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泯一醒来看见陆生愁眉苦脸般坐在她床边,薄纱青帐,淡淡的甘松香萦绕,她死不了。
“生哥,你哭什么?”她似乎瞧见陆生眼角挂着泪。“瞎说什么,我并没有。”陆生低头用袖擦拭眼睛,慌不择言。
他忽然意识到是谁在说话?“水泯!”他欣喜若狂,“你身体多处受伤,他们都说你心脏停止,已经没救了。”
心?我有心吗?水泯自问,避水兽是没有心的。陆生递给她神珉,说是那孩童手里找到的。
怪不得她可以这么快恢复,虽然是外伤,京瑞这个小人果然是有目的。只是,恢复得这么快陆生不会怀疑吗?
她不知道,神珉刚靠近她,便散发金光,随后她身上受的所有伤都不治而愈。但陆生仍旧给她敷药。
她是谁已经不重要了,为了他可以不顾性命,不顾任何危险去救他,即便是妖又如何。况且他对她一见如故,悦其容貌送其心。
既已决心要倾一世去守护他的小姑娘,他将一辈子保护她,不再让她受伤害。这是陆生后半生的心愿。
殊不知,真正送她命的,却是他自己。哪一个女子终身不愿被安放,被妥协保管,被心爱之人手捧?水泯不是世俗之人,却存世俗之心。
见陆生左臂不灵活还执意喂她服药,笨拙的样子惹得她一阵笑,“笑什么?”陆生问道。她认真地回答:“生哥,你笨的样子有点像避水兽。”“避水兽?是什么?”“你们这里没有吗,就是防治洪水的生物或者守护妖。”“这里常年无水,镇民应该都不知道避水兽吧。”
“避水兽治水后会化为石像伏在桥边,也就是死亡。但他们的石像还是可以防水灾的。”
陆生从小在镇上长大,自然是没有听说过。“为什么要化为石像?”“因为他们没有来生。只有化为石像才能永存。”
陆生看似明白地点头,他不知道水泯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些。
“生哥,你的伤怎么还不见好转。要不我再给做些东西吃吧。”水泯感到奇怪,神珉连她的伤都能治好,怎么会无法治愈陆生呢,除非……
她没有多想,窗外六月雪枝叶繁密,白色带粉的瓣,宛若雪花满树。不知名的藤树缠绕,蜂蝶忙碌,香色味犹如一道美食。
“这里有莲花吗?”水泯起身,她通常在莲花池边修炼避水术。对此特别怀念。陆生曾出游别处观赏风景,“你说的莲花,也叫做菡萏吧,生于淤泥河水中,与莲叶作伴,瓣粉底白,观赏用,子作药,也有全白。”“那是我生来第一次见过的花。”水泯提起以前,“王上说我们一辈子将与莲花作伴。”
“王上是谁?”陆生疑问。“算是我们的主人,他很厉害的。”水泯提起王上,很是骄傲。“那现在呢,你在这里见不到莲花的。”陆生实话实说,这里所有的河池都干涸,没有莲花生长所需要的环境。
水泯垂下眼帘,“没关系,夏日花样繁多,何须一种。”她眼睛望着门外的各种盆栽,“生哥,京棠姑娘是你以前很喜爱的人吧。”
花样繁多,何须一种。陆生心中一痛,她到底还是知道了京棠的存在。
那日京瑞除了为她唱戏,添油加醋地把妹妹和陆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水泯不知道儿女情长,却觉心微微作痛。
“舍妹京棠才华横溢,工读经书,追求男子不计其数,却独钟情于陆公子。劝她起不了事,陆公子不过是把她当做一株特别的花,两人风花雪月,直至被京棠发现陆生与其他女子有染,找理反被误为泼妇,一气之下,在闺房离了世。陆公子后得知懊悔不已,拿了遗物,每日垂泪忏悔。姑娘,你勿再对他生情,落得一般下场。”
京瑞的话历历在目,虽然不知道京棠是怎样的女子,水泯隐隐感觉得到,陆生对她似乎别有情怀,一如他收藏的遗扇罢。
钟于薄情郎,必为他日忘。陆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水泯的话,若说京棠并非他所爱女子,那么他在水泯心中便是这负情之人。若说京棠确为他心爱女子,那么水泯,她会是什么?
“水泯,七日后,我带你看莲花池。”陆生巧妙地躲开话题。“我不能离开这里。”王上告诉她避水兽必须死守阵地,不得离开半步,虽然这里还并未发生灾难。“不用离开,就在这镇上。”他补充了句:“就在院中。”
他为美人做过很多件重复的事情,水泯不喜珠宝锦衣,他要为她做一件极其特别的事情。即便花样繁多,她必是独枝。
三日后,午晌。
微风吹裳,荫绿纳凉,如进蒸笼般。水泯却在厨屋忙来忙去,她这些天学会了不少饭菜,下人见她平易近人,争相与她交谈。
“水泯姑娘,你韭菜择得,还带泥,不如吃些野草得了。”处久了,偶尔还能把她当做自己人说几句。
“泥土不能吃吗?”她半是好奇,半是辩解。
厨子笑起来,“要不我给你做顿泥羹了。”
“好啊,顺带我也常常你的手艺。”陆生本想看望水泯,却听到这话。
“陆公子来了。”下人见此,各自低头做自己的事情。主子素来古怪无常,他们都惧怕。
厨屋香气扑鼻,水泯随意抓起两块密制散子,一块塞往自己嘴中,一块堵住陆生的嘴。陆生故作惊讶,吐了出来,“这是什么?”“不好吃吗?你不是最喜欢吃的吗?”
他哪是不喜欢吃,“不饿。自是不喜爱。”“我自己端去吃了。”水泯说着端起盘子,朝住处走去。
陆生望着地上被自己吐出来的残渣,他终究释怀不了自己的心,仍然忘记不了水泯上一次做的碧粳粥施法的样子。
“热吗?”陆生看水泯的扇子不停地挥动,问道。
水泯鼓起嘴:“这里怎么这般炎热。怪不得要下雨。”
“下雨?这里打我出生记事起,不超过十次。为何这么说?”“随便说说。扇子上不是写着。”水泯自知失言。
陆生不屑,“不可信吧。要是真下才好呢。”
外面传来水声伴随人们来回走的脚步格外清晰,“大夏天的,他们在做什么?”她问着正欲出门察看,陆生拦住她,“外面这么炎热,还是算了吧。我给你讲故事。”
听说是讲故事,水泯来了兴趣,陆生问她是否听过君王,水泯想了想,应该和王上差不多的身份,便点了头。
他讲的是前代国君晏罗,身边有一个极美的妃子绛美人。贵胄王族,秉性古怪,绛美人不似其他妃子,爱各式各样的首饰衣物或者奇花异草,她偏爱人恐怖的喊叫。
她常常夜晚便装作鬼怪,长发及股,面容妖娆,或穿白衣或是红衣,专门找朝里的重臣,有时甚至找上其他嫔妃。那些看到她的人发出恐怖的喊叫,倘若不喊,她便如幽灵般在他眼前晃动,直至听到她认为满意的哭喊声为止。
这事被晏罗知道的,起初晏罗并未在意,因为她没有害死过人,还有便是因为他曾经极其喜欢绛美人。
宫人传言君王被她下药迷住,导致神志不清。绛美人白天如花般娇弱柔美,晚上却似女鬼,这个消息传出去了。她仍然不改死性,甚至变本加厉。随着宫里惨叫声愈来愈多,人们开始担心。
君王晏罗是知道的,他招她侍寝。
他藏起了手中的宝剑。就像他藏起她是妖的身份。
绛美人死在晏罗的怀中,一袭红衣耀眼,她说,你终于想起我了,还以为你把我忘了。
晏罗后来发现,她所恐吓之人,皆是心存叵测之人。
故事讲完了,水泯有些困意地问道:“妖也是有好的。”
“是呀,你猜这晏罗是谁?”“三生三堂的领班。”水泯想都不想地回答。“你怎么知道?”陆生感到疑惑。
水泯也不知她怎么知道的,她似乎对这里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记不起来。
三生三堂的领班,人们只喊他领班的,却不知真姓名,只知道他带着一支戏班从京城来到涸水镇,一日便火。
“那你怎么知道?”水泯变得机灵,反倒问他。
陆生曾在戏堂混过,领班晏罗对他格外关照。他所知是自然,只是水泯是外来之人,她与晏罗并不熟,晏罗不会把自己的事情告知。
绛美人与晏罗,是另一世的故事了,至于他为何出现于此,故事长远,暂且稍露。
“是我告诉她的。”听闻声音,二人随望去,来人正是晏罗。
但见此人俊美突出的五官,剑眉桃眼,修长高大却不粗犷地身材,与陆生微似。
水泯正要开口,她并不记得他有告诉过她。
“水泯姑娘聪明伶俐,我看她是学戏的料,本想带带她。她不肯,我便讲了我的事情给她。”晏罗不给水泯说话的机会,自己替自己圆谎。“晏罗,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水泯,到底是我的人,你难道不和我说一声吗?”陆生故意微带愠怒说道,“该罚。今晚留下喝酒。”
“你这,想找人喝酒直说便是,这不,还有一个美人作伴。”“我可舍不得她喝酒,女孩子家家的喝什么酒。”“唷!这是陆公子吗,平日里硬要我戏班的姑娘陪酒,怎么到这姑娘上,就舍不得了?”晏罗酸溜溜地说道。
“莫贫了。托你的事情如何?”
“只管放心好,三日后,提前完工。”
“不愧是晏罗。”
水泯在一旁吃着自己的茶点,琢磨晏罗为什么替自己说话,他到底是谁?