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鉴靠告密当上皇帝却没有实权,虽为傀儡还是被胡人认为正统皇帝,朝中尚有不少支持者。赵国朝堂以石闵、李农为首的华夏人掌权,令各族胡人不满,华夏族和五胡族分为两大阵营尖锐对立。
中土自东周战国起,大小诸多诸侯国之间不停征战吞并,战国七雄秦、齐、楚、燕、韩、赵、魏成为诸侯国中佼佼者。除战国七雄外,还有越、巴、蜀、宋、中山等实力较弱的大国,小国尚有郑、卫、东周、鲁、滕、邹、费等,但其实力与影响力皆远远不及战国七雄,只能在强国的夹缝中生存,且最终均为七雄所灭。这些大小国家占据了中土最繁华富庶土地,百姓生活相对优渥,教化程度高。与此相对的是长城以北和广大的西部、东北的苦寒荒漠,俱是胡虏蛮夷聚居地,以游牧为生,靠天吃饭,生活艰辛,风俗彪悍。胡人对中原生出向往,长期通过劫掠方式向中原渗透,就连不可一世的秦始皇对匈奴都很忌惮。在柏素云降临的虚妄****,在秦朝短暂统一中原后便再次进入更大规模的乱世,卷入的不仅仅是秦人与其他华夏人之争,六大胡族已经翻越长城入住中原。犬戎、氐族、羌族、匈奴、鲜卑、羯族是胡人中人数最多的,其中犬戎人主要在秦国,羯人主要在赵国,鲜卑立燕国,匈奴居胡夏。氐族、羌族没有国家,基本居住于赵国,依附于石勒、石虎政权。在黄河以北,胡人数量远远超过华夏原住民,华夏人反而成为少数民族。因此,石闵、李农这些华夏少数派掌权,令羯族、氐族、羌族的权臣贵胄恐惧,本来是羯人皇朝的内部夺位很快就演变成胡人与华夏人之争。
石闵主政,内忧外患不得停歇,一连十日歇宿于琨华殿未归将军府。没有小姐、将军可以为之操心,董伯便记挂着襄国的族务和董家的产业。他坚持要去襄国监督董府的修缮也产业经营,私下存着小姐也许藏身于襄国祖屋的幻想。石闵再三阻拦,老人家犯了倔,死活要回襄国,说留在邺城怕成石闵累赘。无奈,石闵只得派府上服役的飞龙军卒跟随保护。
再说石鉴得知石闵的禁卫队长李据亲自护送董伯去襄国后,大喜过望,认为是除掉石闵的良机。石鉴当即招来弟弟石苞、中书令李松和殿中将军张才密议,李松认为李农也必须一同除去,彻底拔掉朝廷中华夏人势力。那时,石闵和李农每夜都在琨华殿忙到深夜,石闵一直宿宿于殿中,李农则有时住殿中有时回府睡觉。
董伯走后的第五日,朝中接到密报,说羌族首领姚戈仲和氐族首领蒲洪暗中与新兴王石祈往来,似乎有谋反之心。石闵与李农在琨华殿挑灯推演战事将近三更。适逢殿中将军张才值夜,忙将消息密告石鉴、石苞和李松,让他们于子时带人来,自己打开殿门等候。石苞找了五百羯族死士,在李松的接应下入了邺宫宫门。五百死士均卸下披甲,着无声软靴,背负大弓和刀剑悄然潜行,途中逢到巡逻卫士一律射杀。到琨华殿时,殿门卫士惊觉报警时,数百箭矢瞬间飞至,十几名卫士全部成了刺猬。在殿门等候的张才一边大喊有刺客一边打开殿门,示意李松带死士快速进入。
李松、张才会合后直奔琨华殿东阁,石闵和李农议事的地方帘幕低垂,数百死士们将弓箭拉满对准帘幕,万箭齐发后,张才雄赳赳地扯下成了破网的帘幕,室内钉满箭矢却连石闵与李农的影子都没看见。李松张才面面相觑之时,忽听房外石闵清朗话音:“李松张才,你们可是在寻我?”唬得两人跳出东阁,见石闵长身玉立于东阁对面屋顶上,四面回廊的房檐上站满飞龙卫,手中弓箭正对下面的死士群。
张才惊得合不拢嘴,李松疾呼撤退,说时迟那时快,飞龙卫的利箭射到,羯族死士倒下一片。石闵打个手势,房檐上飞龙卫齐齐跳下,挥舞双刀双剑,冲入羯族死士中短兵相接。可怜这些羯族死士本也是悍勇之徒,现在中计受困,彼此挤在一起施展困难,又碰到世上最令人闻风丧胆的飞龙卫,勉强对敌,且占且退。谁知撤退到琨华殿大门时,李农带人堵在门口,这下李松张才心口彻底凉透,红了双眼做殊死搏斗。
石闵下令格杀勿论,羯族死士们皆亡命之徒,此时更不存侥幸,拼死搏杀,竟从正门逃出百来人,在宫中乱窜奔逃,引得邺宫人人自危,混乱一片。石鉴得知行动失败,生恐自己受连累,忙命亲信率龙腾卫士赶到西中华门。他们事先约定,石苞于西中华门等候消息,一旦成功便领军从西中华门入宫,一举绞杀宫中石闵、李农的残余人马,昭告天下。可怜石苞等来的却是自己兄长弃车保帅,杀人灭口,毫无提防的石苞被石鉴的龙腾中郎乱刀砍死。李松、张才在死士的掩护下逃到西中华门,欲让石苞带军进宫,结果被守候此地的龙腾卫士一并杀了。石鉴带着石苞等人的首级赶到石闵面前,装作无辜,还大大地褒扬石闵、李农卫戍宫廷有功,让他们自己拟写奖赏文书。
天明时,宫中道路上鲜血淋漓,残肢断臂零星可见。石闵和李农立于长阶之上,从容看着宫人清扫战痕,昨夜轻易反制了石苞、李松、张才的暗杀,但这仅仅才是个开头,未来每一步都充满陷阱和杀气。
李农踱步到石闵身边,哂笑道:“虎父无犬子,你父亲在地下可以放心了。”
“若敌我分明便简便许多,何劳人费心做戏。”石闵的叹息轻如天空飘舞的飞雪,怅然若失。
李农闻弦歌而知雅意,知他有感而发。“你我二人追此二贼半夜,皇上举手间就擒杀了李松、张才,还多带了石苞首级过来,令人佩服。原先的三皇子武不如石斌,文不如石遵,如今做了皇帝竟文武双全了。”
石闵注视阴霾压抑的天空,兴味索然道:“留着吧。他在,胡人或可将息些。”
“永曾,我记得石鉴最喜作弄官员,你是唯一与他交往而不受辱的人。难道数年前你便算到今天须用到他么?”李农对这位故人之子怀着好奇,年少而隐忍,喜怒哀乐发而皆中节,如此年轻便有中庸气象,令人肃然起敬。
“石鉴是众皇子中最荒唐不经之废材,于我却大有用处。往往看似最不起眼的人,却能在关窍处起用。他如果不过于贪婪,还可得善终。”石闵收回视线,忽地长眉拧到一处,招来侍卫吩咐火速赶赴襄国接回董伯。
未几,石闵的担忧成真,襄国反了。镇守襄国的新兴王石祈与姚戈仲、蒲洪等联合,四处传递檄文,号召各夷据守州郡拥有兵力的胡人头领汇合兵力,进国都勤王,杀掉石闵与李农。石闵、李农闻讯后,任命汝阴王石琨为大都督,和张举以及呼延盛率领七万步兵、骑兵,分路出发讨伐石祗等人。汝阴王石琨先前参与石遵、石苞、石鉴的密议谋杀石闵,本就整日惴惴不安。见石鉴为保命杀了石苞,越发担心自己安危,趁着攻打襄国的出军机会,半途领着自己的亲信跑到冀州据守,静观石祈与石闵、李农势力攻伐。
石闵对石琨的逃跑并未放在眼里,在他心里尚存对石虎的皇子们网开一面的想法。他同时也想弄清楚,到底胡人对华夏人重新夺权态度如何,因此明知胡人暗中勾连暗算自己也尽量避过。李农质疑他手段忽而猛烈,忽而仁弱,于大局不利。石闵不予辩驳,只是默默听着,还是依照自己的心性行事。
夜里,襄国传来战报,说张举、呼延盛与姚戈仲、蒲洪的人马对战不敌,退兵五十里。另外,石祈派人将董伯软禁,所有董家的族人全部监视起来。石闵清俊的脸上终于显得有些疲惫,对着阿拉耶识还给他的那枚贴翠华胜出神。寻找天巫的文告广泛张贴在赵国的各州郡最显眼之处,至今也未得任何她的消息,便如从人间消失一般。
“滢儿,他们将董伯作为棋子押着,你若知晓会如何做呢?”石闵自言自语,片刻后又自问自答:“看在你的声望上,他们暂时不会把董伯怎样。我是担心再过些时日,战事紧迫后他们狗急跳墙,散布留言诋毁你名声,再用董家族人要挟。”
石闵用长着薄茧的指腹小心翼翼地碰触华胜上娇柔翠蓝的羽毛,好似轻抚她吹弹得破的脸颊,对伊人倾述满腹心事:“这段日子,我常扪心自问:若不曾有你,我或许从临江撤兵时便带着飞龙军投奔楚国去了……嗯,或者据守扬州,做个逍遥诸侯,反不似现在这般诸事繁杂不得安宁。”隔一会儿,石闵对着贴翠华胜嗤笑自嘲:“瞧我说的傻话,若没有你,我早害抽风症死了,这多出来的七年,日日难过日日捱,算还你的情么。”他侧卧在锦榻上,喟然轻叹:“你就这么走了。我却不知这场争斗究竟为何?原想着石遵信守承诺,能助我们在一起,谁想走到这一步?我如今已无法抽身,怕要成屠夫之流,堕阿鼻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