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营出征是部族大事,何况是远征。不消半个时辰,消息便已传到了内院。
“这样正好,你和小清便随着押运粮草辎重的车队到北静。路上有那么些兵甲护卫着,流寇盗匪必不敢靠近,我也能放下心。”王太后须卜氏正坐在院子里,与姝夫人说这话。
早在半月前,姝夫人就和王太后说过这件事情,只是那时战火纷飞,荒野之中,处处皆是流民,盗匪横行,甚是危险。王太后念及这妇孺的安危,便劝阻住了,只说过些日子让段沐派兵马护卫,再行出发。
“老费姐姐整日为我这点事伤神,说到底,还是我无用罢了。”姝夫人自谦。
“你啊,就爱说这些伤神、老费的话。我们这里的女子可不讲这些。脾气秉性,都是真性情。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再说这话,我可不让你回去了。”兀西女人大多善妒,她也不例外。但在先王的几位夫人中,数姝夫人最合她的心意。不撒娇,不争宠,不惹事,平平淡淡的过自己的日子,处处尊敬她这个王后。她看姝夫人,就像看姐妹一样,可看其他的女人,心中就像扎了荆棘一样的难受。
内敛的一笑,姝夫人继续说道,“北静城内有一家首饰铺子,做的花丝首饰可谓一绝。早先在娘家时,妹妹看到那里的金凤簪大气华贵,寻常人难以驾驭,只略略端详了一会儿便走了。现在想来,那金凤簪送与姐姐,便是再合适不过了。”
这恭维的话算是说到了王太后的心坎里,“总要拿你的东西,真真是手要软了。”
两天后,押运粮草辎重的后军离北静边境还有一百里。
马车内,段清正趴在姝夫人怀里大睡。
“小公主这一觉可真是能睡,路上这么颠簸,也颠不醒她。”说话的是姝夫人当年的陪嫁嬷嬷,赵氏。
姝夫人虽是庶女,可因得王浚重视,在闺阁中时,身边的侍女并不比嫡女少。只因当时听闻自己的主子要远嫁蛮荒之地,前途未卜,好些个侍女做事便马虎了起来,只求早点离开司空府。姝夫人冰雪聪慧,怎么不知这些下人的心思,与其带些不同心的人过去,还不如不带。是故,等到出了北静边境之时,不少下人都被遣散了,自愿留在她身边的,只有照顾自己长大的赵嬷嬷。
“她是昨天半夜数星星数累了。”姝夫人慈爱的看着怀中的女儿,为了女儿睡得安心,胳臂上酸麻的感觉都是可以忽视的。
段清从未出过内院,虽是段部的公主,可却连令支城的街道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七年中,她了解的,只是书中的那个天下。这趟探亲,她连看那些处处相同的、天上亘古不变的星星,都觉得是新鲜的。
想到这里,姝夫人又唏嘘感叹起来,“多想让时间就这样停下来,小清永远是现在的小清,无忧无虑。就这样偎在我的怀里,数着天上的星星,困了就睡,醒了就笑。”
“这样自然好。”赵嬷嬷把段清肩头滑落的薄毯又往上提了提,“只是如今乱世,男儿尚且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又有几个女子能决定自己的命运呢?”
姝夫人轻轻地拍着怀中酣睡的女儿,几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
第二日,大军刚刚行至北静边境,便见黑压压的一片兵甲站在不远处的高地上,“王”字大旗高高的飘扬在空中。该是王浚的亲兵。
一身着明光铁铠的将领从高地上策马飞驰而来,身前两片明晃晃的铁甲片,在日光的照耀下,煞是耀眼。黑色的斗篷因着马儿的飞驰,在半空中翻滚。及至军前,提缰勒马,翻身而下,动作行云流水般的舒畅。
“高将军,别来无恙啊!”段部后军为首的是段复,先兀西王段尘的弟弟。当年姝夫人的送亲车队便是由他护送到段部边境的。是故,打老远他就认出了这将领的身份。毕竟,论风姿俊朗,敢问北静内外,有谁能与高氏玄清相媲美。
高怀,字玄清,与兀东大族高氏本属同宗。数十年前,高怀的祖父在北静为官,全家便迁居至此。后逢陈朝皇族内乱,高怀的父亲投笔从戎,征战沙场。自此,高怀一家,文臣武将皆有所为。而高怀,更是因为十几年前的一首《儿郎将》,名噪一时。
高怀面上看起来,显然没有表现出段复刚才那样的熟络,公事公办的抱拳道,“彰武侯鞍马劳顿,必然辛苦。由此往南一百五十里便是息县,城外已为大军置备了酒宴,彰武侯可在那里歇息一晚,再行上路,追赶前军。”
段复见高怀并没有如何的热络,便也恢复了公事公办的语调,手持鞭子往后一指,“姝夫人和公主就在那里,就此别过,他日沙场再相见。”而后,轻松缰绳,任由马儿向前慢步而行,身后鱼贯的长队,也随之缓缓而行。只有姝夫人的车驾快些,由一旁赶了上来,已然到了坡下。
不及马车停稳,高怀便向马车拱手行大礼,面色肃然,口中问道,“姝王夫人安好?公主可好?”
姝王夫人闻声一震,不由坐直了身子。睡在她怀中的段清被闹醒,揉了揉眼睛,迷迷瞪瞪问怎么了。赵嬷嬷见状,赶紧轻柔的把段清搂到自己怀里,拍着她的背,又哄着了。
“姝夫人安好?公主可好?”无人应答,高怀便再次出声问道。
“自然安好。”姝夫人哽咽的答道,眼中早已流下了两行热泪。
“夫人一别故地近十年,必然思念,还请珍重。”高怀始终保持着拱手行礼的姿势,始终低着头,始终是平淡无波。
姝王夫人的口张了张,似是低声说了些什么,却最终湮没在了滚滚的车轮马蹄声中。
“数年前入段部,也是在这望归坡送别。夫人是感时伤怀了。”赵嬷嬷见状,对着赶车的童仆道,“由坡北上,就是城池,你跟着高将军走就是了。”
那童仆应下,便将马车往坡上赶去。高将军翻身上马,快跑的前方引路。
两队人马,一队往南,一队往北,走向了不同的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