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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雾散梦醒,千帆沉寂

离开,是当天晚上的航班。所有该做的都已经完成,再久留一刻也是多余。

并不漫长的旅程,或许是他们的默契,两相无言,却并不沉重。

这样的安静,让她觉得无比喜欢。就像是经历了一场形式隆重的告别仪式,安静的开始,比找寻任何一种隆重的形式去渲染,要真诚的多。

池乔期把在机场商铺里买的一本故事书认认真真的翻过一遍,再看窗外时,已然白昼。

这的确是一次新的开始,不论是对她,还是对他。

你好,池乔期。

她对自己说,欢迎回来。

一切都像是来时的样子,一幕幕,一闪而过。机场拥挤的人群,相互说话的朋友,还有一处处提示音。相差无几,却格外的真实。

不同于当时她从墨尔本只身一人回到这里,一样的忙碌,充实,嘈杂,拥挤,但这一次,她能明显的感觉到,血液在身体里流动的感觉。或许,这就是叶策说过的遗忘和重生。

刚驶离机场不久,简言左的电话便一通接着一通,连续的忽略掉了几次后,最终挂上耳机,“回来了?”

那头大概是问他在哪儿,简言左略略一顿,“北京。”

说完顺畅的拐了个弯,再稍稍提速,最终驶下机场高速。

时间仍早,前面并不多的车,快快慢慢,来的,去的,都有着属于自己的规划。交叉,错过,或许还会相逢,像极了他们。

似乎那头的问题还在继续细化,池乔期隐约的感觉简言左的呼吸微微一停滞,然后语速稍快的回答,“自己。”

剩下的,一个字儿也不愿多说。

这个毛病,池乔期暗暗的叹一声,估计真的改不掉了。甚至还有越发严重的趋势,真不是个好现象。

或许是因为在打电话,所以车速在不经意间有些放慢。

后面的车主大概是急性子,一路急速的鸣笛准备超车。声音透过玻璃,减弱了许多,却仍是准确的传递出了明显的烦躁。

池乔期刚要提醒简言左注意,后面的车却已经紧贴着简言左的车超了上来。

这样近的距离,让池乔期不禁皱起了眉。是新手不懂事,还是故意在挑衅?

不过看这速度和流畅度,似乎不像驾龄尚浅。倒好像是个脾气不太好的车手,用技术和经验炫耀着发泄。

果然,似乎就在刚刚超过间,那辆车迅速变换了转向,猛的朝右一打方向,愣愣的横在简言左的车前。

再突然减速。

池乔期下意识的“啊”了一声,想要提醒简言左的手还没等伸出去,就见他反应极快的朝左一打方向,准确的避开,紧跟着催一下油门,流畅的越过之前的车,重新回归到在那辆车超车前的位置。

整个动作衔接的几乎没有停顿和空闲,行云流水般的好像是本能。

电话,却依然没停,“违章罚款不在公务报销的范围内。”

丝毫没被打扰。

池乔期暗自惊叹到无声。她曾经近距离的接触过很多职业的车手,操作好、爆发力强的也见过很多,而刚刚简言左的那套动作,虽然及不上专业车手连续训练中的良好手感,但这样的灵敏度,确实可以超越很多人。

而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当年,路平安没接受专业训练前,也是这样类似的流畅顺熟。不用思考,不用停顿,全靠潜意识里的反应。

用他自己的话说,生来如此。

池乔期其实是有些不记道的,尤其是经历了这样一个并不算小的插曲,心思更没在看路上。等简言左在一个路口拐过弯来,驶进唯亭小筑的大门时,才恍然间知道到家了。

可能是在车里呆的太久,整个脑袋都是温温的,所以在刚刚推开车门接触到深冷的空气时,池乔期略略的觉得有些头晕。

不是那种天旋地转的晕眩,更像是一台隔着一块脏乎乎的玻璃拍照的老式相机,无论怎么努力都对不上焦,而拍出来的照片更显得的模糊不堪,隐隐约约的,不真切。

池乔期习惯性的深呼吸一下,稍稍侧过身,停在原地快速的眨了眨眼,微微闭了两三秒钟。

做这一切,她刻意背对着简言左。

这副狼狈的试图挣扎的样子,她不愿他看到。幸好,她跟他之间隔着车,而他,也并未注意到她的反常。

池乔期用力掐了一下眉心,恶狠狠的持续了好久,似乎带着些赌注的意味。

是不是一定要在她最强烈的想要好起来的时刻,让这些她最不愿意被他看到的事情发生?

拜托,让她好起来吧。她不贪心,就一小会儿。

老天果然是偏向她的,再睁开,眼前的一切总算有些好转。

隐约的侧脸间,勉强看得清紧跟着停在他们后面的那辆车里,车主微笑的模样。

欸?池乔期几乎是在瞬间眯眼,是幻觉么。为什么她会觉得这辆车的车牌号,有些眼熟,像是刚刚在哪里看过。

而这个车主的微笑……

正犹豫间,那抹微笑已然来到她面前。

伴随着一个让池乔期来猝不及防的拥抱,带着满满的珍惜的话语像是细沙般融进她的呼吸里,“小贝壳,真高兴见到你。”

这样亲密的动作,在最初的时候,会让池乔期觉得有些意外。

她跟肖随的关系,该怎么描述呢,不算太疏,也不算太近。在之前的时候,是仅仅作为简言左的一个朋友存在着的。

虽然在曾经的有些时候会帮着她一起瞒住简言左一些事情,也会在她跟简言左的电话里偶尔的发出两声怪腔调。但她一直意识里,他未曾,这般的动情过。

所以,这个拥抱,实在太出乎她的意料。但她似乎在那一刻,却有些感受到肖随的拥抱中传达的语言。或者,如果可以将他俩的位置颠倒一下。她欢迎肖随的方式,也会是这样一个满含着暖意的怀抱。无声的,却带着所有想说的话。

这个拥抱持续了好久。直到简言左终于走过来,“你知道的还真是不少。”

于是终于松开,肖随带点不屑的声音在池乔期耳旁慢慢远去,“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看得到她,原来不是?所以是等了六年,然后突然在自己某个家的门口遇到了?”

说完,带些情绪的继续呛声,“如果不是我现在站在这里,你一个人的戏码还要演到什么时候?”

明显的指责,却一丁点也不会过分。

池乔期在这个话间抬眼,落在眼里的,满是肖随的傲然。

简言左自然不会解释,即使解释,也绝不会当着池乔期的面。于是全当没看见肖随如同捉奸在床的怨气,微微的蹲下身来,把池乔期的大衣整理好,“我会忙很长时间,但是,有事随时可以打给我。”

池乔期点头,接过简言左递过来的小皮箱,对着肖随笑一下,稍稍走过去,轻轻的回抱了肖随一下,“肖随哥哥,谢谢你。”

这一切结束,如他俩所愿的,转头拎着箱子走远。

简言左和肖随的车一后一前的出了唯亭小筑,最终谁的车也没停下。

刚刚的电话一直没挂断,两个人彼此听着对方那头传来的几乎相同的杂音,就这样保持着沉默。

最终仍是肖随耐不住这样的沉默,率先开腔,“为什么不解释?”

“我没想瞒你。”简言左没用肖随问到确切,陈述的语气坦然至极。

肖随的语气很明显的一滞,随后,也终于唤起刚刚有些呛的语调,“不找许莫安排行程,也没告诉司机来接机,甚至连开的车都刻意的换过,我不管你说的是不是实话,但你总得给我个解释。”

“肖随。”简言左并没有不满肖随的语气,似乎是斟酌了很久,余下来的话间隔了许久,才缓缓的继续,“我只是想,在跟她一起的时候,我只是简言左。”

楼梯间的玻璃窗前,能看得到两个人相互站立片刻,然后各自上车离开的情景,一如之前那两个年少不羁的少年。

池乔期放心的看着两辆车驶远,转身,一个人提着行李走上楼去。

电梯正在维修,她许久不曾走过这样漫长的楼梯,但幸好她住的楼层不算太高,一阶阶的走上来也不至于太喘息。

伴随着她踏上最后一个台阶,手机铃声响起。

池乔期停下,掏出来看。国外的号码,并不熟悉。但能与她联系的人也不过那么几个,许是颜茶,或是叶策?

最好是叶策,因为她恰巧空出一段时间来,可以回去看看,顺便帮忙一下他的课题。

一个月的时间,不多不少。简老爷子每年例行在这个月份回老宅住,而她也因为是除了简家人跟冯妈以外的外人,所以不用跟过去,倒真像个像样的假期。

就算不去叶策那里,也可以跟颜茶一起到处看看,不是旅游的旺季,只要安排的合适,大概可以收获很多她俩想要的。

多么美好的安排,想想就觉得开心。于是手指按在接听键上,愉快接起来,“你好,哪位?”

微微一顿间,那头沉缓的呼吸声传来。深吸浅呼,那样频繁的出现在池乔期曾经的梦里。

未等说话,便已然让她在瞬间感到窒息。像是一处烙印,融进她的皮肉,沁进她的身体,在很多时刻里,唤醒她所有关于曾经的记忆。

逃走啊,逃走吧。池乔期听见自己努力呼唤的声音,和着悲鸣,像是垂死挣扎的小鸟儿,圆睁着眼睛,不停地扑腾着翅膀。

挣扎,再挣扎。却,始终逃不过。

电话那头,一个苍老无比的声音响起,“乔,求你让他们放过我。”

就像是一个诅咒,一丝一毫的意识都找寻不到的下一刻,池乔期一脚踏空。

接连摔下了好几阶台阶,几乎是打横的倒在整层楼梯的中间。

似乎是磕到了脑袋,感觉不到疼,但是越发晕的厉害。像是坐在一艘浪尖上航行的船上,心里越发的起伏不定。那种心被抓攥着的感觉,始终不熄。

胳膊别在楼梯扶手的竖杆里,许久,池乔期才开始有些挣扎的沿着扶手下面镂空的铁质装饰的空间把手抽出来。

抓住扶手慢慢的站起来,她逼迫自己大口的呼吸,氧气的作用下,总算找回些许散乱的意识。

池乔期用左手攥住颤抖的右手,却克制不住的越发的颤抖起来。她四处寻觅着东西想要依靠,却在低头的瞬间,发现手机还在脚旁的台阶上,通话进行中的提示灯也仍在一闪一灭的亮着。

如同岸上的鱼,一张一合的嘴,在拼命挣扎,在努力求生。

池乔期怔怔的盯着手机看了很久。

脑袋,像是被某种物质一丝一丝的固住,深入到血肉里,动弹不得。

手指,已经感觉不到伸缩的动弹,像是瞬间的麻木,更像是全然失去。

呼吸,似乎被人卡住了喉咙,只能用尽全力的寻求一丝一缕的空气,灼热到像是整个胸腔都要炸掉。

整个人,如同刚刚拼凑起,没经过任何磨合的机器人。各个部分,全部都不在控制中。像是哪怕微微一动,都有可能,支离破碎。

最终,在一阵细碎的耳鸣中,池乔期努力的抬起丝毫感觉不到存在的脚,把手机从台阶中间,一点一点的拨到靠扶手这边台阶的最边上。

然后,深吸一口气,轻轻的一推。

声响连续的划过,最终,像是疯狂的演奏中断了弦的琴,一切终于清静。

马来西亚。

“这是最新的统计数据。如果东边那块地能顺利拿下来的话,咱们能再多发展两到三个加工厂。”肖随把一个装订好的文件夹递给简言左,靠在车门上顺着坡向朝着远方看看,伸手在地图上画出来一小片来,“下午六点,那块地的所有者Moran先生愿意跟咱们谈谈。”

“你对他了解多少?”简言左接过文件,拿在手里,并不看。复而直接拿过肖随手里的地图,低头打量着刚刚肖随的手圈出来的整片区域。

“很复杂,是个硬茬子。”肖随耸肩,颇有些被难住的样子,“家族种植园,到这一辈已经二十多代了,品种很单一,但是从来不做尝试。他们家族的人都是一样,不相信别人的经验,也不相信一切科学手段,人工种植、人工采摘、人工烘焙,全全按照自己祖辈传下来的经验来,各个都是老顽固。不过不得不说的是,这块地恰好占据了马来西亚最优渥的可可种植位置,再加上人家确实用心,所以,你不得不感叹,他家可可的味道,真是该死的好。”

说罢,朝着简言左指指他手里的那份文件,继续说道,“你看过之后就知道,打这块地主意的人,每一个的背景都够说好一会儿的。但是,迄今为止,这里面的所有人中,没有一个能成功。特别是这代,这个老头子尤其固执,在接手的那一刻就直接对外宣布说,在他眼里,可可不是财富,而是尊严。所以怎么可能有人说服的了他,让他肯为了财富而丢掉尊严呢,更何况他们家族原本就不缺钱。”

简言左把文件夹拿在手里,仍是不看,手指在上面轻敲着,沉默了好久,忽然开口,“那他问什么会答应见我们?”

或许是在表示他们有可能?肖随撇嘴,很快否定了这样的设想,想了有一会儿,终于有些试探的开口,“或许是想斩钉截铁的拒绝我们?”

简言左摇头,嘴角渐渐抿出一丝笑来,“如果是真的想拒绝,何必费这样的口舌。只有内心不坚定的人,才会把故作的坚定放在表面。”

五点整。

“谈完这一单我要回香港。”肖随烦躁的招招手,“我已经很久没有休假了。”

“谈完再说。”简言左看看时间,整个胳膊搭在方向盘上,微微的拉伸着整个背部。

肖随伸手把冷气开到最大,言语里充斥着不耐烦,“你爱同意不同意,这个假我一定要休。”

“你休可以。”简言左言简意赅,声音里把握感明显,“把工作交代给许莫。”

“我不休假也行,必须给我换个轻松点的差事。”肖随被戳中心事,迅速转了态度,掩饰一般的把座椅放倒,扣上墨镜,直挺挺的躺下,“要不我去帮你照顾池壳壳也行,正好我们好多年没见,可以叙叙旧。”

仅仅是一句话中,说者无心的三个字。

却似乎在这一瞬间,像是吹起的泡泡一样,轻飘飘的悬在简言左的眼前。

舍不得眨眼间,清脆的破掉,一脸细密的水沫,在这样的阳光下,溅到的地方微微的泛暖。细碎的,拾不起,却越发怀念。

简言左看着窗外,言语轻声,却像是沐浴在阳光里,“她不用你照顾。”

一句话,直接划清了归属。如此简单,却无比明晰。

许是被这句稀疏平常的话呛到,肖随咬牙切齿了好久,果真沉默了许久都没有再出声。

随后,似乎是不准备反驳,颇有气性的把两条腿朝着仪表板上一搭,幽幽的晃着,开始哼起调来。

最开始的时候,简言左并没有太在意。肖随闲时本就爱听些京剧选段,来了兴致总要来上一段,不管是熟的不熟的段子,有时候编词儿也要顺下调来。

更何况,这次肖随只是浅浅的念着,手指在腿上打着拍子,声音里带些零碎的腔调,有些悠闲自得的样子,模样拿捏的真似一个老戏痴般。跟之前似乎没什么不一样。

肖随原本就爱好如此,但幸好也称得上是个雅兴,所以简言左早已习惯。

只是,哼到后来,肖随的吐字却越发的清晰起来。

“……

马缰绳,剑砍断

妻回寒窑夫奔西凉川

……”

最后一句,直接是面对着简言左,拖足了长腔,一字一顿的唱出来的。

“……

三姐不信屈指算

这连来带去有十八年”

《武家坡》选段。

内容几乎被各色各样的演绎过,用一句话来总结,就是王宝钏苦守寒窑18年,最终与薛平贵得以重叙旧情的故事。

这个选段被很多个京剧大家在很多个不同的舞台上很多次的唱过。各式各样的舞台布景,或精细奢华,或简单明了。但要评价震撼听众的效果,肖随有信心可以数一数二。

两三句的描述,看似模糊隐约,却是比多狠毒呛声的话都要有效果的多。而且,这种被迎头敲一棒却没办法明着还击的感觉,似乎是最窝气的。

报复嘛,谁不挑个效果最好还最隐晦的方法呢。更何况,有个人比他要聪明的多。

肖随想的没错,有个人确实如他所想般的聪明。

只是,让肖随有些惊讶的是,在真的听完他故意加重语气拖着长音唱完的最后一句时,简言左的脸上,始终闪烁的,只有一抹固定的表情。

很淡,淡到有些捕捉不到。但如果肖随没有看错的话,那一抹如微风斜雨般轻柔的表情,是笑。很轻,却可以一点点的沁到心里去。

而后,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突发感叹,简言左的声音在车体密闭的空间里悠然的荡开。

“幸好不是十八年。”

这句话,包含着太多的后怕与喟叹。

也只有在这一刻,这句原本有些微微伤感的话,才显得那样的喜悦恒生。

六年已经足够长。让他从一个轻狂骄傲的少年,蹉跎成现在已经完全丧失了梦想的青年。如果,真的把这六年放大到十八年。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坚守住这丝唯一存在的希望。幸好,没有。

仅仅几个字,包含了太多交织的情绪。肖随也是过了许久,才从这样略酸楚略甘甜的氛围中挣脱出来,幽幽的,眼睛里像亮着一盏莹莹的灯,“所以,你这是在跟我秀甜蜜么。”

伴随着肖随的幽怨,简言左的手机响起。虽然不是很尖锐,但在原本有些愉悦的气氛中,很是清晰。

简言左把手机从外套里掏出来,看一眼屏幕上的号码,没再回应肖随,利落的接起。

肖随听不到那头说了什么,但是能明显的感觉到简言左原本有些暖意的脸,在即刻间,阴冷凄凄。

似乎就是一瞬间,车里的气氛彻底颠倒。

肖随察觉到简言左愈发皱起的眉,瞥见简言左拿着电话有些绷紧的手,听见简言左有些哑涩的声音,“你做的对,我马上回去。”

说完,直接把电话一摁,朝着仪表板上一扔,松开手刹,一脚油门到底,然后猛的一打方向,直奔来的路而去。

因为起步太快,转向太猛,有很刺耳的声音响起,却丝毫没有左右简言左的一切动作。

肖随被简言左一连串的行为弄的有些发懵,声音似乎是憋在胸腔里没发出来,“你要去哪?”

话问出口,肖随才像是有些回神,伴随着阵阵咬牙,声音也顿时大起来,“你这是要干什么?!”

回答他的,是简言左绷起的嘴角,那样的紧。

简言左的车速极快,小路大路都未曾有减速的迹象。连最难走的树间,导航的声音甚至连续在好几个地方出现了叠加。

几番连续颠簸、磕磕碰碰,车子终于冲出弯弯绕绕的边缘地带。

许是刚刚树木的阻挡削弱了许多声音,刚一开阔,便清晰的传来有节奏的轰鸣声。

那是肖随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无数次去雨林最深处,这种轰鸣声,强劲而震耳,始终伴随着每一寸挪动。

那是旋翼超速旋转混合着发动机运行时的声音。

果然,在声音愈发的靠近时,机身上绘有简氏标志的银色直升机出现在车前的视野里。

台梯似乎早已放好,飞行员也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比出了可以起飞的讯号。

这一切伴随着的,是简言左几乎一脚刹车的直接把车横在机舱前。钥匙都没来得及拔,一只手抓起仪表板上的手机,另一只手随即就去掰车门。

肖随手疾眼快,一把将简言左的手腕死死的拽住,“你疯了么?你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力气才争取下来跟Moran家族的会面么!?你他妈最好告诉我你这是要去哪?”

肖随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丝毫没经过思考。他以为,至少,简言左会下意识的给他一拳,最至少,也是一个推搡。

他做好了一切挨打的准备,只盼着能拖住简言左几秒,供他思考清楚。

但简言左没有,只是稍稍的偏头,不带任何情绪。那样沉的表情,伴随着仅仅一句描述的毫无波澜的话,便让肖随,在瞬间,松开五指。

他听见简言左说,“壳壳高烧倒在家门口,刚送到连未医院,身边就林素一个人。”

直升机在几经百转的全速飞行后,终于降落在离吉隆坡国际机场最近的停机坪。

一辆车,也已经早早的等在那儿。车门敞开着,只等简言左的迈入。

跟刚才直升机的时间安排上,都是如此的紧凑。每一个环节上,每一个细节里,都在最大程度的在节省时间。

只因为,事情的重要性,他们都早已被通知到。很鲜少,但是很坚决。

连未医院。

简言左到时已经很晚,加上正下着大雨,湿凄凄的冷,医院的走廊上已经没有什么人。

林素在走廊的座椅上等着,见简言左来,未等到跟前便先行站起来等着,“简先生。”

简言左的脚步不慢,却走的极稳,每一步,似乎都重的可以把地板踩出凹陷来。

肖随跟在后面,一路小跑,还未等气息平复就先于简言左问出声,“情况怎么样?”

“六点多的时候推了一支安定,现在还在睡着。烧已经差不多降下来了,但可能短时间内还出不了院。”林素双手交握,有些微微的抖,兴许是因为环境的阴冷,兴许是因为经历了这些有些小小的紧张,但言语上的表达还算顺畅,“下午的时候,我去补充冰箱,就发现她倒在门口。我请示过许特助,然后就把她送到连院长这边来了。”

肖随没再问,转头看着简言左,只见他眉头仍旧皱着,脸上仍旧一片冰寒,“为什么要打镇定剂?”

“送到医院的时候人都已经烧的没意识了,怎么叫都没反应。但谁知道刚输上液她就醒了,疯了一样的要去拔输液管。”林素说到这,自觉简言左一脸肃冷的脸,便有些后悔刚刚的形容,顿了一下,呐呐的补充,“也许是烧糊涂了,再加上,可能不认识我……”

这话说到一半,林素瞥见肖随暗暗的朝她摇头的小动作,于是越感尴尬,声音越发的小起来,最终讪讪的收住尾音。

蓦然沉寂。谁都没有再说话。

最终还是肖随朝着林素摆了手,“你辛苦了,司机在外面,让他送你回去。”

这是简言左觉得平生最难开启的一道门。

这一刻,自责,占据了简言左所有的思维。

今天早上的时候,他甚至还面带微笑的跟她说过,有事可以随时打给他。

那时候,他们的距离,只有短短不到一指,可以感受到彼此的温度,甚至,呼吸。他曾经对她是如此的熟悉,而在那一刻,竟然没注意到一丝异常。

简言左想起许莫在澳洲带回来的那个信封,里面有自称是池乔期的朋友转交他的很多东西,在交代事项的便签上,有一句是这么写的:切记,永远不要让她一个人面对陌生的医生。

他没有忘记这句话,也没有忘记这句话后那般郑重的语气。但他的忽略却仍是让其中提到的禁忌,就这样真实的发生了。

简言左的手,停在门把手上,久久没有动作。冰冷的把手已经把跟他的手接触的部分彻底染凉,甚至,还要更凉一些。

最终,在十足的用力中,简言左将门缓缓的旋开。

有风缓缓的吹过他的脸颊,似乎能闻到雨水和着泥土的味道。

这是这个秋天里,最大的一场雨。伴随着狂风和无尽的寒意,像是要把一切美好全部抹杀掉。

房间里,输液管飘飘悠悠的晃着,在地上,留下一道道没有重合的水痕。

床下,池乔期早上穿的鞋子还在整齐的摆着。床上,却已经空空荡荡,没了丁点回味的温度。

窗户,无声的敞开着,有雨潲进来,打湿了窗台,有水顺着窗台跟墙壁的地方,一小缕的流下来。

透过敞开的窗户看出去,漫天的大雨,视线所及全部都是水幕笼罩的一切。

似乎,是冬天来了。

简言左曾经无数次,在很多个不同的城市里,在如此晚或早的时间里,游走在或繁华或冷清的大街上。

那时候,他被老爷子送去不同的地方学习各异的市场,漫长而枯燥的考察,零散而繁琐的知识。没有人自始至终的陪同,只有他自己。

但可能是因为年轻,尚有活力,每天繁重的课业后,简言左从不会早早的睡着,而是就在这样独自的氛围中,漫无目的游荡。

有时候会开车,有时候会坐车,有时候则完全依靠步行。但是心境,都是凄凉的统一。

即使,周边的温度,可能会达到二十多度,甚至三十几度。也始终暖不起,空无一物的胸腔。

而这次,是简言左第一次,接触如此寂静的北京。没有嘈杂的你来我往,也没有相互重叠的轰鸣。这场大雨,如消音器一般,把所有的声响,全部融在了万千水滴里。

寂静到似乎只听得到密集的雨声,和自己奔跑中狂乱的心跳。

雨越下越大,气温也越发的低了。呼一口气,很清晰的白雾。跑动间,似乎连眼睛里,也蓄了满满的水。

可是,即使简言左的搜寻再怎么迫切,视线所及,仍是失望,再失望。

简言左连续跑过了几个十字路口,在将要不知道朝着哪个方向再继续的时候,肖随的电话终于打了进来,“我刚刚调了一下左右两侧能用上的监控,雨太大了,加上天色太暗,没有捕捉到什么有价值的画面。”

依旧是让人失望的消息,一如此刻的心情。

简言左渐渐的加快速度,边跑着,边用力的抹了一下脸上已经影响到视线的雨水。

稍稍侧脸间,骤然停住。

那头,肖随还在继续说着,“……我现在再去把周围能调出来监控的地方找一遍,如果半个小时后还找不到,就……”

“肖随。”简言左出声,很缓慢的语气,“我想不用了。”

目光穿过密集的雨幕,路旁站牌的塑胶椅子投下的阴影里,一双赤裸蜷缩的脚丫,在这样刻意的捕捉里,格外显眼。

简言左一步步的朝着站牌的方向走去。并不远的距离,可他却走了不算短的时间。似乎是一位步履蹒跚的老人,在失去了赖以支撑的拐杖般,试探着,一步步走地缓慢且虚浮。

这短短几十秒的时间里,简言左设想了很多关于这一刻,他应当的行为和言语。但当他真正走到池乔期面前的那一瞬间,所有的酝酿,全部在瞬间化为沉默。

简言左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声音,也摒弃了之前在想象中刻意安抚的动作。他缓缓的蹲下身,眼神轻缓的和她的汇合,然后慢慢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雨还在下着,池乔期跟简言左全身都早已经湿透,衣角、袖口甚至下巴,都还在滴滴答答的连续滴着水。空气,连同这一刻的他俩,都好像是凝固了。

池乔期看着他,没有低头,也没有将视线转向别处,而是就这样放空的看着他许久,才迟疑的将手伸向他,交握着,声音嘶哑而微弱,“别逼我。”

年幼的他们,曾经无数次在很多场合牵过手,甚至在有些胆怯的时候,池乔期还会主动去找寻他的手。近乎一致的温度,相握时,似乎有血液随着指尖相互流淌的错觉,总能给她安慰。

而这次,她亦如之前一般,没有拒绝他。简言左缓缓的将手指收紧,眼睛里满含着的包容和疼惜,将池乔期的疑虑和挣扎一点点的融化掉,最终将她的手真实的攥在手里。

雨似乎小了些,打在脸上,不再有明显的触觉,但却越发的冷了。

他们已经静默了很久,但终究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简言左试探着将池乔期拉着站起,幸好,她没有反抗。

随后的动作,更让池乔期在瞬间,有想要落泪的冲动。

他将外套朝着她的脑袋上一搭,在她面前背转过身去,微屈膝,然后,缓缓的把坚实的背后交予她。

他说,“壳壳,我们回家。”

这是他在少年时延续下对她一贯的纵容。而且,是明知道她错了,还要纵容她继续错下去。他们已经长大了,可有些东西,仍是没变。并且,仍能够一如往常的感动她。

这一刻,池乔期的内心里,对简言左的感谢多过一切。感谢他的不提起,感谢他的不追问,更感谢他知道用这样的方法来安慰她。即使,他心中有万般疑虑,但他选择了她最需要的沉默。

那天,是池乔期在之后能回忆起来的时光中,最美好的一段。那样长而静寂的路,在那样凄冷的雨幕里,他背着她,一步一步的走着,没有言语。周围一盏盏柔和的灯,犹如一抹抹燃着的烛火。

很寒冷的天气,湿凄凄的衣服,连手指都冷的有些丧失了知觉的环境里,她顶着他透湿的外套,圈着他接连流下雨水的脖颈,趴在他仍能感觉到温热的肩上,那样狼狈的让人心安。

她只觉得,他每走一步,她的心里就多一分安静。甚至有些希望,他可以这样的背着她,直至苍老。

打断他们的,是开着车一路奔过来的肖随。

把他们接进暖意十足的车里,一开口的第一句话满含着后怕,“两位祖宗,我求你们了,你们俩下次如果再想玩浪漫的话,能不能提前看一下天气预报?”

这样设问却不需要回答的话语,在这样的气氛中,最适合。

于是,肖随满含着抱怨的话,一句接着一句,几乎不需要回应就已经多到连下车时都还没有说完。

唯一默契的,却也是绝口不提之前的所有。

只是,本是埋怨到委屈的语气,细看之下,眼底隐含的笑意,却远远大过表演出来的苦闷,那样的显而易见。

车刚刚停稳,肖随就迫不及待的回头,朝着坐在后面座位的池乔期眨眼,“我们家honey大老远的从香港飞来北京,特地为咱们准备的爱心小夜宵,等下一定多吃点。”

池乔期正手忙脚乱的解缠在简言左外套的扣子上的头发,听见肖随说话,很配合的答应着,“好。”

听到池乔期的回答,肖随放了心,拉开车门,边朝屋里走,边扯着嗓子叫开了,“honey莫,我们回来了,你说的火锅准备好了没啊?”

肖随的声音消了半晌,池乔期还在跟与扣子缠在一起的头发做着斗争,等简言左来到他这边的车门前时,她才刚刚看到一点胜利的曙光。

因为是低着头,所以视线所及只看得见简言左的衣角以下的位置。满脸求助的想要抬头,却已经被简言左的手轻轻的摁住脑袋,“别动。”

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一只手握着池乔期捏着扣子的手微微一拉,手里刚刚从车上工具箱里取来的剪刀紧跟着一挑。池乔期只觉得微微一动间,扣子然后便轻松的攥在了手里。

在车上暖了很久,两个人的手都有些回温,简言左的偏凉些,指肚贴在池乔期的手背上,很清晰的感觉的到存在。

池乔期有些走神的想,这样舒服的温度,一定不会烫伤任何生物。

却,足够温暖她。

进去的时候,肖随已经换了简言左的衣服在围着桌子转来转去了,见他俩进来,几乎是在瞬间眯眼,“你们俩能不能向我演示一下,从车上进到屋里这么十几步的距离,怎么走需要这么长时间?”

这一路,池乔期跟简言左已经习惯了肖随的抱怨,所以对于这句话,他俩默契的选择了无视。

肖随见他俩谁也不答腔,眼睛里的晶亮却像是约好般的相同,立刻恼羞成怒,挥着手赶他们去换衣服。

衣服肯定是要换的,两个人都是完完全全的从头湿到脚,衣服都有些泡皱了,像是粘在身上一样,再多忍一秒都是折磨。

于是各自钻进浴室,开足了热水,舒舒服服的把寒气从身体里一点点的赶走。

池乔期的动作并不慢,很快就收拾妥当了一切,开始披着浴巾擦头发。忽而听见简言左隔着门敲了两下,“壳壳?”

“我马上就好。”池乔期以为是肖随他们在等了,于是忙不迭的应着,“你先下去吧。”

简言左没有应声,而是有些迟疑的解释,“我这边没有你能穿的衣服,你先等……”

“你这边有针线么?”池乔期出声打断了简言左,“普通的针线就行。”

似乎是顿了一下之后,简言左才回答,“出了浴室门右转是衣帽间,左边那侧抽屉的第一层。”

池乔期满意的点点头,不过瞬间反应过来简言左看不见她的动作,于是稍稍提高了声音,“借你身衣服用一下没问题吧?”

不过肯定是不会还了。

“你自己挑。”简言左应道,“那我下去了。”

简言左的衣帽间整齐的程度有些超乎池乔期的预料。

他原本就是个整洁的人,但即使这样,看到的那一刻,仍是惊讶大于了如的。

该怎么形容呢。毫不夸张的说,像是每一件悬挂的角度都经过测量一样,如同一个个站得笔直的士兵在等待着检阅。

有些不可思议,但这却是最贴近他生活的部分。

池乔期一点一点的环视过整间,手指滑过一件件质地不一、做工不同的衣服,恍若能感受到一个个处于不同时刻、不同场合的他。

他们已经分开了整整六年。这段时光,他的穿着,他的成长,他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在决定回国前,她曾经想象过,他会变成一个她完全不认识、不了解的人。而在看见这间屋子的那一刻,她脑海里的这种原本就有些不强烈的想法,彻底一点点的粉碎掉。

她不用去刻意的承认,但却清楚的意识到。这里面的一切之于她,更多的是熟悉。

池乔期的指尖擦过一件又一件的衣角,在整个衣帽间里搜寻着最不起眼的角落。最后选定了一套家居服,浅灰色,料子也会很好剪裁。

将把整件衣服平平坦坦的铺在地面上,池乔期走到裤腿的位置,停下,然后慢慢的躺了下来。

地板很光滑的触感,但是有些硬。手无意间触到,有点类似颜茶店里的声响,很是熟悉。

手指触到衣服,带着并不温暖的温度和熟悉的触感。微微侧脸,视线便水平的落在衣服肩膀的位置。

原来,现在的他比现在的自己,高这么多。

这样躺着,在一室安静和微微泛暖的气息中,似乎一闭眼就可以安静的睡过去。

池乔期这样安静的躺着,有些想要微笑。

修改的过程倒是不难。

把裤腿和袖口剪短,用线牵了裤腰,又折腾着把上衣的下摆收了,目测来看,已经很适合她。

许是针线用的习惯,兴致上来,池乔期还剪了两条连包装都没拆的手帕,给自己做了条小内内。

一面是素色的条纹,另一面是扎染的水墨。虽然是临时起意,但不得不说,真还挺有设计感的,顿时有种无心插柳的成就感。

等闲下来一定要认真做一条拿给颜茶卖设计。池乔期心情颇好的盘算着,终于能够下楼去。

楼下已经开始有香气飘散开,不太浓烈的味道,但是掺杂在空气里,却很明显的能感受的到。

简言左跟肖随已经在摆好的小桌前坐下,见池乔期下来,肖随先招了招手,示意她直接过来。

桌子是那种矮脚的四方桌,中间嵌的圆形大理石,有些类似于铜钱的形状。桌下是直接铺的软垫,很大的面积,看上去就感觉会温暖的很舒服。

老式铜火锅的汤已经开了,微微的滚着,周围一溜的摆开着菜碟,看的肖随顿时开始摩拳擦掌。

池乔期对着这个铜火锅打量了半天,不像是新的,沧桑的痕迹很是明显,以为是在肖随从哪儿淘出来的旧物,顿时有些好奇,指了指,“哪儿淘来的?”

“这是什么话。”肖随一个大白眼,“珍藏的宝贝,专门带出来给你开开眼的。”

话说完,难得认真了一次,带些正式的语气补充,“我们读大学的时候买的,好多年了,终于今天得以重现江湖。”

肖随的话没有说完全。这个铜火锅,的确是他跟简言左当年读大学时在唐人街的一家新开的店里买的,在那时很多个庆祝场合,被很多次的端出来。

两个人喝一杯小酒,聊着天吃点东西,无论在什么温度里,都不会觉得冷,也似乎淡了某些浓烈的情感。

肖随记得,最近一次用它,是在那个拿到那份合约谈判通知书的晚上。

六年前的夜,也如现在一样的深。他们跟平时喝的相差无异,却都有些醉了。仰头躺在地板上,无所顾忌的大发着感叹,得意骄傲的规划着未来。

那是他们最放肆最张狂的一次聊天,那也是肖随记忆中唯一一次,看见简言左的泪。

在之前,他们无数努力中艰辛时,他没有。在之后,他们无数寻找时绝望中,他也没有。但却在那样一个,满含着对未来期冀,并且马上就要实现的时刻里,落了泪。

或许旁人不会明白,但肖随读得懂。

那滴泪的名字,叫想念。

于是,这个铜火锅被肖随一路瞒着简言左,从马萨诸塞背回到香港,就是想在某个时刻里,用他们一贯庆祝的方式,对彼此说一声,恭喜。

那时候的肖随没有想到,再次开启它,却隔了六年。

六年后,在这样其实圆满的环境里,终于可以重温一次,只属于他们的庆祝。

虽然隔了这样久,但无比值得。

等肖随从曾经的情绪中回神时,汤已经开始滚沸了。

顿时忘了先前的那些情绪,欢脱的伸着脖子催促道,“honey莫,汤可以啦,你快来快来!”

丝毫看不出来刚刚脑袋里那些纷乱的小伤感,瞬间变回那个常态的肖随。

完整的回归现实,首先对上的,就是许莫带着一脸不耐烦的强调,“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请你叫我许特助、许助理或者直接叫我许莫。如果你再继续这样,我等下会跟先生请求调去南美。”

这确实不是许莫第一次跟肖随强调这些,甚至,已经不知多少遍。只是,每一次的结果,都如这一次一样,不甚明显。

“哎呦,不要这么不近人情嘛。私底下的聚会,叫什么不好呢。”肖随丝毫不在意的摆了下手,“对吧,小贝壳。”

池乔期还沉浸在“honey莫”这个称呼里,没有消化完毕,被肖随猛不丁的拖进话题里,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于是犹豫了半天,准备开口随便接句什么话,却发现肖随根本不需要她的回应。

在他眼里,她不说话,不反对,就已经是对他无声的支持。而支持,永远是肖随前进的动力。

“你看,这样多亲近。”肖随在下一秒伸手突然勾住许莫的脖颈,“难道,你的意思是,我可以直接喊你莫莫?”

撒泼耍滑,这简直是肖随信手拈来的拿手好戏。也偏偏,是许莫最怕,最没办法在短时间组织起言语去辩驳的。

况且,肖随一直就知道,许莫也绝不可能真正的磨开面子跟自己争个对错。

或许,许莫自己也莫名,那些别人口中的伶牙俐齿,好像遇到许莫这把锉刀之后,全部丧失了之前的伤害值。她自己把这种情形归结为,不屑。

于是,许莫黑着脸,终于被肖随这句破釜沉舟的话逼到妥协。最终,在这顿饭中,无论肖随再怎么叫他,许莫都自动把那个称呼,转化为自己愿意接受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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