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渐凉,特别是起雾的清晨,雾水带着寒意黏上肌肤,连带着骨头都开始冰冷起来,好在出城的时候找的是马车,只是从车帘间漏进来的风还是让莫琳琅感觉到了寒意。
赵雄对一大早就要赶路很是不悦,舒适惯了的公子爷,何曾如此奔波过,莫琳琅却丝毫没有同情正拉着脸不停扭着身子抱怨车子不舒服的赵家公子,只交代车夫将马赶得飞快,一心只想离开江宁府越远越好。
只是润州离江宁府并不是很远,在莫琳琅的催促下,马车在当天下午便赶到了润州城门前,与莫琳琅他们一起赶到的还有国主李煜下旨授莫杨武威将军一职的消息,莫杨任武威将军,领振武军镇守和州,沈邵升任户部尚书,负责军粮筹集调运之务。
赵雄将莫琳琅安置在润州司马府一处僻静的小院内,指着两名十二三岁的小婢说道:“这两位我母亲身边的,这段时日就在这里伺候了,莫姑娘将就着用吧,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就是。”
莫琳琅指着其中一个说道:“就留下她一人吧,人多了我不习惯。”
赵雄还想多说两句劝她两个都留下,见莫琳琅始终那副冷然的面孔便也不勉强,遣回了另一个小婢,顺口说道:“莫大哥文韬武略,早就该谋个一官半职了,没想到咱们国主还有这等眼光。”
“我大哥可不会带兵打仗。”
这话一出,赵雄尴尬的一笑,对莫琳琅说道:“莫姑娘不如先歇息一下,晚饭会有人送过来,就不用辛苦往外跑了。”
莫琳琅点了点头,对赵雄说道:“明日开始我要开始动笔,你让人将我要的东西全放到我房间里去,除了一日三餐,其他时候不得打扰!”
那日看了赵雄的画,回房后莫琳琅是这样跟莫杨说的:“这画修复不了。”
莫杨奇道:“为何!”
莫琳琅解释道:“这就是幅赝品,我可不修赝品。”
莫杨松了口气道:“那就临一幅好的给他。”
于是莫琳琅就在赵家的宅子里紧闭了院门,除了送饭的人谁也不见。第三日午时她刚起身准备拿午饭当自己的早餐,小院内却早已立了个人,她忙出门一看,却是一个与赵雄面目相似的男子,看来这便是润州司马赵裴,赵雄的父亲。
“赵大人!”莫琳琅以平民身份见了礼。
赵裴点了点头,说道:“听雄儿说院子里来了位画师,今日得空便来瞧瞧,姑娘不必拘礼!”
莫琳琅低头恭敬的说道:“民女不过自学了两年画,成不了什么气候,承蒙赵公子抬爱才让民女进府来涂上几笔,拙作怕是要玷污大人慧眼。”
“姑娘谦逊了,雄儿虽不成才,看画的眼光还是有的,既请了你来,便是有几分真实才学!”
“既然如此,不如待民女画成之后再亲自送与大人瞧瞧。”
“也好,那姑娘安心画画,本官静待佳音!”
送走赵裴,莫琳琅一阵思量,摸了摸怀中的一个小瓷瓶,嘴角浮出一丝笑容。
莫琳琅费了六日功夫,临了一幅几可乱真的给了赵雄,烧坏的那幅早被她一把火少得连灰都不剩,又花了半日时间用心画了一副月下菊与赵裴赏了半日,这才算交了差事。
赵雄拿到画心满意足,却没忘记离开江宁府时莫杨的托付,忙打点行装安排了一个婢女,第二日便将莫琳琅送离了润州一路向北往江都府而去。
纷纷扬扬的一场秋雨带走了枝头最后一片黄叶,让人只觉衾衣单薄,莫琳琅独自坐在江都府城的的太白楼看雨,隔壁一桌坐着的三位男子的对话传到了她的耳中。
“你说这好端端的人,怎么说死就死了呢?”说话的是位马脸男子。
“可惜了,这赵裴也算得上是个好官,这一死,润州岂不是无人坐镇了。”马脸对面的是一个蓄须老者叹息道。
“依某看来,赵裴的恶疾很是古怪。”马脸左侧坐着一个文士,摇头说道。
“我听说。”那马脸四处张望了一番,凑近了脸,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听润州那边过来的人都说,赵大人是被毒死的!”
“啊?”老者与文士都惊叫了一声,马脸赶紧嘘了一声,埋怨起来:“叫那么大声干嘛?”
文士一拳锤在桌上,愤愤的说道:“果真有人动手脚,朝廷该彻查此事,还赵大人一个公道!”
“查?谁来查?怎么查?听说赵裴死前无半点症状,是睡着的时候闭气而亡,府里上下都翻遍了,愣是没发现一点蛛丝马迹。我看为今之计,朝廷再派个得力的人过来接管才是。”马脸不屑于文士的书生意气,对自己的真知灼见很是得意。
莫琳琅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发现茶已凉,便将残茶往前一推:“小二,结账。”
江都府历来有“雄富冠天下”的美誉,繁华尤胜江宁府,每年这座城池里的商贾们盈利缴纳的金银几乎占据了李煜国库的一半之数,而其中有六七成为金家一家所供,一个金家的院围就占了几乎整个大街。
金家后门一株金桂树,绵绵秋雨携点点黄花零落化泥,连香气都被埋没,树下一梳着双丫髻的锦衣小婢一手举着竹骨伞,一手点着地上的一个人,正龇牙瞪目的说着:“阿弥陀佛,我也是随夫人小姐一心向佛的人,怎么对你这个乞丐就是动不了一点点怜悯之心呢?枉你还读过几日圣贤书,枉我往日施衣舍饭,你倒好,敢偷我们小姐的香帕,说,你将小姐的香帕卖了多少银两?你,我,我今日就打死你个贪心鬼,打死你!”说完便在周围寻了一遍,找到一根手臂粗的木棍,想了想扔了又翻到一根细点的,抡起就往坐在泥水里的那人身上挥去。
“诶,等等,馨儿姑娘,等等,你先听我解释啊!”那人全身湿漉漉的,完全看不出颜色的衣物又沾满了泥水,愈发显得肮脏不堪,见到那小婢动了真气,忙哀求道。
“又什么好解释的?我问你,那香帕是不是你拿了?”唤作馨儿的锦衣小婢左手叉腰问道右手握紧木棍指在那人的额头上,。
地上的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到底是还是不是,你倒是给我说清楚啊!”馨儿怒气又开始往上窜。
“没什么好说的。”那人一闭眼,心一横,将话说了出来。
金家小姐的香帕料子用的杭州的香茜罗,不计绣工一尺三百两银,绣工是江都千丝绣坊出的,一方香帕值个五百两银那是实打实的:“你不过是个要饭的小叫花子,要香帕何用?要被老爷知晓,你不少根筋也得脱层皮。”
那小乞丐一听这话,气呼呼的对馨儿说道:“香帕还你。”
诶呀,这到底是谁偷了谁的东西?馨儿一把接过他扔到怀里的香帕,气得脸色都红了:“好啊你,偷了东西还有理了?”
那小乞丐爬起身来,掸了掸衣袍上的泥水,拍拍屁股,不理馨儿径直走了。
馨儿望着小乞丐的背影,气得跳脚:“你。。你。。姓于的,以后你就当一世的乞丐吧,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馨儿姐姐!”身后有个十二三岁的小婢垂手轻声唤道。
“可是小姐醒了?”那馨儿望着已无人影的街道,深深的吸气吐气,转身便是一张盈盈笑脸,柔声开口,话音已无一丝怒气。
那小婢打了个哆嗦,上前接过馨儿手中的伞,扶着她往院门走去:“小姐说,帕子找到了就算了,不要难为人。还说昨日的燕窝羹有点腻,今日少搁点蜜。”
馨儿点点头恩了一声,随后又对小婢说:“你去把那罐桂花蜜取出来,槐花蜜终归还是不及桂花蜜来得香,今日就尝尝今年的桂花蜜味道如何。”
那小婢应了声是,又想起一事说道:“方才有人在寻姐姐,好像是有人来府里来探姐姐。”
“哦?知道是谁吗?”
“妹妹着急来寻姐姐,没来得及细问。”
二人进了院子,馨儿拿出香帕来交给那小婢,交代道:“你去取了蜜来,让文菊姐姐拿了帕子去千丝绣坊,就说帕子脱了丝,补好了再带回来。姐姐我去前面看看就回。”
小婢拿了帕子应了声是便离开,馨儿却往前院而去,只是等她到了前院,守院的人拿着一封信对她说道:“来人留了封信给你便走了。”
馨儿夺过信,急切的问道:“何时离开的?”
守院人指了指大门外:“前脚赶走。”
馨儿匆匆跑出大门,金府大门外的街上人来人往,却没有一道令她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