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是无功而返?”等章庭湮说完,卫皇才忍着怒意,轻声问道,“所以,你背叛了东卫?”
章庭湮后背一凉,无功而返和背叛东卫是两个概念,后者太重,是灭族的大罪。
“臣女不敢背叛东卫,若臣女背叛,此刻又怎么会站在东卫土地,”章庭湮手心已湿,忐忑地道:“臣女向皇上尽忠言,只是尽了臣女本份。”
“你就用这样一副图来敷衍朕,这不是背叛又是什么?”卫皇的话并不重,却危险地让人胆战。
“臣女得罪了华太后,随时会遭到她的死手,不敢多留,手上掌握的信息并不多。”章庭湮挺挺腰板,颇有底气地道:“但若是臣女背叛,您想反正臣女那番话必定要说,反正皇上要怀疑臣女,反正会生死未卜,若真是拼着一死而来,臣女或许会将卷上的‘止戈为武’,换成一把带毒的匕首,倘若如此,现在的情形又是怎样呢?”
卫皇冷冷一笑。
章庭湮道:“臣女尽的是忠言,没有一字偏坦外邦,请皇上明鉴,背叛二字太重,为东卫誓死效忠的江家儿郎们承担不起。是臣女无能,未能完成皇上旨意,任听皇上处置。”
“你说战争有害,但当年岑氏拿走我东卫土地的耻辱,朕却不敢相忘!”卫皇一把掀起长图,那长图在空中飘荡,直向章庭湮头顶飘去。
章庭湮眼跟着飞动的长图,只见那图空中展开,将她头顶的光明遮得一干二净。
然后图从她头上滑落,落在她的面前。
图上那天裕国版图,山川河岳,壁垒城池,在一道道苍凉笔锋的勾勒下,露出它们萧条的轮廓,她绝然一笑。是否开战过后,他们彼此的国,就都会变成如此景象,破败地只剩一个骨架?
她心如死灰,向卫皇深深叩头:“皇上,当年东卫分化的原因是什么,您比任何人都清楚,臣女该说的都说了,战争带来的后果您深知,臣女卑微,不敢干扰朝廷决定,臣女没能完成皇上的任务,请皇上赐死。”
“别跟朕装算了,你什么都知道,你只是不想说。”卫皇目光森然,“你以为,这样便可成全你对天裕国的义气?以为把罪过揽在自己身上,就能让江家免受责难?”
章庭湮紧接着道:“是臣女一人的错,与辛辛苦苦为东卫卖命的江家无关。”
“一人的错……”卫皇眼色渐深,慢悠悠看着章庭湮,半晌沉默,直到将这空气都凝固,“既然是你一人的错,那就你一人承担吧。”
说完他挥挥手,身边的老太监眼中陡然浮过一抹惊色,躬身应是,朝殿前唤道:“来人,带去碟室。”
“是!”两名孔武有力的侍卫朗声应道,立即上前将章庭湮拖起。
卫皇朝地上那张长图上淡淡一指:“带过去,她何时把这图填充了,何时放她出来。”
“是!”
“皇上不必用心了。”章庭湮的语气不容置疑,早在她离开天裕国土的那一刻,她便拟定了自己的路,“臣女拦不了皇上开战的心,臣女总能做到一死了之。”
卫皇苍老的面部狠狠一抽,“你敢死,朕让江家为你陪葬。”
章庭湮拳头忽然握紧,苦笑地说道:“让江家陪葬,皇上就是在自断后路,唇亡齿寒,如此会使挣扎在天裕国内的暗线们不再相信东卫,无故残害功臣会使将士心寒,更甚者动摇忠心,皇上三思啊。”
卫皇失语,用深不见底的眼光打量着章庭湮。这是他当年定下的太子妃,她是个思维敏捷的女子,她的话总能说到点子上,说到心坎里,她令他欣赏,于是不由地心生愉悯,同时却也生出了隐隐的恐惧。
他为国承运,百里挑一选了章庭湮,会不会就真的如同当年国师所预测,东卫的国运,确实系在她的身上?
“皇上?”见卫皇失神,老太监低声询问。
卫皇摆手,视线与章庭湮不复再见。
十年前国师批命,说章庭湮与卫皇命格相冲,如今十年后第一次相见,局面便走到了一个死角,何等讽刺。
……
“不要,奴婢再也不敢了……啊——”
一扇铜门打开,浓稠血腥气瞬间冲入鼻端。
这是宫中一条长巷的尽头,进到这里的人,也十有八九到了尽头。
章庭湮揉揉她灵敏的鼻子,一些细微若无的气味都能对她的嗅觉造成冲击,何况是如此浓重的腥臭味,直觉得那气味扎入脑髓,熏得她快要疯狂。
幽暗的屋子俨然是一个屠宰场,章庭湮见过的刑部大牢相比于此简直是小儿科,这里不问情由,不审案件,更不会有一句逼供的话出现,这里只负责将送来的人,以最残忍痛苦的方式弄死。
“砰,”一个闷响,章庭湮低头一看,一只血淋淋的断手躺在她脚旁,应该刚从人体砍落,手指还机械性地抽搐了两下。
章庭湮心跳一窒,她自认为心理素质还不错,但到了碟室,也难免心生胆寒。
“小姐,”送她来的一名侍卫心情不错地征询她意见:“我们这边有凌迟的,有梳洗的,有剥皮的,还有串烧的,寸碟的,你看中了哪一款?”
“啊?”章庭湮头皮发麻,这些变态刑罚无不是人间极惨,若是用在她身上……真是难以想象,当然她清楚卫皇意思,他绝不会轻易把她弄死。
“那个寸碟,是指把人的肢体一寸寸砍掉么?”章庭湮深深皱眉,痛斥道:“做为一个有几千年文化底蕴的大国,万不应该存在这种丧心病狂的刑罚,简直是对国体的折辱。”
“所以你要不要招供呢?”
“招供什么?”
侍卫把图打开,放在她面前:“皇上让你在这图上填充内容,只要你完成这件事,我自然带你出去。”
“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么?”章庭湮接下那图,眼光森凉地看着侍卫,“天裕国军事分布图,你一个小小侍卫配看的么,不怕皇上挖了你的眼睛?”
侍卫正狐疑,章庭湮忽然将长图一撕两半!
“你……”侍卫惊得脸色一变,“你找死!”
章庭湮一把抓住那名侍卫前襟,咬牙道:“我七岁被选为太子妃,事干国体,就算我死,你们也不得对我不敬,否则皇上和太子必不会饶过你们,奴才,对于只求一死的人,还有什么可畏惧的。”
侍卫疯狗似的推开她,“你太不识好歹了,来人,上大刑!”到底还是顾忌着她身份,那些极不体面的刑罚不得加诸于身,又向行刑手恶声说道:“拔光她的指甲,不许看她的身体……”
夜渐深下,凌少桀披上雪青色蟒纹外套,大步流星走出寝殿。
孙野在殿外跪迎,见面便禀告道:“见过太子千岁。属下们自将军府,便随钱俨一道入宫,太子妃清泉宫见驾,因为触怒皇上,现已被送往碟室。”
在宫中,凌少桀同样占据着半壁江山,这个消息他自是不用等到孙野通知。
“她是个聪明人,能把自己作进碟室,必是不可逆的大事了,自找的罪,便让她承受吧。”凌少桀语风平淡甚至凉薄,像个冷眼旁观的局外人一般。
“碟室非同寻常,万一……”
“本宫自有分寸。孙野,你是本宫最得力的属下,你做好自己职责足矣。”凌少桀说的云淡风轻,却是十分重的警告口气,
孙野暗暗叹了一声,想到自己无能为力,就不再开口。
凌少桀眼光觑成了一条缝隙,悠然说道:“孙野,本宫信任你,才将你派往天裕国,最近你一直在章庭湮左右,实话告诉本宫,她是否对季长安,动了真心?”
孙野是凌少桀身边的暗卫,对主子忠心不二是他的本分,可他对章庭湮尚有一丝怜悯,便折衷地回道:“季长安对她颇有照顾,他们二人出入成双,若说她对季长安有了恻隐之心,依属下看,也属人之常情。”
“这么说,她的确对季长安动心了?”
孙野不敢再答。
“跟本宫走。”凌少桀阔步迈出殿门,凛然之气弥漫星夜。
碟室内,两名行刑手站在昏倒的章庭湮面前,面面相觑,“嘴太硬了,她是我看到的第一个趾甲都被拔了,却还一声没吭的女人。”
“把她泼醒,我就不信她还撑得住。”另一名行刑手说着就提了半桶水,“哗”一声往她身上浇去。
章庭湮身上猛然一冷,打了一个激灵醒来,意识刚刚回来,脚上传来的巨大疼痛便将她瞬间侵蚀,眼前一阵发黑,浑身战栗。
双脚鲜血淋漓,地上凌乱的那六枚甲状血物,赫然是她的……趾甲?
“别傻了,到底是你的命重要,还是听皇上的命令重要?”行刑手每天对着各种各样的犯人,施行着各种惨绝人寰的刑罚,内心早已极度扭曲,当然不会对她有半分同情,他们唯一的顾忌是她的身份,让他们有点拿捏不住方寸。
章庭湮冷笑,疼痛快要再次剥夺她的神志,尽管狼狈不堪,但她仍保持着高傲的睥睨,她不说一个字,坦然接受着他们的酷刑,甚至死亡。
“既然你这么不识好歹,就别怪我们了。”行刑手打开他手中的尖嘴铁钳,向她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