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止风歇,江都府街道上,若有若无的飘来几缕清冷桂子花香,莫琳琅一身黄衫,没有挽发髻,只用两支珍珠篦梳将额上头发梳在头顶两侧,枯黄的发尾已被莫杨剪去,留下的青丝披在胸前,倒比在江宁府时要精神许多。
太白楼转过墙角,一群衣不遮体的年轻乞丐蹲在那里就着太阳捉虱子。
“诶,臭要饭的!”莫琳琅一脚踢在一个乞丐的脚上叫道。
“啊!轻点轻点!疼!”那被踢的乞丐抓住自己的脚就往旁边挪去,其他乞丐见机早已远远的躲到了别的地方。
莫琳琅往前一步,脚踩了上去,这一脚踩的却是小乞丐的手:“你躲什么躲?很疼吗?”
小乞丐眨了眨眼,将眼眶里眼泪挤了一滴下来,颤抖着嗓子答道:“不疼,不疼,姑娘心地善良,貌美如花,小的一点都不疼。”
只要是女人都喜欢别人夸貌美,这招小乞丐百试百灵,今日却不知哪里撞了邪,那小姑娘本无意踩疼他,这句话一出,压在手上的力道没有如意料之中放松反而加重了几分,随后他便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啊的一声惨叫声。
“花言巧语!”听到惨叫声,莫琳琅心满意足的松开了脚,她拍了拍手,又踢了踢他的脚,说道:“想不想吃饭?我请你啊!”
书上说君子无功不受禄,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但都不及饿死事大四个字更有说服力,小乞丐头点得如同捣蒜,连声说:“想想想!”
几日后,金家大小姐正吩咐馨儿准备外出的衣物,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婢掀帘而入。
小婢对金娴雅福了一礼,垂首道:“大小姐,外面来了人说要见馨儿姐姐。”
金娴雅望了一眼诧异的馨儿笑道:“最近是什么好日子,总有人来寻馨儿,莫不是馨儿瞒着我有了情郎拉!”
馨儿面色一红,啐道:“小姐莫要取笑馨儿,说不定哪天老爷回来,小姐就得了良人,看到时小姐怎么安排我们这些小的。”
金娴雅人如其名,娴静端庄,优雅如兰,是一等一的江南美女,本如珠玉的脸上被馨儿一说,顿时染上一抹红霞,美不胜收,却仍端坐桌前软语斥道:“没大没小!还不快去看看是何人来寻,早早打发了也好出门。”
“是,馨儿去去就来!”馨儿脸上笑着,退了出来,一路往侧厅而去。
馨儿转进侧厅大门,只见厅内站着一位湖色长袍的少年,锋眉星目,气质非凡。
馨儿一思量,想不起认识的人里面何时有过这号人物,福身一礼,端起桌上的茶往来人面前推了推,说道:“公子久等!”
少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道:“无妨,表妹近来可好?”
馨儿差点被一口唾沫呛到,奇道:“表妹?”
那少年也不急,叹口气说道:“失散多年,表妹不识得表哥也情有可原,这次受姨父所托,为兄是特来接表妹回家团聚的。”
馨儿恍然大悟,想起前几日收到的信中言语,咳嗽了两声来掩饰自己方才的惊乱,那少年忙过来帮她拍着背顺了口气,动作亲密自然,一眼望去真如一对久别重逢的兄妹。
“表哥何时到的江都府?”馨儿心中有疑问,说道。
“昨日刚到,今日便来接馨儿,馨儿何时能与表哥离开?”少年有些急切的说道。
馨儿秀眉微蹙,盯着少年疑惑道:“昨日何时?从何处而来?”
“何时?自是入夜时分到的,哎呀,你管何时到的从何处来,你大哥不都写信交代好了的吗?”少年只知事情早已安排妥当,自己只需来做做样子说几句话带人出了金府大门就好,早知这丫头机灵却没想到这么刁。
馨儿一听此话,正色坐下,指着大门对少年说:“表哥今日请回吧,如若想馨儿跟你走,还请让正主来与我谈!”
少年知道自己露了马脚,却也不急,仍旧站在那儿,盯着馨儿压低声音说道:“馨儿姑娘何必强人所难。”
“不关你事,你只告诉她,如若她不来见我,我便留在这里与金家共存亡!”
少年见到馨儿眼神中的坚定,知道自己已无能为力,只得摇头离开。
少年赶回太白楼的时候桌上已摆了一桌满满的菜,莫琳琅扬了扬下巴,指着对面的一份“金裹银”让他坐下:“她不跟你走?”
少年无奈的点点头,扒拉一口香喷喷的“金裹银”,又伸手抓了个鸡腿一口咬了上去,原来在金府里昂头挺腰装出来的非凡气质荡然无存。
“要饭的就是要饭的,大鱼大肉的喂了你这么多天,怎么还是一副饿死鬼样儿?”莫琳琅笑道。
“你没挨过饿,不知道饿的滋味,我从小就是饿着过来的,那种肚皮贴着脊背的滋味到死都忘不了。”少年吃得满嘴是肉,嘟囔着说道。
“我曾经一连七天连口水都没喝过。”莫琳琅挑着筷子一片菜一片肉的吃得慢条斯理,如同吃的是黄金一般。
“有饭吃真好。”少年看着眼前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莫琳琅,挨饿的人不少,真的不少,他叹了口气,却又觉得安慰的话总是多余,便感叹一句,然后说道:“馨儿是你妹妹,你为什么不去见她?”
莫琳琅对眼前相识不过数天的少年有着莫名的亲近感,她停下筷子,靠在桌上盯着少年的眼睛,一眨不眨的问了声:“你愿不愿意见一个害死你娘的人?”
少年想说我没有娘,想想每个人都有娘,只是他出生后便没见过娘而已,只得问道:“你杀了馨儿的娘?”
莫琳琅竖起筷子在桌上敲了一计,仍旧盯着他的眼睛问:“我是问你,你愿不愿意见一个害死你娘的人?”
少年躲不开莫琳琅的眼神,只得硬着头皮真的假设了一下自己有娘又被人害死了自己的感受,然后郑重的说道:“应该会很恨他!”
坐在对面的少女眼神一暗,片刻后又举起筷子来对他笑了笑说道:“你看,你也说会恨的。”
“难道,馨儿的娘不是你的。”这个从天而降的每天请自己吃饭的人明明说馨儿是她妹妹。
“我自己也恨!”对面的人扯了扯嘴角笑着说道。
少年突然觉得自己做了件错事,尽管他不清楚其中恩怨,但此刻这个看起来比馨儿还小的姑娘确实因自己的话感到了痛苦,而不管怎么掩饰,方才那笑容里的苦涩无奈,看起来感觉不到一丝的快乐,只有难过和心痛。
于是两人都不说话,只闷声吃饭,偌大的太白楼喧哗一片,只有他们这个角落安静出奇。
“姑娘里面请!今日姑娘来得晚了点啊”
大门口的支事哈腰领着一位红裳女子走进了太白楼。
“不晚,还是老地方,让掌柜的将昨日订好的鱼唇好好做了,来壶梅子酒,其他的就照老规矩上,这是本姑娘的赏银。”那红裳女子抛出一锭银子,径直就往里走。
支事早使了个眼色,内堂的掌柜笑嘻嘻的迎上来正巧接过银子,胖胖的身躯往前一站,就截住了那红裳女子的去路,嘴上不忘说道:“这个。姑娘,今日人多,不如让老头我为姑娘换个清净点的地方?”
太白楼大堂除了临窗的一排桌子置了竹帘隔成了小间,其他地方并没有设任何隔断,除了小间里面的人,站在门前一望便能将其他人收尽眼底,红裳女子早一眼就见到自己几日来坐的位置上坐着人,当下脸色不悦,推开掌柜就走了过去。
掌柜抹了把额上的汗,追在身后解释道:“姑娘,位子本就是为你留下的,只是这都快过午了,以为姑娘不来了,客人又多,这不就。”
“起开,给我滚开!”掌柜话还未说完便被红裳女子的怒喝声截断,胖掌柜滚圆的身子一颤,掀起一道水波,心中却开始焦急起来,红裳女子不好惹,那坐着的那位又岂是好相与的。
座上的少年腾地站了起来,搭起一条腿拍着桌子喝道:“你说什么?让谁滚开?”
红裳女子不甘示弱,一手拍在桌上回敬道:“本姑娘叫你滚啊,听清了没有?”
少年伸手指着女子瞪着双眼说道:“你再说一遍。”
“我再说一遍,给我滚开,哼,你能拿我怎样?”
“掌柜,结账!”少年的怒火正压在头顶刚要冒出来,被莫琳琅一句话就熄灭的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