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话提到,陆生对水泯开始有了顾虑,但仍然抵消不了他对水泯的好感。他的手臂恢复得较为缓慢,闲暇时刻,拿起曾钉于檀木的折扇——京棠的遗物,忽然兴起,带着水泯跑去了三生三堂,也就是京棠曾经所在的戏堂。
然而,真正的戏才刚刚开始。
戏堂名字取得奇怪,没有诗意可言,原是领班的自己所经历的事情后所取。这里暂且不多说。
京棠有一个哥哥,唤名京瑞,两弯眉浑如刷漆,骨健筋强,颇为雄壮。曾和京棠出演西厢记,那是陆生未来之前的事儿。妹妹死后,京瑞恨不得将陆生千刀万剐,无奈他是镇中重要人物,而他,只是一个戏班子。
戏班子终有出头一日,他日日勤加苦练,为的是成为威震四方的名角儿,所有人请他出台,需花大量的重金,到那日,便可一手遮天,再想办法为妹妹报仇雪恨。
恨与爱一样,支人奋斗,支人堕落。爱恨本身无情,只是人们强给它们加的感情罢了。
水泯见戏台角柱挂三串灯笼,只觉好玩,伸手去拿,却被人阻止。“你干什么?”水泯稍有愠怒。“姑娘,莫跌着。”京瑞笑如春风。他知水泯是陆生带来的。
他说的没错,台下距地两米,稍有不小心,便跌个狗吃屎。
陆生此刻却丢下她不知跑何处玩去了,她且行且叹,京瑞见此,“姑娘赏个脸,让我为你唱上一段消遣如何?”“唱什么?”“《西厢记》”京瑞再熟悉不过这戏名了。妹妹就是在唱完最后一折《长亭送别》后含泪而逝。
见水泯似懂非懂一般点头,他起了兴致,未来得及换上戏装,亦无人和他对唱,索性唱了好几个角。
遍人间烦恼填胸臆,量这些大小车儿如何载得起?他的声音并无特色,却十分悦耳,若不是平时里练习,恐怕连小角都登不上。
最后一句唱罢,水泯听得模模糊糊,她从未听过这些,却觉这般熟悉。她安静地坐在位子上,只她一个观众,京瑞顺带了一把折扇,和京棠的一模一样。水泯起先并未在意,京棠留下那把,借着夜黑,灯光薄弱,又被陆生哄了去,她未细看。所以即便现在有一把一模一样的,不加提醒,她依然认不出。
碰巧这会陆生来了,京瑞行了见面礼,笑道:“陆兄来得迟,错过我的一折戏。”陆生对他没什么印象,唯一知道的是当初他学了两个月戏不到,戏堂便把以前的角换成他,原角似乎就是京瑞,自是不甘,又闹不起来,终究灰溜溜地听从领班。
“水泯,你怎么乱跑?”陆生未搭理京瑞,而是转头问向水泯。她听了戏后更加惆怅,陆生来了也不见好转。“你刚刚去何处了?”
陆生不回答,他刚到戏堂,便被以前的熟人拉了去,过去常来听戏,认识的名媛不少。
“那扇子,倒是眼熟。”陆生自认为跳了话题,却不知带入另一个坑。京瑞大大方方折开,一幅美人图浮现,水泯盯着仔细看了好久,说道:“这什么?”
闻言陆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依稀看到一行小字,“一月必有水灾。”他读了出来。“什么?还有字吗?我怎么从来不知。”京瑞稍感奇怪,忙把扇子背过来看,“真有,我以前怎么没注意。”
“这什么话,必有水灾?镇子上求水不得,怎么会有水灾。”京瑞看后不屑地下结论。“怕是被顽童拿去乱捣鼓了罢。”“不至于吧,这是我妹妹京棠留给我的,一直贴身携带。”
“京棠……”陆生又一阵伤感。
“谁说没有?”水泯此时却来争辩。
她知一月后有水灾,却从来没写在任何地方。镇上还有其他人也有预知能力吗?她想想又否认,除非是避水兽能感触到,其他小妖不可能知道的。
那到底是谁写上去的,还是只会是个偶然?
陆生被水泯这一辫言起了兴趣,“水泯,你为何这样说?”他想探知水泯的底细。“我……猜的。”水泯此刻机灵起来,巧言躲过询问。
京瑞这才打量起水泯的容颜,竟和死去的妹妹有三分相似,婀娜纤巧,未施胭却满面粉光,行事和平。身着淡青措花裙,除携一块碧绿的珉,再无其他首饰。怪不得起初陆生叫错京棠。
“姑娘这般漂亮,让我想起一个人。”京瑞目不转睛盯着水泯,大概不知道此刻陆生正满怀敌意地看他。“哦?是谁?”“我的妹妹,京棠,陆公子的前欢。”他说得很直接,甚至将妹妹说作前欢,也是为了引起水泯对陆公子的憎恶,时常更换前欢的男子不值得她真心相待。
首先水泯未理解前欢是什么,再者她又听到京棠这个女子的名,不觉头疼一般,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陆生先是注意水泯不舒服的样子,他忙扶住水泯,往门外走去,连一声辞别都不留给京瑞。
倒是京瑞依然厚着脸皮喊道:“明日有我的戏,你们可否赏脸?”虽然他们走远,但是能够听到。京瑞性子稍微急了些,他本想待到自己功成名就之时再置陆生死地,而现在有些迫不及待了。一想到能为妹妹复仇,他有些欢欣不已。
转到陆家院子里,水泯回屋休息才觉头疼微缓,陆生在一旁端茶倒水,她笑出声来:“反倒你这个病人来照顾我。”陆生板着脸,“你为何和他说话?”“他是谁,和他说话有何不可?”水泯摸不着头脑。
“以后不要和他接触。”陆生面色不改。
水泯只得先应着,手忽地摸到那把折扇,“咦,怎么和唱戏的手里拿的一模一样?”
“他们是兄妹,自然一样。”陆生不觉奇怪。“可如果,连字都一样呢?”“字都一样,拿来我瞧。”陆生接过扇子,细看两番,还真如水泯所说。
这倒真是奇怪,若说京瑞的那把扇子是小人有意画上去,那这把扇子也有“一月后必有水灾”是什么缘故呢?涸水镇的怪事就是多。
那日京瑞成了压台戏,长眉若柳,身如玉树,换罢盛装如宴,着金色花褶,极其鲜***案精细,头上冠巾。他串改戏份,硬是拿一把折扇上去,众人喝彩时,他四处张望。
席下看见陆生和水泯双双入座,他暗笑。他们到底还是来了。陆生原先并不想来,折扇却十分引起他的好奇心,水泯似乎对这里也十分有兴趣,便来随便看看。不知这随便看看,差点看掉了他的命。
水泯正无聊趴在桌上吃着瓜果点心,他一点胃口没有,眼睛始终不离开京瑞。只觉告诉他有事情要发生。
旁边坐着一个老头带着孩童,小孩直要水泯斜挂的神珉,怎么哄都哄不好。这神物自然不能给,但这小孩似乎也不是见了冰糖就欢喜的,那老头一边制止一边嘴里咒骂:“这戏怎么唱得这么久。”
“唱得久?大爷,你给说说。”“平日里,京瑞的戏可是精短,今日似乎多加了几出。”
多加几出,莫非在等他们前来?陆生手臂疼痛,所以耽搁了一段时间。
老头心想是否要提前离去,但是戏未罢;孩子仍旧想着那个神珉;陆生觉得扇子之事奇妙;水泯,似乎觉得今日有些奇怪,又不知哪里奇怪。
京瑞拖长了最后一音,用扇掩面,悄悄从袖笼中抽出一只利器,眯起眼睛向陆生那边射去。
陆生未料到会这样,他微斜身,利器与自己擦肩而过,割破了一层衣布。随着小孩的哭声,人们开始混乱,那老头胸口被射中,血流不止。水泯在一旁静观一切,闻声不动。
“快逃。”所有人觉得应该逃离此地,没有人想到去擒住京瑞。“水泯!”陆生第一时间想到的仍是水泯,他左臂受伤,行动不便,右臂却护住水泯,像一堵坚厚的围墙。
京瑞不慌不忙地抽出第二只利器,尖比刀剑,泛银泽光。依然射向陆生,眼看利器向自己飞来,水泯推开他。
依旧幸免,“官兵来了!”有人喊道。
数十只利器飞来,陆生知京瑞不罢休,正欲用自己身子为水泯作盾,却见水泯的身子抵在自己前面,他来不及推开,似乎听见了血溅的声音。
他就这般抛开所有顾虑,抛开所有的人,抛开京瑞被逮捕仍然口吐狂言说与他势不两立的声音。他作的孽,不应该是水泯偿还。他和她没有什么关系?故友?知己?红颜还是新欢,都不是。
他只知道他遇到了自己想要保护一辈子的姑娘,即便,怀疑她是妖。
水泯的神珉被那孩童偷了去,无法施法。她曾想过,若是可以施法救陆生,她也不会,因为她怕陆生知道她是避水兽。
避水兽生性是好的,却依旧被认作是妖,人妖殊途。
陆生,平安便好,避水兽本来就是为救人造福丧命。
但是,自己好像死不了。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