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船为了尽快赶往学宫,在冷弘济的指示下,返回稷上学宫时一直在满速前进,顺流而下的飞驰速度是欧彧原先乘坐客船的三四倍,端的是一日千里,疾驰不已。
第二日傍晚,楼船终于放缓了速度,让多少学子魂牵梦绕的稷上学宫已遥遥在望!
这一段的江水十分宽阔,两岸之间的距离怕不有十里之遥,浩浩汤汤、横无际涯。不仔细看,游人乘船到此怕是会误以为到了一处宽广的湖泊。江面波涛滚滚,落日的余晖洒落在水面上,有如万点碎金,闪闪发光,气象万千。
而这气势不凡的大江景象对比起江岸边那望不到尽头、恢宏壮观的建筑群不过只是一番点缀陪衬。
稷上学宫依山而建,沿途百里的蜿蜒群山都布满了各式精妙庄严的建筑,远远望去就像一条匍匐江边的巨大神龙。
群山苍翠,掩映着雕檐玲珑的各式古朴建筑,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群楼高耸,崇阁巍峨。
山势回旋,在神龙腹心处留下一处空白,尽被白玉砖铺满,成了一片方圆十里左右的气派广场,名曰碎玉台。楼船就停靠在广场与江水相接的一处码头。等到欧彧一行人登上广场,除了曾经来过的丁先生,无人不被这宽广得似乎没有尽头,恢弘气派直至人间极致的白玉砖广场折服。即便欧彧,也深深吸了一口气,被这从前梦中都无法想象的场面一时所震撼。
宽广的广场上,亦有不少因为稷上春招早早到来的学子出来散心赏景,他们都住在广场一侧-稷上学宫专门安置来客的迎宾楼中,大多儒士装扮,年龄都在十二至二十五岁之间,三五成群,或席地而坐,或站立交谈,有些安静异常,有些高谈阔论,更有不少风流雅致的对着这一派宏伟景象,赋诗作赋。
此时虽已临近黄昏,天色已暗,但整个广场却因为行人脚下铺着的数以亿计的白玉砖纷纷透着柔和的光芒并不灰暗,显得飘渺而有诗意,仿佛此处不是人间,而是那天上。
周围山上,那数之不尽的精致建筑,此时也纷纷亮起灯火,百里山水一下成为灯光蔓延的海洋,在天色暗下时,于大地之上营造出一处光明世界。
广场正中心有一处法度森严的高台,其上悬着一口硕大无比的铜钟,表面刻满不知名的细密花纹,显得神秘古朴。钟上正对码头的一面有着两个笔走龙凤的字显露其上,“问道”。
这口重逾万斤的大钟相传立在此处已有万年光景,乃是往圣先贤专门缔造镇压稷上学宫一派气运的神物。万年的岁月里,这口神圣庄重的大钟敲响的次数寥寥可数,近百年来更是从未响过。
然而此刻,广场之上,成千上万的来自四面八方的学子,他们的耳边都在同一刻响起一声声悠扬的钟声,一下接一下,圆润、浑厚、深沉、清远,仿佛直至人内心的深处,要唤起那最初莫名的悸动。
钟声荡涤人心,绵延百里的灯火海洋似乎在同一刻沸腾,无尽的浩然气柱从那山上一处处冲天而起,至大至刚,蔚为壮观!
天上的浮云仿佛被无穷的伟力拂去,流淌的江水似乎蕴藏浩大的暗流,方圆百里,尽是浩然正气!
钟声浩大,无风自鸣,每一声,每一下仿佛都敲在人们的心头。古钟荡起一层层无形的涟漪,每一层都有着无尽的深意,每一次感受都不一样。
恍惚中,首当其冲的欧彧仿佛看到一个个往圣先贤伟岸的身影顶天立地站立而起,或悲天悯人,或护佑苍生,或与天相争,或教化众生·····每一个先贤的理想,每一份兼济天下的抱负,每一份浩大宽广的胸怀,配合着一声声浩大摄人的悠远钟声,如一柄柄重锤直击欧彧心头。
“道,问!”,天地间仿佛蔓延开来一股摄人心魄的追问,欧彧不知不觉地甩开一旁众人,一步,一步,拨开陷入恍惚沉思的广场学子,顶着一声重于一声的问道钟鸣,“虽千万人吾往矣”,万水千山,人潮拥挤,挡不住向前问道的路!
正当欧彧似是一个人走在靠近古钟的路上,从天空上往下看,广场的周围,一股股或细或粗,气韵不一的浩然气柱都以广场为中心纷纷极速靠近。甚至,离得远的磅礴气柱,更是乘着异兽奔驰而来。
稷上学宫问道钟,一朝声起天下动!
每一个熟读稷上学宫儒家学史的儒士都隐约看过这句箴言,说的就是碎玉台正中心的这口问道钟,此种不遇有着圣人资质的天纵英才断不会响起,也只有不世出的圣人之资才能让这口铭记着无数先贤印记的古钟自行鸣声,响彻天地。
数百年沉寂不曾有一丝声响的问道钟于今夜响起,这一幕注定是要写入稷上学宫学史的辉煌时刻。
仿佛走了千山万水,听了无尽先贤的淳淳教诲,欧彧终于登上了高台,来到了问道钟的跟前。凑近看,钟之上,铭刻的花纹是那样的迷人,仿佛蠕动的经脉,欧彧可以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磅礴伟力和丝丝道韵-这钟,是有生命的啊!
承载万年往圣先贤的心血注入,汇聚稷上学宫无尽的儒家气运,眼前这钟,对欧彧而言,显得那般厚重伟岸,对他有着无法形容的吸引力。渴求,敬仰,忐忑,决心······一瞬间无数的念头在心头如流星划过,欧彧轻轻抬起右手,忍不住把手心贴向此时依旧震颤不已的古钟。
一切好像命中注定,又似戏剧安排,当欧彧的右手抚在古钟那凹凸不平的表面时,那一刻,古钟停止了震颤,时间也好像在这一刻停滞,江水停止了流淌,微风禁锢在空中,一切是那样的沉寂,一切又是那样的云淡风轻。
直至一声响彻天地的似龙的吟声在碎玉台上响起,才打破了这片小天地凝滞的氛围,陷入奇异境界不能自已的人们渐渐恢复了意识。
欧彧抬头望去,只见一条神骏非常的螣蛇在空中飞驰而来,临近一看,那螣蛇长有数十丈,腹下无足,背生双翼,全身青灰,四周一直有淡淡云雾缭绕。背上还载着一位年纪不小的男子,面色红润,身着寻常儒衫,微微见白的长发被一根细带随意系起,穿着打扮看着也是寻常,但临风御蛇,却是显得十分随性潇洒。
螣蛇果不其然,飞向了欧彧所在的高台,稳当地落了下来,乖巧地伏下身子。那男子从螣蛇背下走了下来,脚下若踩轻云,直直地走到了欧彧的面前。
欧彧这才注意到,这个年纪大概五十左右地儒士,虽然粗粗一看装扮面相都显得平凡,但当他真真切切走到你的面前,你会觉得面前站着仿佛清晨微风,又像林间流水,又像天上浮云,气质倏忽变化万千,竟然无法抓住万一;你会看到,那一双深邃地眼中,仿佛蕴含着无尽岁月地流逝,仿佛天上布满的星辰银河;你才会发现,这份看似平凡的后面又该是多么的不平凡!
那男子走在欧彧的身前,并没有着急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欧彧,目光平淡如月光。他没有说话,欧彧心中,却莫名地浮现出了他的名字“玄温文”,明明第一次相见,却仿佛和他认识了许久许久,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一种柔柔的温暖轻轻渗入人心,让人轻易就放下了心防。
欧彧看着那男子,也不说话,两人就这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玄温文面上依旧带着云淡风轻的微笑,欧彧的目光中则有着探寻,一股奇妙的气韵暗暗在两人之间生成。
慢慢的,人们皆向着碎玉台广场正中心的高台云集而来,台下渐渐站满了拥挤的学子。陆续赶来的学宫的大儒们,才会施施然地登上高台,却也不敢越过玄温文,看着这气氛,纷纷在他的身后站定。
随着一位位大儒一个个赶来,现场的气氛慢慢变得庄重,台下的学子一个个都感到紧张难耐,纷纷期待着即将发生的大事件。
以问道钟所在的高台为中心,越来越多的人向着高台汇聚而来,广场之上,怕不是聚集了数十万之人,令人敬畏莫名的是,拥挤的人群却出奇的安静,人们纷纷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丝毫的声音,似乎怕惊扰了就将来到的不可多得的盛宴。高台之上,已经站上了数百位的大儒学者,一个个的浩然气柱都不收敛,肆意张扬,令天地都为之一清。高台正中心的欧彧,依然一手扶着大钟,他此时的眼中只有那位叫做玄温文的男子,丝毫没有注意到数十万的目光都炯炯地围绕着他。月光的照耀之下,一身白衣的他,宛若天庭谪下的神人,在一旁古朴苍然的问道钟的烘托下,似乎散发着一股奇异的光芒,年纪虽小,绝世的风采却无人能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