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小桥,吞纳云气,苍鹰盘旋,古木青翠,溪石郁苍;却也有农室炊烟,鸡鸣狗叫,幽燕惊飞。随着银碧地宫宫主的人马一批一批地进入,邵蓉确定了心中的猜测。看着眼前天地静好,风物无边,不由地神思荡漾。沿路漫步而上,靠近静远园,一股沁心的蔷薇芬芳,幽幽,悠悠。
轻缓的推开那扇半掩柴门,满园蔷薇,有随藤蔓悬空,有如荆棘次从,有如灌木孤立,翼墙缤纷饱满的花朵,白色,金黄,橙橘,娇粉,红艳,……,天空中变幻的火烧云的色调尽有,生生火火,沐浴着接近傍晚的霞光怒放着,灼灼生辉。这个就是他那女人留给他的院子吗?清贵的他第一次见到她时像太阳一样,燃烧起来了的无限激情与柔情的发出夏日般炽热的光,而这光只是照向了那个女人,那个是自己亲妹妹的女人,而最终他还是要将自己的余生岁月留在这里。
突然间心酸难受,突然间就愤怒,突然间心疼,突然间再也没有力气再往这个院子里跨进去,突然间就再也不想见到他,哪怕自己相思入骨,哪怕他人世将尽。
恍然间,这一世,他总是那般美好,可是却如天上的火烧云般,遥远。
仿佛回到第一次见他,二十岁那年,这个人曾是父亲为自己天下广选的夫婿首选,为他能来剑城相亲,给了大梁新帝两条河道行驶权。满堂青年才俊们,高谈阔论着贵贱等级、战争观念、教育文艺等,显摆着各自文治武功、卖弄各自的才德品性。只有他不屑一顾的沉默,偶尔不着痕迹的打着机锋讽刺着插上一两句,却让人拨云见日般感觉明朗,耳目一新。她笑了,私下让人请他单独赏花,在一院的蔷薇中,他温和的看着花,带着恬馨的芬芳,轻笑的喊住她:“少主,花很美呢!可惜不是我种的,等我回大梁,我也为自己心爱的人种上一院子。”
那一院的花,是引他来,让他从那满席世子权贵中走向自己,可是他却那样不着痕迹的拒绝了。天底下居然有这样只看花不看自己的人,在自己最美的年纪。
第二次见他,是在剑城危难,剑城用十座盐矿,五座铜矿换了他披甲领将而来。
在高高的城墙上,他看到了邵鞅,从城外匆匆而来有些狼狈的邵鞅,自己站在他身旁,感受着他忽然一身光芒,那是怎样的一脸激动与满眼喜悦?他就那样的呆呆的站着,看向沿阶而上迎面走来的纤弱的女人,仿佛时间静止了。他微张着嘴,有点惊慌,有点羞涩,有几分忐忑,有几分果敢,有几分坦然,血色涌上了他的脸,眼里放着温柔炽热的光,整个人都突然间散发着一种情欲的光。以美艳而闻名天下的自己,终其一生再也没有在哪个男人身上看到过那样炙热不可抑制的光。可是自己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男人也会有那样的一个时刻,不是对自己,而是自己的妹妹,一个逃亡了近一年为父亲为剑城赶回来的剑城公主。震惊!脑子一片空白。
自己想着把邵鞅送走,天下之大哪里都行,只要是不再是在这个男人眼皮下。这个男人战意澎湃几乎荡平了整个南疆版图,自己也成功的送邵鞅到燕昌为质。可是造化弄人,他最终还是护下了邵鞅,哪怕是与整个天下为敌。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逍遥幸福地过了。
作为银碧树唯一的正统守护血脉,大梁新帝提出自己作为剑城储君到大梁帝都为质三年,若非生下了大梁血脉,只怕自己将永难回剑城。如今那孩子说是被劫来了南疆,不如说是大梁帝君对南疆的志在必得。励精图治这么多年,南疆大统在即,自己又要来见他。为着这次南疆会面,自己筹备等待了近十年,自己曾用银碧地宫、银碧花的秘密为引,让大梁帝君亲手将他送了来了南疆。那朵银碧花灵也是护着自己的儿子来了南疆吧。
这是自己第三次来见他了。也许是最后一次。
将保养得宜温韵白皙的手扶在柴门上,平息了自己有些粗重的呼吸,可是脚却好像千斤重,无法往前,却又无力转身。竹林莎莎作响,仿佛告诫自己这个地方,自己不能情感义气用事,去见他。
绕开堂虚绿野,不惊花隐重门,直接飞快的进入后院。一茅草亭中,端坐着一人,迎着夕阳,印着长长的身影。本来不到花甲之年,模样却有古稀之余。坚定温和的眼神看来,弹净浅灰宽松的衣裳,苍老消瘦的手捋了捋灰白的须发,起身,示意朝院外的方位的石凳,谦谦有礼的道:“贵客请坐!”
邵蓉径直到石凳前坐了下来,看着石几上一张半摊开的南疆图,有些意外道:“听闻将军身体抱恙,不想却是,身困而心驰,居陋而意纵,完全宝刀未老呢?”
周元淡淡的看了眼那张军用地图,翻开一只粗色厚感的茶杯,蓄满茶水稳稳地递了过来,平静的看了眼风韵美艳的邵蓉道:“老身身体如何,城主认为呢?既然城主踏入了此庄园,那说明那孩子还是去了剑城吧?我大梁国主对你的情谊果然不是尔尔!”
邵蓉双手接过茶杯,心中不由的敬佩,这庄园三角偏偏一隅之地,无处不在的封锁、监视,身体病态地飞速衰老,但是天底下的阴谋却仍是瞒不过他。故做无谓的道:“你那国主将儿子的名字取名‘冀’,不就是想以南疆为基地或是跳板,将北边共统吗?别说你不懂!把周蕊留在南疆吧,妹夫!”
周元手中的茶杯子倾了一下,茶水倒到了手上,手紧握这茶杯,茶温慢慢的凉透了。邵蓉并没有催促说话,就那样平静的看着沉默沉思的那张仍是坚毅的脸。终于,她起身要走了,他不答应,她可以用他身体情况让周蕊答应,只不过多些代价而已。周元终于抬头看向她道:“别逼她!邵鞅在看着呢。我既然住到了这个庄子里,自然会顾全你妹妹的心意。”
是答应了吗?与周元为敌,哪怕是在他风烛残年里,这个天底下也没有几个想的吧,自己当然也是不愿的。只是大梁、燕昌两边,只怕对他手里的东西是不死不休的,他已经不再是大梁的将军,而是南疆,是银碧地宫的一道屏障,自己到底还是要做选择的,自己也许可以是渔翁。
看到周元石几上的军用地图,自己就知道,六月六恢复翡翠国称号,南疆一统,一定会后顾无忧。千百年里,天下混战,“士无常居,国无定臣”本就是常态,谁说‘战神’周元一定是大梁的呢?
立周蕊为国储!周元默许了,自己留的帖子,他正拿在手上看着。
邵蓉心里从来没有如此激昂过,这么多年点点滴滴的心血,终于要有了回报了。
韩明父子应该也快到了的,赵宇航的也许真的是对自己有过深情吧,很多事情倒是真的没有让自己失望过。至于涂明烁只要告诉他赵冀来应国储选婿,剑城就是个火坑,他也会以最快的速度赶来。左展书带着另外四个,如果是来了南疆,难道还能真的可以躲过自己的追踪?
就在邵蓉满心踏实、欢喜、轻松地走出“静远园”的篱笆门。
地宫老人从里院雕着人物山水的屏门花饰中走出来。他非常不满的对着周元怨道:“这个狠心的女人,你又何必对她那样客气?自己都快油尽灯枯了,还要那样尽心竭力的帮她!”
唉!这个活豹子样的老头儿。周元无奈的耐心解释道:“师叔!你不觉得她的狠心是南疆现阶段最为需要的吗?我是为这个天下的太平。我帮南疆,是帮邵鞅。邵鞅到死都没有怨怪过她姐姐,如果她活着,只要南疆需要,她的一切都会献给南疆,包括我和孩子。你该知道,强而有力的、统一的、政权,是如今天下维护太平停止战乱的最根本有效的唯一途径。这是师父一生的理想!也是我的!”
老人拂甩着衣袖,恨恨的说:“我只知道血债以血偿清!”
周元深深的叹了口气悠悠地劝解道:“流血起家的人到头来一定在更惨的血泊里终其一生的,看着吧。对于这个天下,我们与她都已经是定数;变数,在那几个孩子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