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天还未亮。
四月中旬,已入初夏。
屋外虫鸣声衬得屋内异常清冷。
皓月当空,月光透过窗罗,洒入屋内,清凉如水。
身旁依旧无人。
这种状况已持续五日了。
五日来,冯达只吃食时在膳厅露个脸。
五日来,冯达未看过自己一眼。
五日来,冯达未和自己说过一个字。
五日来,说婚后就不打算一个人睡的冯达再未踏进他自己的房门半步。
五日来,自己始终想不通,冯达为何对自己视而不见——绝不可能只是因为争执了几句!
夜间突然醒来,且异常清醒的梁晨曦心中反复着一句话——这不就是我原先想要过的冯府生活吗?
——明日就搬回我房中吧!
——怎么能让主人外宿呢?
——我已经没有留在此处的必要了!
——我要回到自己的院中,开始过真正属于我的冯府生活!
辗转难眠中,梁晨曦做了决定。
*
此时,冯府书房的灯依旧燃燃。
冯达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笼罩下,显得孤寂而寒冷。
孤灯伴孤影——这早已是冯达的常态。
二十余年来,这一直就是冯达的常态。
在他二十岁前,静谧的夜让他安心而专注。
二十岁后,同样静谧的夜却变得一日比一日难熬。
只因二十岁后的一日,梁晨曦突然出现了。
就那样,毫无征兆地出现了。
她的出现,宛如晨起第一缕阳光,瞬间射入他的心间,温暖了他的心,照亮了他的整个人生。
那时的他心间是多么地敞亮,整个人是多么地快乐。
——可那时的他不知道,心间一旦被照亮过,心一旦经历过温暖,人就会变得脆弱,变得无法再忍受黑暗和寒冷。
那时的他坚信,终有一天她会属于他。
但时间就那样一日一日,一月一月,一年一年地过去了……
就在这一日日、一月月的时光中,他才渐渐明白——原来孤独寂寞不是人生而就有的,而是因为有个人光亮般地出现了,可旋即发现那个人只能憧憬,自己始终触及不到,更不用说据为己有。那可遇而不可求的心痛,那即使付出再多——哪怕付出所有——用尽心力也不可得的绝望,让整个人生变得黑暗,即使在别处收获再大的成功,也不足以抵其分毫。
现在,他所坚信的事变为了现实——她不仅伸手可触且已为己有,然而孤独寂寞却并没有因此而消失掉,反而更深地侵蚀着他的心。
这无眠的漫漫长夜里陪伴他的依旧是孤灯斜影、手中书简——
那日,与梁晨曦的小小口角,让他再次意识到,自己原先的决定是正确的——他要远离梁晨曦直到自己可以平静如常地对待她,直到确信自己的情绪不会再那么容易地就被她煽动起来。
因而,发生口角的那日,膳厅用过餔食后,冯达径直去了书房。
入住书房的几日,他想了许多,也明白了许多。
——几日的相处,让他明白,厮守一处并不代表人与人就能变得亲近,反而有可能恰恰相反——不仅会越变越远,而且更有可能是相互伤害的开始;厮守不代表就是面对,或许暂时的分离、冷静下来的思考才是真正的面对。
只是明白归明白,心痛却没有因此而有丝毫缓解,反而异常清晰。
他不知道,何时自己才能从这一困境中走出来。
他对自己没有信心!
五日了——
已经五日了——
他一点儿也没有像自己先前所希望的那样——变得冷静,反而是想回到她身边的渴望在疯狂滋长,与时俱增,愈来愈强烈,愈来愈无法抑制……
而且他愈来愈清晰地感到——他可能永远都走不出这个困境了!
面对梁晨曦,他极可能永远无法冷静!
——自己该怎么办?
——为何只要事关梁晨曦,自己就会变得如此纠结?
——为何自己只要在涉及到梁晨曦的事情上,就一点用处都没有?
——蠢笨!
——无能!
——我到底要怎么办?
*
天亮了——
冯诺依旧小心翼翼地站在书房门外,先凝神闭气听里面的动静,再轻声呼唤主人。
得到主人的许可后,他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一纵下人。
拿盆架的把架子放在房门旁,端水盆的把水盆放在架子上……
冯达起身洗漱。
洗毕,从旁边下人端着的漆盘上拿起手巾拭手拭面。
与此同时,下人们开窗的将窗户一个个顶起,整理房间的将物什归于原位,清扫房间的用各种清扫物件细心地清洁擦拭房中的每个角落、每件物什,换茶壶茶盏的将沏好的新茶置于几上,侍候完洗漱的将洗漱用物什一一撤去……就如梁晨曦所感叹的那样,一切井然有序,繁而不乱。
冯诺麻利而轻柔地为洗漱后的冯达换衣梳髻。
一刻钟不到,整洁清爽的书房内就只剩下衣装整洁的冯达和静立一旁的冯诺。
“夫人起床了没?”冯达问。
冯诺答:“起了。已经侍奉完洗漱了,早点也端去了。您要先吃些早点吗?”
冯达道:“不用了。夫人有安排今日朝食的饭菜样式吗?”
“没有。夫人交代,做大人喜欢的饭菜。”
“夫人开始接手府中事务了没有?”
“夫人依旧只言一切按原先的来就好。”
“夫人看起来心情如何?”
“没有什么变化,看起来不喜不悲。只是……”
“如何?”
“夫人好像要搬回她院中了。”
“何意?”
“夫人命人将大人房中有关她的物什都搬回她房中。”
“为何不早来报。”
“夫人刚刚下的命令,下人们还没有动手,正等您的命令呢。”
冯达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终是敌不过她呀!
*
冯达卧房——
梁晨曦立在外室,看着云儿收拾她的物什。
冯达出现在了房门口,后面跟着冯诺。
冯达面色清冷,立在门口,没有言语,盯着背对自己而立的梁晨曦,目光中满是伤痛。
云儿看到了冯达,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梁晨曦顺着云儿的目光,转身看到了铁青着一张脸的冯达。
二人对视,没有言语。
冯诺示意云儿离开。
云儿和冯诺走后,冯达跨进房门。
“你要做什么?”冯达问。
“给你腾地方。”梁晨曦冷冷地回应。
“你认为我会让你搬离这里吗?”
“你认为我会听从你吗?”
沉默——
半晌后,冯达开口:“我们心平气和地谈谈吧!”
言毕,他径直走向主位,面朝门,下身端坐,直视梁晨曦。
梁晨曦看着冯达坐下,犹豫片刻后,来到冯达西侧席上,端坐其上,看向前方。
冯达看着梁晨曦半晌没有开口——他不知该从何说起。
沉默中,梁晨曦先开了口,道:“我要搬回我的院中了。这样对谁都好。”
“还是刚才那句话,我不会让你搬离这里的。”
“还是刚才那句话,你认为我会听从你吗?”
“好,如果你执意要搬,还是上次那句话,你搬到哪儿我搬到哪儿。”
冯达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梁晨曦。
“你都不愿与我同待在一个屋檐下了,还说这样的话有何意义?”
梁晨曦依然直视前方。
冯达没有接话,只是看着梁晨曦。
片刻后,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今晚,我会回来。”
“这是冯府,你是主人,你想怎样都行。你——”
没等梁晨曦说完,冯达已来到梁晨曦近前,抓起她的手腕。
梁晨曦被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本能地看向冯达,却在他炽热而可怕的眼眸中看到了满眼惊恐的自己。
“梁晨曦!这是你说的——我是主人,我想怎样就怎样!”
冯达言毕,推倒梁晨曦,一边疯狂地撕扯她的衣裳,一边吸咬着她的双唇脖颈……
也不管门窗大开,也不管是否会有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