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晋王赵承轩正在穿朝服，准备入宫。
门咣当一下，被人推开了。
不用看，敢在他，当今皇上最宠爱的九皇子这里，推门而入的，除了她——梁晨曦，没别人了。
赵承轩摆摆手，示意服侍之人都退下。
梁晨曦看到赵承轩正在穿朝服，怒气腾地取代了先前的焦急，“你在干什么？你不能去！”
她已想到赵承轩会去，但真看到时，还是忍不住地生气，“你怎么能如此自私呢？为了你心中的大义，为了你心中的所谓道，所谓理，就完全不顾这些在乎你的，把所有希望都倾注在你身上的人了吗？
“你怎么就不知道，你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就算我们都死了，也没有关系，只要你活着。你活着，我们才有希望。你不在了，我们也就完了。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你以为你牺牲了，一切就结束了吗？那些要置你于死地的人就会放过我们了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
“你活着，我们可能掉脑袋，但我们还有希望。如若你死了，我们还有什么？……”
赵承轩边听边重新开始慢慢穿朝服。
梁晨曦见自己说了这么多，赵承轩仍无动于衷，突然停止言语，冲上去开始扒赵承轩尚未穿好的朝服，气急道：“你怎的如此听不进话？你传话去，就说你生病了或者什么，反正就是不能去！”
赵承轩没有言语，任她摆布。
梁晨曦见赵承轩还是没反应，情急之下，语气不再强硬，言带颤抖地道：“你不能去！我决不让你去！那是送死！我都得到消息了，你怎么会不知道？你明明知道的，无论你与不与他争，他都不会放过你的，你现在是他前进阶梯上唯一的障碍。你明知道是陷阱……”
他用吻封住了她的口，满眼怜爱。
那一瞬间，她变得绝望。
她知道——他心意已决了！
她缓缓地闭上眼睛，泪水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
许久后，他松开她，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柔声道：“等我回来！晨曦，我会回来的！不要怕！这可不像你，你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而且你不信我吗？我会应对过去的。你先回侯府等着，我会去找你的。”
他望着她的眼中依然没有一丝凌乱，有的依然只是对她满满的疼爱，就仿佛在哄一个刚刚从恶梦中醒来、正吓得哇哇直哭的孩子。
他接着道：“在我去找你之前，不要再到王府来了。三日后便是你十五岁的生辰。梁侯说今年要择日为你行及笄礼，我还等着迎你过门呢，我怎么舍得去送死。放心，我会回来的！”
他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就仿佛已经看到迎她过门时的喜庆场面一般。
转而，他坚定地望着她，用坚定的语气道：“我定回来！等着我！”
他把她拥入怀中。
她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恐惧占满她整个心房。
*
宫中已传出话来，绝不能让他进宫。
梁侯才急急让她赶来，务必劝阻。
皇上手里现在已经有了确切的证据，只等他前去问话。
虽说是问话，实则是怕他反抗，不肯入宫，提早谋反。
他谋逆之罪绝跑不了。
他只要不入宫，凭他的实力逃出京城不是问题。
凭他的能力，卷土重来也决计不是没可能。
然而，他却要选一条明明白白的死路。
虽说逃了，就失了辩解的机会。
虽说逃了，谋逆之罪就坐实了。
但证据确凿啊！
明明白白已经有人给他下了死套。
她知道，他这一去必死无疑。
她知道，他这样说只是在安慰她……
可既然他这样说了，既然已经决定了，她只有让他去得宽心。
她抬手，紧紧抱住了他。
她多么希望，可以就这样抱着——
一直——一直——
不要分开——不要分离——
如果连他也离开了，如果连他也抛下自己了……
她不敢再想下去！
等他松开她，她对他灿然一笑，慢慢帮他穿好朝服，戴好冠。
已经穿戴得十分齐整了，但她还是不停地帮他整理着冠服，“我相信你！我会乖乖待在侯府等你回来的。我知道，你从来不骗我。你也知道，我最听你的话了。
“可我最多等你三日。你说过今年会好好陪我过生辰，你不能对我食言！你若食言……我最恨人食言了，你是知道的……
“你也知道，我没什么耐心。三日后，你要是不回来……你是知道我的，我一向任性惯了……我只等三日。三日后你不回来……我……我及笄后……你别以为我会一直等你……你若骗我，我及笄后，就应了别人……”
本想说些轻松话，可功力终是太差了，她渐渐有些哽咽，不敢看他，胡乱地不知要说些什么，笑容僵硬地挂在脸上。
他没有言语，静静地看着她，任她整理了一遍又一遍，听她唠叨。
她在他面前一向是个爱唠叨的。
开心时，手舞足蹈、绘声绘色地围着他叽叽喳喳；
烦闷时，蔫蔫地、长吁短叹地提一些有的没的的问题烦他；
伤心时，揪着他的袖子抹眼泪，声讨让她伤心之人的种种不是……
他也总是这样静静地听着，听到每回她问“承轩，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才满眼疼爱地望着她，回她的话。
从他们第一次见面起，在他面前，她从来就没有规矩，从来没有规规矩矩地向他行过礼，一向都直呼他的名或直呼“你”。对此，他从未恼过，甚至同她一般“你我”相称，旁人也只当她是个孩子，不和她计较。
梁侯见了，初几次还会面带愠色，训斥她几句，但一见她不知悔改，二见殿下从未恼过，也就不再管她了。
在她十五年的人生中，不论家人、黎清遥、赵承轩，还是当今皇上、皇后，无论她做什么，从没人真正恼过她，生过她的气，对她大呼小叫过，即使是黎清遥赶她出黎府时表现出的决绝和无情，也不过是为了她而行的不得已之举。她总是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但好在，她从小就不会无理取闹，落在大家眼里，都道她聪明伶俐、活泼开朗，都很喜欢她。
她终是停了下来，对他又是灿然一笑，就仿佛今日和平日一样，他只不过是上朝去了，很快就会回来，听她唠叨，陪她解闷。
她深深地望着他，仔细地，再一次地，将他的五官，将他的神情一一刻在心里，最终缓缓道：“承轩，你去吧！我回侯府等你！”
他顿了顿，想再抱抱她，可终是没动。
沉默了半晌，他伸手在她头上轻轻拍了两下，从她身边走过，径直向门外走去。
她不敢回头看他，因为她知道那是永别！
她只想落在记忆里的是他俊朗的五官、温柔的眼神，而不是离去的背影……
*
子时四刻——
许英急急地跨进厅门，拱手行礼，把梁晨曦的思绪拽了回来。
“看你的神色，出事了吗？”梁晨曦问。
许英道：“回姑娘，我们的人去晚了。”
“去晚了是什么意思？”
“我们去了后，按原计划，围住武都侯府，掠上房墙，隐在暗处，只等更响便由外而内收缩行动。可刚掠上房墙，却发现武都侯府已被血洗，一片死寂。我们静静观察了约有一刻钟，确信府中没有丝毫动静后，我便掠进府内，发现尸身还热着，血洗之人应是刚走。”
此事，她推演过全部可能性，唯独没有想过这一层——有人会选同一天去做她要做的事。
许英继续道：“我命众人按兵不动后，便去找李秀说明情况。”
李秀一向沉稳心细，做事周密。此次之行动事关重大，为防万一，她命李秀掩人耳目，跟在后面，如若出现意外，许英李秀可共同应对。
“我二人决定先命众人细细排查府中情况，若无活口便按原计划，命众人尽快离去，分散藏好等待下一步指令；若有活口，交由我来处置，众人迅速撤离。经排查，府中无一活口，均是一刀致命；府内无被翻过的痕迹，贵重物品亦未被拿走。当然，我们的人也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查看时亦未留下丝毫痕迹。最关键的是，我们没有找到韩凤那个老家伙的尸身，可能今夜他恰好不在府中，也可能被带走了。当然我们也命众人寻找独臂之人，但尸身中也没有他。”
——独臂之人是指柳锋。柳锋是她安插在太尉武都侯韩凤身边的眼线，他为救韩凤失去了左臂。此次行动中，他的任务是取韩凤性命和拿到关键证物。
“当然我们要找的东西也没有找到，藏东西的暗格空了，可能东西已被搜走，也有可能被韩凤事先转移了。”
正说着，李秀也跨进门来。
他拱手行礼后，道：“禀姑娘，武都侯府被烧。”
——什么？
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
“我们的人撤了后。我与许英商定，由许英先回来向姑娘禀报情况，我再进府搜查一番，看是否可以在别处找到我们要找的东西。我先去那贼人卧房搜。正搜着，就见窗外外庭方向火光冲天。我急忙出房，见确是外庭起火，想去探查究竟，却见内府也有几处院子着了起来，而且趁着风势，火势很猛，我便掠出府外。很快整个武都侯府就变成一片火海了。”
她的思绪飞快地转着，想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有谁会与当朝太尉韩凤有这样的血海深仇呢？
很显然，她的人去之前，血洗之人已撤出韩府了，却没走远，藏在暗处，是等她的人撤了后，才引火烧的武都侯府。
——可为什么要烧呢？
在她的设想中，也不过是得手后，等第二日自会有人发现报官。这期间，既给她的人留了时间藏好，万一有个闪失也有时间补救。可那些人却连这个也等不了，非要在这大半夜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为的是什么呢？
他们也想拿到那些东西吗？还是只是去灭门？
——府里什么东西都未动，只杀人，这无疑是在昭告世人“他们只是来灭门的”啊。
对于她来说，那些东西才是关键，灭门只是纯粹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对于他们呢？难道也是一样吗？
当年承轩的晋王府也是午夜被血洗，被火烧……
她突然打了个寒颤，不敢再往下想。
——此事，闹得动静如此之大，很快就会有各种消息传出，也很快就能在这些消息中辨别出是怎么回事。
——静观其变吧！
梁晨曦抬头对许英、李秀道：“你们两个回去休息吧。计划已经被打乱，停止一切行动。现在只能静观其变，另做打算了。”
就在许英、李秀拱手行礼，将要退出之时，梁晨曦突然想起什么，对二人道：“去查韩凤、柳锋下落，有消息了及时回报！”
“那我们要找的东西呢？”许英问。
梁晨曦答：“先等等看！如果东西没有被血洗之人拿走，找到韩凤是关键。这种东西，如果有人拿走，必是像我们一样知道它价值的人。既然知道它的份量，就一定会加以利用。如果大白于天下，我们可以借此做文章；如果用此物来同我们这些九皇子的旧识谈条件，我们便能拿回它；如果对方自有打算，准备自做文章，那对我们也没有什么坏处。因而，我们只能静观其变，看看事态的发展再另做打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