抱。是一个包含着无尽想念和熟悉的拥抱。

在这样一个弥漫着酸甜酒香的空间里,他们终于遇见。

或许,这就是简言左这些年来,为之坚持的全部意义。他倾尽一切等待的,就是这样一个时刻。虽平常,但值得。

简言左的嘴角一点点地翘起,最终弯成一个迷人的弧度,“壳壳,欢迎回来。”

回去整整十个小时的车程,池乔期丝毫没觉得无聊。

直到车到了楼下,池乔期拿好包准备下车,简言左将池家老房子的钥匙重新递还池乔期,“物归原主。”

这把钥匙是乔朵当年留在杜落微家的备用钥匙,连着的钥匙扣还是池乔期当时做手工时捏的软陶猫。

其实,池乔期在之前对老师说的话一点都没错,她的确是个捏泥巴的高手。只是后来玩的干净些,不再沉迷于水和泥巴的快感,而是转而去专门的陶艺教室做软陶了。

不过平心而论,池乔期在软陶教室的战果相当的辉煌。池家上下的钥匙扣,杜落微和简居闻的手机链,都出自池乔期的手。这之后越做越精致,送给身边朋友的更是不用说,甚至还有不少被拿去做了义卖。

当然,这个钥匙链是前期的作品,相比于之后的,还是显得有些粗糙。

不过这还不是最前期的,时间向前推一点,她还送过简言左一枚贝壳胸章,虽然记忆中确实花了不少功夫,却只能勉强算得上精致。至于这枚贝壳胸章的命运嘛,估计已经被一向挑剔的简言左扔到某个不知名的角落,暗自哭泣。

不过,似乎是她的错觉,这么一回想,她总觉得这几天在哪里见过这枚小贝壳。

池乔期有些疑惑的想了又想,越想越模糊。

一旁的简言左见池乔期明显出了神,手伸过来,轻轻的拍了下池乔期的脑袋,提着声音提醒,“走了。”

池乔期这才回神,拉开车门走下车去,却在忽然间眯眼。

果然。难怪那天她会觉得简言左的袖扣眼熟,原来是真的。缩小了比例,也显然精致了太多。但那个下弯的弧度,绝对是她的原创。

再一回神间,简言左刚巧拿着外套走下车来,袖扣正正好好落在池乔期的视线里。虽然这是池乔期第一次完整地看到这枚袖扣,但却一点都不觉得陌生,反而,熟悉至深。

金色圆润的金属贝壳,小巧而有光泽。无论是搭配那天的白衬衫,还是今天的这件蓝衬衫,都像是原本就应该,丝毫没有违和感。

池乔期暗暗地在心里笑过一番,脸上却努力维持住一片平和。简言左一脸专注的将车锁好,也一点没注意池乔期短暂的情绪波动。

于是,在跟简言左并排着走上楼去的过程中,池乔期故作不经意地一侧脸,出声赞叹,“今天的这件衬衫很漂亮。”

简言左稍稍斜眼看了一下池乔期,言语不惊,“它会很高兴你能喜欢。”

“袖扣也很好看。”池乔期再接再厉,满腹阴谋地说完,暗自期待地等着简言左朝坑里跳,“很配你。”

简言左依旧一副清淡的表情,语气甚至坦然到了极点,“唔,我会考虑提高设计师的薪资水平。”

真是大言不惭。撒起谎来依旧那么有天赋。

剽窃犯。别扭鬼。

池乔期跟着简言左身后上楼,绷不住笑的嘴角微酸。最终,抑制不住的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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